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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

等到龙语萍醒转过来,已经是入夜时分。天色十分阴沉,大片大片的乌云犹如泼洒在宣纸上的墨汁一般,扑扑洒洒的蔓延开来。天地之间甚为沉闷,教人心中也难免郁结不快。

段霜荷边关窗子便说道:“清明将至,这雨又不知要下到哪日哪夜才停。”

龙语萍支着身子坐起来,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嘴唇十分干涩,问道:“姐姐,南......南楚云他醒了么?”

段霜荷的语气淡淡:“有你那样尽心尽力为他,他又岂会不醒?只是你用心太过,这一病着又要好些日子才痊愈。”

段霜荷说得是她的心病,她只当做听不懂,呵呵地笑着。忽然想到青衫男子所说的“江湖恶徒”四字,顿时如鲠在喉,心中只觉得胶胶着着的不舒服。半晌,她小声儿说道:“我明个儿一早起床去看看他,还有些事想要问他呢。”

“也好。”段霜荷端了一碗鲫鱼豆腐汤送到她的面前,笑吟吟道:“你先喝完汤,明个儿才有力气。”

龙语萍端起梅妻鹤子青花瓷菱口碗,一口气把汤喝下去,只觉得滚烫的汤水烫的一颗心灼热,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起来。

夜里,果然下了极大的雨,雨点子噼里啪啦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吵得龙语萍一腔心事昏暗不明,翻来覆去总是不能入睡。她索性披衣坐起来,掌灯整理近几日的药材单子。

过了莫约半个时辰,雨小了些,一道惊雷响起,其声如响遏行云,其势如万马奔腾。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如天钗尽裂,入眼尽是白花花的一片,明白如日。龙语萍蓦然心惊,下意识往外望去,但见白色的窗纸被染成橘黄色,透过窗纸隐约可见跳动的火焰,噼噼啪啪的声音,夹杂在雨声中隐约传来。

着火了!

她无暇多想,冲到段霜荷门外,拍打着木门高声喊道:“姐姐,快醒过来,失火了!”段霜荷方才已被惊雷惊醒,听到龙语萍叫喊,穿上衣服匆匆走出门外,急问道:“怎么回事?”

“是——”龙语萍方要回答,突然想起南楚云尚在客房之中,立刻转身往厢房冲去。此时,火势已然渐猛,火焰熊熊,犹如火莲盛放,缭绕的烟气,更似云中雾中。

段霜荷跟随龙语萍走到厢房门前,扯住她的袖子,不让她进入房中。蓦地,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段霜荷看到龙语萍面色惨白,双目犹如锐利的刀锋,隐约含着恨意,她从未见过妹子这般模样,心下惊惶,龙语萍已然挣开她的手冲进房中。

她以衣袖掩住口鼻,一鼓作气冲到床榻之前,床榻之上却已然空空如也,只有罗帐绣被一点点化为灰烬。

“妹子,快出来!”段霜荷在外头大叫,她素来沉静的人儿,声音从来不曾如此惶恐。

龙语萍随手取了案上的紫色云纹雕花盒子,避过房中被烧得正烈的黄花梨家具,冲出门外,一股浓烟呛得她连续咳嗽了好几声。

段霜荷拉着她往后退,两个人齐齐摔倒在地上,泥和水沾了满身满脸。龙语萍手中的紫云纹雕花盒子被摔到地上,盒盖被摔了开来。在熊熊烈火的光华中,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盒子中空空如也,九只上弦金针都不知所踪。

热浪袭人,火光冲天。烈焰如同矫健的苍龙腾空而起,白烟像极了飘渺的云雾,只听得“轰”地一声,厢房上的横梁烧落在地上,旋即被熊熊的火焰包围,化为灰烬。

段霜荷双目中露出惊骇之色,手下用力,指甲尖儿直直嵌入龙语萍的肉中,口中喃喃道:“明个儿我该给舅舅和你哥哥多上几柱香才是,若是方才你迟出来一步......”她双目圆睁,再也说不出话来。

龙语萍恍若未闻,望着紫色云纹雕花盒子怔忡半日,才把吓坏的段霜荷从泥水中拉起来。

周围的乡邻越来越多,人人都从家中打救火。过了半柱香的时候,众人才把火扑灭。修心堂的六间房一共烧去三间半,平日积攒的名贵药材也尽数化为灰尘。

乡邻们俱为黯然,齐声劝说龙语萍姐妹二人。龙语萍好容易把她们打发走,又来安慰姐姐。

段霜荷惊魂甫定,闷声不语用滚边绣花绢子拭着眼睛,眼圈儿红得犹如惹了一抹霜色,她厉声说道:“今夜这场火,绝不是无妄之灾,定然是有人雨夜放火,想烧死我们姐妹二人。”

段霜荷的话,触动龙语萍的心事,她泫然不语,心中一时起起落落,半晌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时候,却听到外头有人重重“啊”了一声。龙语萍掌灯,隔着木门问道:“谁?”她的心上下起伏,总盼望是那人去而复还,总期颐是她误会那人。

“在下沈明风。”脚步声渐渐走近,那人的声音清晰可闻,赫然是昨日追踪南楚云,被她骗走的青衫男子。同样是去而复还,眼前的人却不是她心中盼着的人。

灯影幢幢,把她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影影绰绰,一如冷雨尘沙中的弱柳扶风。她打开门,沈明风大踏步走进房中。他的衣衫尽湿,却仍旧清逸洒脱,青衫磊落,抚着烟波剑凛然而立,衣袂飘然。

“他放火烧了你们的房子?”沈明风问。烛光摇曳,暗夜清寒,他的声音,明朗清寒之中,带着三分疏离萧冷。

龙语萍用飞针轻轻挑弄着灯芯儿,一只小虫撞到灯芯之上,发出噼啪一声轻响。烛光比平时就清亮了一些,只那一恍惚的时候,她却又觉得自个儿方才看错了。她终于,还是点点头,静静说:“是。”

“是他!一定是南楚云,放火烧了我们的家!我早已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人么。”段霜荷忽然跳起来,神情悲愤,恨恨说道。自从龙语萍的哥哥龙子谦死后,她已经变得心如古井不波,平日里也不见太多喜怒哀乐,如今一场火,烧毁掉她与龙语萍苦心经营的家园,她心中自然愤懑难平。

沈明风的嘴唇,微微发紫,他苦笑,双眸清亮如星:“一年前,南楚云假借迎娶西冷山庄的白家大小姐为名,一夜之间杀光白家上下三十余口和赴宴酒醉的宾客百余人,事后一把火烧掉西冷山庄。白家大小姐怀了他的骨肉,他不肯放过。当年,我一度怀疑南楚云便是我追踪很久的杀手楚云昭,特意前来西湖观礼。却不曾想到他竟敢在新婚之夜动手。”

那日的情形,龙语萍记得分明。那日,他骑着高头白马,去西冷山庄迎娶他的新娘。而她龙语萍,昏倒在人潮汹涌的街头,为沈明风所救。

沈明风继续缓缓说道:“从此,他便在江湖中销声匿迹。直到近日,我接到无邪宫的冰绡师妹飞鸽传书,说他在雁荡山出现,便匆匆赶到雁荡山。我找到他时,他已经受了内伤。我与他大战一场,他为我重创却仍逃脱。于是,我一路追踪北下,追到这西子湖畔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已经不言而喻。龙语萍的手,微微颤抖,清寒的烛光映地她青眉如蹙:“他当真是这样的人?”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扪心自问,不等沈明风回答,她已然说道:“他不仅想放火烧死我和姐姐,临行之前还偷走了我的上弦金针。到底是我龙语萍错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