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打草惊蛇
凌晨四点,在经过一天一夜的潜伏之后,我们仅仅休息了四个多小时就再次进入了潜伏阵地。不过这次的潜伏任务要比昨天轻松得多,因为这一回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杀敌,而是让战士们学会观察。
为此我把战士们布置在相对安全的反斜面阵地上,在这里战士们即使被发现也可以在第一时间撤回安全地带,炮火也很难对反斜面的战士们构成威胁。并且我还命令战士们不得随意开枪。我们是黑夜进入潜伏阵地的,以战士们的潜伏本领,我相信只要他们不开枪,就算对面阵地有美军狙击手潜伏,也很难发现他们。
这些安排是为了他们的安全,我可不想他们还在学习的时候,就有人倒在美军狙击手的枪口下。
为了便于战士们细致地观察敌人阵地,我还特地向师部要求给他们每人配备一个望远镜。望远镜这玩意虽说不是高科技设备,但在志愿军的队伍中还必须是营级及以上的干部才有的,所以数量实在也不多。不过好在王师长全力配合,马上就进行了全军动员为我们每人凑齐了一副望远镜。不过据说就为这三十几副望远镜,王师长把半个师的干部都搜刮了一遍……
观察对面阵地的环境并把它们画下来,这一招如果是对美军来说那基本上是没用的。
因为美军几乎每天都会对我军阵地炮轰几次,他们的炮兵闲着没事也会时不时地朝我军阵地打上一、两颗炮弹。这也就是,说我军阵地每天都要变上好几个样子,如果他们要用这种方法找出我军神枪手的藏身位置的话,就算把我军阵地原原本本地用照相机拍了下来,等到再次上战场一对照,就会发现几乎每一个地方都不一样了。其结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都有可能是志愿军神枪手的藏身之地。
事实上美军的狙击手的确也会这么做,我就知道在二战的时候,美军狙击手就开始利用相机拍摄下监视地带,接着把不同时间的相片进行对比,从环境微下的差异上进行分析,然后找出敌人狙击手的位置。不过这种方法,在我军阵地每天都要被炮弹翻过几遍的战场上显然不合适宜了。就算志愿军的神枪手在潜伏阵地周围不小心留下了痕迹,美军的炮火也会“帮助”我们“破坏现场”。
志愿军就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志愿军一向节省自己的弹药,每一次对敌人的炮击都是有目标、有目的的,而且就算对敌军阵地实施炮轰其弹药量也不大,所以美军阵地上的环境变化一直都不大。这也是为什么打仗打到了现在,美军的阵地上还会有树还会有灌木丛的原因。
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这句话还真是富有哲理,谁又会想到有一天美军强大的炮火和充足的补给,反而会成为他们狙击战场上的“弊”。
我趴在雪地里,透过瞄准镜朝对面敌人的阵地望了望,接着在面前的笔记本上添上了几笔。
笔记本、铅笔,我们都选用白色封面的,有些战士没有笔记本,就用文件纸裁小了装订在一起,铅笔则很小心地用白布包好。
这时候我才体会到了瞄准镜的另一个好处,有了它,我现在在观察敌人阵地的时候,就用不着频繁地在步枪、铅笔、望远镜之间交换。这些动作在平时也许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在这一个轻微的举动都有可能会让敌人狙击手发现的战场上,多做几次的话几乎就会让人发疯!
