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为什么要答应啊……”
蔺晨一边架着马车，还有余力偷瞄一旁骑着马的风广陌，那厮骑着马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喝酒，甚至时不时地看一眼偶尔被风掀开的马车帘子，越看越觉得来气。
“看什么看你！”
忍不住出言骂了一句，不就是听到了欧阳少恭在马车里弹琴的声音了么，轮得到你来看嘛，真是！眼见风广陌轻笑着转开视线，蔺晨才掀起车帘。
欧阳少恭收起擦琴的一块绢帕，笑着问一句师兄怎么了，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奇怪，分明是被蔺晨瞒着劫掠出来的美人，出来的时候尚且身无长物，怎么进了马车就拿出来一架琴，仔细一瞧居然还是那件父母的遗物。
蔺晨愣了愣，就直接问出口，说完又好气地打量一番简陋的马车，也没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啊！
那边欧阳少恭放下琴掩唇轻笑，娇媚的模样勾得蔺晨又是呆滞了几分。看着对面的人醒悟过来，这才不急不慢地含糊了两句。
“父母的遗物，当然不可以随意离身了！”
骗子，小骗子！当他蔺晨是傻得不成？不可随意离身也得有条件才行啊，从琴川出来的时候压根没拿琴，现在忽然拿出来说不能离身，骗人！
蔺晨鼻子里出了几句哼哼，而后偷偷摸摸地往欧阳少恭的白色广袖里瞄了几眼，半截白玉似得手腕露出来，直接晃花了蔺晨的眼睛，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虽然如此，蔺晨还是皱了眉头，忽然想起一些久远的往事。昔日欧阳少恭刚随青乌子上山的时候，年纪小又因为娇生惯养，真是什么都不会做，却整日被青乌子使唤着烧水劈柴，甚至打水浇花。
那天蔺晨忽然想去看看自己的小师弟，去了他常在的厨房，在小窗外看到的却是小小年纪的欧阳少恭绷着一张白嫩的脸，念了一段他听不懂的咒语，手心里骤然冒出了一簇火苗……
当时蔺晨的心里只有一个词：妖术！后来见着欧阳少恭没有再露出什么诡异的地方，这才渐渐淡忘了此事，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好奇起来，这到底是妖术，还是仙术。
他记得在青乌子和家里的藏书阁里看过志异，上面有世有凡人，有修仙人，莫非欧阳少恭就是修仙的？可是蔺晨也没见过他晚上汲取什么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这样也能修仙么？
“师兄，师兄……”
蔺晨一个激灵回神，再看欧阳少恭已经出了马车，学着他的模样坐在车辕上，浅笑盈盈地看着他。蔺晨咳嗽几声，回一句尘土飞扬的出来做什么，还不赶紧进去歇着，待会儿再给颠下去了。
“师兄，可是不愿去东海？”
欧阳少恭不理会蔺晨的抱怨，盯着他的眼睛问一句。蔺晨听了他的话心里骤然一跳，瞪着眼睛问一句去东海做什么？
东海他是必然要去的，可是这个时候，是真的要跟着风广陌往东海去么？蔺晨想去风广陌又忍不住咬牙，总是觉得那看着粗犷豪放的人哪里不对。
“跟着千觞去东海，完成兄长交给我的任务。然后，我就可以跟着师兄游历天下了，也没有后顾之忧……”
欧阳少恭怎么会不解蔺晨的气愤，笑着蹭过去倚在蔺晨的肩膀上，从袖里摸出那块雷严给的帛纱出来，递给自家师兄示意他自己瞧瞧。
雷严当真被蔺晨的放肆大胆气着了，青玉坛几百年了还没有外人来挑衅，骤然被蔺晨弄成了虫窝，对新官上任的雷严来说可是奇耻大辱。原本应该抓回来关在地牢折磨个几十年，只是迫于欧阳少恭的压力，再大的耻辱雷严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最让青玉坛气愤的，却是蔺晨还把族里定下的长老劫走了，简直是不可饶恕。时移世易，如今青玉坛已然不复早年的强大繁荣，欧阳少恭却是族里百年难得一遇的孩子，不能留在琴川当是最大的损失。
雷严咬牙切齿地思索了好几日，忽然有了主意，既然自家弟弟喜欢云游，自然可以放任他出去，不过该为青玉坛做的事情却是一样不能落下的，这风广陌也是得了雷严的授意才寻到了欧阳少恭。
蔺晨看完帛纱之后也跟着笑起来，感叹一句你哥哥还真是半分不让啊，你都出来了还非要你去干活，这不是压榨你么！不过这样也不错，至少以后不用为了担心青玉坛的追捕而整日担惊受怕。
既然决定了前往东海，三人的速度又快了不少，只是那整日大大咧咧缠着欧阳少恭的风广陌却是让蔺晨恨了一路，看见他大笑的模样就要转头去。
也不是蔺晨小肚鸡肠，实在是风广陌确实烦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过来敲他和欧阳少恭的房门。“少恭少恭，快出来陪我喝酒了，我刚找店家拿的好酒！”这是在客栈大半夜的时候。“少恭少恭，听说前面的吃食好看，不若我们一块去瞧一瞧。”这是走在路上的时候……
“千觞兄弟，你口渴么？”
蔺晨等着风广陌又喊魂一般喊了好几句“少恭”，这才关切了一句。风广陌下意识地就要摇头，最后拎着腰间的酒壶就要灌下去几口，晃了晃，却是没什么声响。
奇怪，不是还有半壶的么，怎么就空了？