画完一个地方,我就小心翼翼地把狙击枪缓缓地移动了一个角度,然后继续观察着敌人阵地的每一个细节。
据现代的资料统计,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战场上平均消灭一个敌人就要消耗两万五千发子弹,在朝鲜战场上就上升为五万发,到美越战争时就更是到了要二十万发子弹才能消灭一个敌人地步。
五万发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是什么慨念,M1步枪的子弹全弹重22.66g,也就是说在朝鲜战场上,差不多要两千多斤的弹药才能打死一个敌人。但是对狙击手来说,消灭一个敌人平均只需要一点几发的子弹就够了。
正是因为拥有了如此高精度的杀伤力,所以狙击手才被称为是“战场上的幽灵”和“看不见的杀手”。如果是敌我双方的狙击手在战场上碰面,则往往是谁能先发现对手,先对方一步开枪,谁能就在这场对决中取得最终的胜利和生存的权力。
所以在狙击战中,最重要的往往不是枪法好不好,而是“观察”、“分析”然后再正确判断出对手的位置。
瞄准镜的不足,就在于它的倍数和视野过小,这让我过了一段时间后,就不得不再次调整了一下枪口的位置,以便完成我的杰作。
不过没关系,反正潜伏的时候有的是时间,我还正愁没事干呢!现在能找到一件事来消遣,对我来说还是很有满足感的,虽然这件事情不过就是一个本子和一枝笔。
我得承认自己的画功并不好,因为在我面前的本子上出现的东西,跟我眼前的景物似乎有很大的差别,其中让我有些惭愧的是那几颗笔直、挺拔的松树,在我的画里都有些摇摇欲坠了。但这些都无所谓,因为我们画画的目的并不是做一个画家,而是为了帮助观察和记忆。
人都是有惰性的,而且很容易被自己的睛睛欺骗。眼前的景物一眼看过去好像没什么特别,似乎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但真正要把它画下来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遗漏了许多小细节。就连我自己也是这样,比如说我直到在画的时候,才发现了铁丝网后面有几排几乎要被风雪掩盖住的脚印,我想那应该是美军的哨兵出来检查铁丝网时留下的。
铅笔在本子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的时候,就不禁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个梦想。像其它所有小孩子一样,小时我的脑袋里装满了憧憬,其中一就是做一名画家,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我想记住的人和事都画下来。我想,当时如果我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东西叫照相机的话,我就不会因为老师的打击而难过了。
结果可想而知,这个梦想最终在我把一张老师的素描交上去时受到了打击,原因是无论哪个老师都不敢承认那是自己……
由于是消遣时间,我就在自己的本子上画着飞来飞去的子弹和炮弹爆炸掀起呈辐射状的泥土,嘴里还小声地配着乐:“砰砰……呜……轰!”当然,这声音就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得到。
这是我画画时的坏习惯。
小时候上美术课的时候,老师曾经说过:“厉害的画家,画风的时候会让人听见‘呼呼’的声音,画雨的时候会让人听见‘哗啦啦’的声音,画闪电时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捂住耳朵!”
为了让周围的同学们知道我是个很厉害的画家,于是我在画画时总会给它加上音效,时间久了也就成了习惯。
“砰!”的一声枪响让我从自己的童趣中惊醒过来。
这是M1步枪的枪声,也许是因为美国佬科技比较发达、做工比较精细的原因。M1步枪的枪声和莫辛纳甘步枪的枪声还是有区别的。美国佬生产的火药因为纯度较高,所以枪声清脆响亮,燃烧得比较充分,枪口发出的火光和青烟都较少。莫辛纳甘的枪声就比较沉闷,火光和青烟相对较多,这也是跟当时苏联追求廉价和数量的军工业有关。
打仗打了这么久,而且我手中握的还是一支美国佬的M1步枪,所以现在还是能区分得出来这两种步枪的枪声的。
是我军的神枪手被发现了吗?
我不知道,因为这一声枪响是从几百米外的另一个阵地上传来的,从我所在的位置上根本不看不到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这让我一度生起了退回反斜面然后跑过去看看情况的欲望,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狙击手要的就是忍耐,说不准敌人的这一枪不过是打草惊蛇、虚张声势,等的就是像我这样沉不住气一听到枪声就想移动的目标。
于是我定了定神,缓缓长吸了一口凉气平复了心中的冲动。
有时候潜伏在安全的位置也并不全都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使我们转移位置成为可能,而这一点,我想又恰恰是美军想要的。不过好在战士们打潜伏战到了现在,个个都有了这份耐心,所以战场上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哒哒哒……”没过多久又传来了一片机枪声,紧接着天空中又传来了炮弹的怪啸,几颗炮弹毫无目标的分别在我军几个阵地上爆炸开来。
看到敌人的这些动作反倒让我松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因为这证明了敌人是在使“打草惊蛇”,而不是发现了某一名志愿军神枪手。
不过这也说明了对面美军阵地上的确存在狙击手,而且很有可能不只一个。
我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身旁石头的影子,以此判断出太阳的高度。
现在的时间大慨是正午,我很快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同时心里暗笑了一声,美军的这些狙击手也并不是什么高手,他们会使出打“打草惊蛇”这一招,也就是在告诉我们他们等得不耐烦了。
不过这也难怪,如果说比起科技、装备、体形这些东西,我们中国人也许比不上富得流油的美国佬,但要比起忍耐力,咱们还从来就没有怕过谁。
而且美国的教育向来也比较注重个性、自由和想像力这些东西。在这种氛围的熏陶之下,美国人大多比较开放、活泼、好动,所以要他们在这战场上趴着一动不动的,还真是难为他们了。这不?这才半天而已,他们就有些耐不住性子想用这几发炮弹把我们给逼出来。
忍耐!
狙击手之间的对决,往往是谁先失去了耐心,谁就会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自从在几个月前与英军的那名狙击手交过手后,我就把他定格为高手。但是很显然,在我对面的这些美军狙击手还达不到那个境界。
敌人的狙击手到底在哪里呢?
我把目光转向自己画的图,接着把面前的景物跟手中的图一一对照。树还是树,雪还是雪,灌木丛还是灌木丛……美军的狙击手虽说不是什么高手,但还不至少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像一次大战时的狙击手那样拿着一颗小树的伪装满世界到处跑。那样子就像是拿着一棵传说中的“隐身草”,一边走一边叫:“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再对照了一阵子还是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不由叹了一口气,还是算了吧!我们这一次出来又不是为了打敌人的,是为了学习观察的。说不定美军的狙击手是埋伏在其它地方,我面前的这片雪地上根本就空无一人呢!
可就在这时美军山顶阵地的战壕前突然缓缓伸出了半个脑袋,我的眉头不由皱了皱,首先想到的就是这是一个假目标,因为它太明显了。
果不其然,这个目标接着还背着把枪在战壕里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活像一个闲逛着的哨兵的。不过我只要看着它那不自然的动作,就知道又是美国佬弄出来的木偶。这些美国佬,闲着没事做净整这些小玩意来给我们做表演。不过要说他们的演技还真是越来越熟、表演也越来越自然了,我军的神枪手如果不是有过这样的经验,也许还真会让它给骗了过去。
不对啊!
随后我很快就想到,敌人会在这里伸出木偶来试探,其目的肯定是想吸引志愿军神枪手开枪。也就是说,现在在对面的阵地上,肯定有美军的狙击手潜伏着,否则他们这样做根本就没有意义。
想到这里我马上就把视线再次集中到了瞄准镜里。
说实话,如果是敌人也像我们一样在黑夜里进入潜伏阵地,然后就一动不动趴在雪地里的话,任我是神仙也没有办法把他找出来,就像对方也没有办法找出我们一样。这与狙击水平无关,也跟潜伏本领无关,因为半夜进入阵地,天亮前大雪就会掩盖一切人为留下的痕迹。
这一刻比的完全是耐心,看谁最先沉不住气或是看谁先犯了错误。
这时雪地上的一个异物突然闯进我的视线,那只是很小的一点,即使在我的瞄准镜中也只是很小的一点颜色,为了看明白那是什么,我缓缓端起了放在面前的望远镜。
望远镜外面也包着一层白布,而且为了不让望远镜反射阳光而暴露目标,我们还特地在镜头前蒙上了一层白纱,并将其绑紧以免让风吹走。这虽说会影响望远镜的清晰度,但想要更细致的观察目标并且不被敌人发现,也就只能这样做了。
那是……压缩饼干的包装!
随着望远镜放大倍数的不断加大,我终于看清那个随风漂动的小点。美军的压缩饼干我也是吃过的,所以对这包装还算熟悉。本来我根本就没有机会看到它,但很巧的是,这个包装随风漂到这里让一根枯枝给勾住了!
现在正是吃饭的时间,这个美军狙击手肯定是肚子饿了于是开始吃午餐,吃完之后他也许是以为这个包装是半透明的而且很小没有人会注意到,又或者是他以为这么大的风很快就会把包装吹到很远的地方,所以随手把它一丢……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随手乱丢垃圾的这个习惯却有可能让他送命!
我很自然的就把目光往顺风处移动,但很遗憾的是,那里除了几棵松树外什么也没有看到,再往外移一点就拐进另一个山谷。
他不可能潜伏在那个山谷里,我很快就做出了判断,因为如果他潜伏在那里的话,他的视线将会有一大半被突出来的山脊挡住,他能看到的只有我军阵地的一小部份,那么他们用木偶引我军神枪手开枪的动作就毫无意义。
于是我就把视线集中在包装袋与山谷之间反复搜索,我确定他就躲在这一小段距离内,但就是什么也发现不了,整个雪地十分平整、十分自然,找不到任何一点人为的痕迹。这让我心里生出了一种无力和焦燥,就像是成功就在眼前了可是却又偏偏看得见摸不着!
当我再次用视线一寸一寸地在这片雪地上搜索过两遍时,终于决定放弃了。
我颓然放下望远镜,心里暗骂了一声,这该死的美国佬伪装技术竟然好到这个地步,我已经把他锁定在这只有一百米左右的范围里了,竟然还找不到他!
等等!我似乎忘了一个地方——放下望远镜后,我才想起那几棵在风雪中傲然挺立的松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