“来，喝口水吧！”
蔺晨眯着眼睛看风广陌晃着酒壶，只是把酒壶倒过来也倒不出一滴酒水，笑着把自己的水囊递过去。他刚灌得山泉水，可还是一口没喝呢！
风广陌似乎想拒绝，可是没抵住诱惑，最后还是接过来喝了两口，最后迟疑地道了句谢谢。蔺晨看着他喝下去笑得更加灿烂，接一句都是朋友，有什么好谢的。
马车里的欧阳少恭无奈地摇头，挑着车帘看一眼心情忽然愉悦起来的蔺晨，拿起自己车里的水囊喝一口，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到了下午的时候，蔺晨再看一旁的风广陌，那人坐在马上坐立不安，不停地扭动着身子，他挥了马鞭，问一句千觞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下面不舒服不能骑马吧，要不然我们下来歇息一会儿。
“不，只是突然之间，觉得身上有点痒！”
风广陌表情古怪地含糊了一句，其实他现在身上已经奇痒难忍，只是想着欧阳少恭就在身边不愿出丑，这才忍耐了许久。
蔺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句活该，面上却是一派紧张，急切道怎么忽然就痒起来了。等到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慢悠悠地递过去另一只水囊，说一句千觞不舒服，就来喝口水试一试。
风广陌狐疑地又喝了一口，过了一会儿真得止痒，这才惊疑不定地打量了蔺晨好几眼。蔺晨大大方方的让他打量，心里想着整得就是你，看你下次还长不长眼色，什么时候都去敲门，没听到少恭正和他沐浴呢，就不能晚上几个时辰再去敲门！
或许第一次风广陌只是怀疑，接着又莫名其妙地打喷嚏、浑身发痒好几次后，终于明白过来，收敛了自己大大咧咧的方式，一时间也沉默起来。
蔺晨没了不长眼色的人打扰，一路上只当风广陌那大号的发光物体不存在，只和自家师兄缠绵。琴川离海边本来就没有多远，几人走了五六日也就到了海边的港口，刚巧遇到一艘要出海的商船，三人给了钱就上了船。
直到商船出了海，蔺晨站在甲板上看着凝成一个小点的港口，这才想起来问一句身边的欧阳少恭，咱们这是打算出海去哪里，总不能是往东瀛去吧？
“师兄这时候才想起来问去哪里，不觉得晚么？”
欧阳少恭好笑地问一句，在海风的吹拂下拉着灌满风的广袖，俏皮地回了几句，这船都出了海，三人都站在船上了，去哪里还有什么分别呢？
蔺晨原本就心大，跟美人在一块被迷得七荤八素，哪里还有旁的心思惦记去哪里，这时候也是看到了身后的风广陌才想起来的。若是只有他和欧阳少恭两人，只怕是真得去哪里也无所谓了，可惜多了一个累赘。
“我们这是，往蓬莱一趟……”
看着周围没有几个人，欧阳少恭这才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解释了一句三人的目的地。身后的风广陌跟着点头，道一句我家就在蓬莱，两位会是蓬莱，期待已久的贵客和天神的使者。
“蓬，蓬莱？传说中的三神山么……”
蔺晨觉得是自己耳力出了问题，或者听错了，可是看着欧阳少恭平淡如水的模样，又打消了自己可笑的念头，犹豫着问了一句。
海上有仙山，传在渤海中，曰蓬莱、曰方丈、曰瀛洲，去人不远，盖尝有至蓬莱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其物禽兽尽白，而黄金银为宫阙。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风辄引去，终莫能至云。「注1」
那是传言里住着仙人，藏着不死药的地方，风广陌是从那地方出来的人，欧阳少恭与他从小相识……蔺晨看一眼欧阳少恭，忽然笑了起来。
“原来，我还有位仙人师弟呢……”
他还常常念叨，自家师弟出落得那般出尘，不食人间烟火得跟谪仙似得。原来还真是仙人呢，怪不得，怪不得长得比他这些凡人都好看，怪不得青玉坛古古怪怪，怪不得风广陌那日能施术法把人变没了又变出来，怪不得欧阳少恭看见了也是毫不惊讶……
原来，真是仙人下凡啊！
“师兄，不是……”
欧阳少恭抿唇，抬手就要去拉蔺晨的衣袖，眼睛里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一旁的风广陌不解地打量两人，接一句神仙怎么了，却被欧阳少恭凌厉一眼止住话头。
我没事，我挺好的！蔺晨扯着嘴角笑，解释一句就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了，记得小时候总想着天上仙人多好，我若是能遇到一个就好了，没想到还真遇到了。
蔺晨笑得有些神经质，闪过了欧阳少恭的衣袖，心里忽然干涩地难受起来，不由得抬袖子抹了一把脸，念叨一句这海上的风太大了，我得回船舱里待一会儿了，你们先聊着，不用担心我。
“师兄……”
欧阳少恭伸手也没能拉住蔺晨的衣服，豆青色的衣袖在他手掌里擦过，掠过的凉意让他的手跟着一抖，忽然就觉得心头一凉！
下章预告：
“师兄，你不反感妖怪，却嫌弃我这个半人半仙的，为什么？因为，因为我不是女子么？”
「注1：出自《汉书》，略做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