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过去了,徐子落的弟弟仍然没有露面。凌寒本来坚定地相信那孩子到时候一定会回来的,但是此时再说这种话时也没什么底气了。
眼看着徐子落身体逐渐康复,但日复一日地烦闷下去马上就要得抑郁症了,凌寒再也管不了那许多,生拉硬拽地将他拖出了那间公寓,带他出去散心。
凌家在西湖上有一个别苑,是凌寒的爷爷年轻的时候建的,此时拍正好派上了用场。别苑里回廊曲折,花木葱郁,景致玲珑幽静之极。凌寒带着徐子落在里面转来转去,想尽办法说笑话逗他开心。真是好比千年前的周幽王和褒姒,千金难买美人一笑啊。
下雨了。江南的雨永远是缠mian温婉的,丝丝缕缕宛若那些斩不断的愁肠。子落正是出生在这烟雨之乡的男子,文弱,却坚韧,有着种出尘的飘逸以及不同凡人的淡定。
凌寒来了兴致,拉着他跑到湖上去坐游船。他身子经过从小到大的千锤百炼,这一点小小的凉气对他来说自然算不上什么。但是徐子落就不同了,雨水将他柔顺的发丝凝成一缕一缕的,顺着额头服帖下来,平添了几分楚楚柔弱之感。只不到两分钟,他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凌寒心里一惊,急忙把自己身上的夹克上脱下来给他披上。
“子落,你怎么样,是不是病了?”凌寒柔声问。“来,我们还是进舱里去吧。”
徐子落又打了个喷嚏,却摇头一笑。“不,这种情致不是随时都能有的,我不想破坏了它。”
“说什么傻话,你所谓的情致难不成是淋雨淋出来的么?走啊,进舱去。”
“就再淋一下。”
“不行。”
“再淋一下而已嘛。”
“傻瓜。”凌寒把他的头揽过来贴在自己胸前,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破天荒地他没有挣扎,而是偎着他一动不动,乖巧而柔顺。
片刻的沉默。凌寒的心仿佛融化了,融化在这一片蒙蒙雨雾中,融化在怀中人那一片温柔乡里。他真希望这一刻能够就此一直延续下去,延续到永远。
“阿寒……”徐子落轻轻地呢喃道,声音如同一杯能醉了人的酒。“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把我埋在这里啊。这是我的故乡,如果有一天弟弟回来了,也能找得到我……”
“你说什么傻话。”凌寒听得心里发闷。“我这人可是非常死皮赖脸,你撵也撵不走的。”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细细端详着那双染了雾气的眼睛。“我会一直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我……我会帮你找到你弟弟,让你快快乐乐地活。”
徐子落一阵微怔。眼前这个男人,是他一直当作无恶不作的阔少爷来看待的人啊。他挥金如土,无所欲为,把别人的尊严当做尘土来践踏。可是面对着此时此刻的温柔,为什么自己的心好像突然完完全全地敞开了,让他昂首阔步地走进来了?他想起来当时被那个名叫方鸿远的恶魔抓去的时候,自己在万般非人的折磨之下几乎已经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而在这男子破门而入大呼着自己名字的时候,他便有了种坚持下去的信念。后来在医院醒来的时候,他那张青苍惨白的面孔,比自己还要憔悴,不知有多少夜不眠不休。他注视着他,记忆幽幽会赚到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那个晚上,老北京的大牌当前,他们宿舍的人付不起钱被什么事都钻牛角尖的自己死死扣留下来,他站在摊前曾经那么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目光里有着如同火一般的赤诚与灼热。有了那份灼热,即便在冷厚的冰雪也足以消融了。还有那一夜自己在网吧里受了伤,他其实本来是过来解围的,但是最后却把自己强行按在了沙发里……
“子落,你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看得我怪肉麻的……”凌寒浑身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徐子落真想扇他。本来如此浪漫的气氛,被他一语道成空。可是自己却又是怎么了,难道竟对这个男人动了心么?或者说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动了心了……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轻轻地环住他的腰,踮起脚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凌寒只觉得唇上仿佛被小猫舔了一下,立刻浑身触了电似的僵在了原地。“你你……子、子落……”他张口结舌地说不扯一句完整的话来。
徐子落涨红了脸,目光躲躲闪闪地避着他的,也不说话。
凌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胸中涌上的狂喜比当时得知自己考上北大的消息时来的还要猛烈不知多少倍。
他扳过他肩膀,强迫他抬头望着自己,然后狠狠地吻了上去。如此迫不及待地,如同饿了三天突然见到食物的流浪汉。徐子落出于本能地回应着,这一个深而长的吻遍于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烟雨交织在了一起,有着无限的温柔,如诗如画。
一吻终了,凌寒终于满足了似的叹口气,贴着徐子落的耳朵轻言细语道:“呵,子落,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徐子落在他脸上狠狠地拧了一把,疼得他龇牙咧嘴地倒抽了口冷气。“疼吧?”徐子落笑得一脸无辜。
凌寒木木地点点头,突然发觉这个貌似纯良的男孩子还是有那么点腹黑的。“你喜欢我?”他愣愣地问。
徐子落也不遮掩,直率道:“我不是同性恋,只不过我喜欢上的人正好是个男人而已。”
“那是指我喽?”
徐子落见自己话都说明白到这个份上了,这家伙居然还傻乎乎地追问,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憨样。“爱是不是吧。”他不禁有些羞恼,转身便走。
凌寒在身后一把将他拉了回来,抬起他的下巴轻轻一吻蜻蜓点水般地落在他唇上。“小子,你就这么吝啬说一句‘我爱你’么?看我的——”他转向烟雨空濛的湖面,用尽力气大吼道:“我爱徐子落!我爱徐子落!”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湖面上显得格外响,回音拉得长长的,一遍一遍地回响着。
徐子落捶了他一拳,怒道:“好啊,你就叫唤吧,叫得让全天下知道了才好呢。”
“是啊,我确实是很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我爱你。”凌寒搂着他,笑得戏谑。
正在此时,迎面有一艘游艇飞快地向他们乘坐的游船驶来。凌寒起初没在意,知道那游艇开进了,他才认出那艇上人清一色的黑色劲装。为首的那个面目冷峻,一脸冰霜,俨然便是父亲那得力助手程东。
凌寒心惊肉跳,急忙地拉着徐子落进了船舱里去,透过窗户观察那游艇的动向。
“怎么了?”徐子落万般疑惑地问道。
凌寒“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那是我父亲的部下,估计是知道了我们在杭州的消息,应该是来追杀我们的……”他顿了顿,又道:“其实说白了,就是来追杀你的。”
徐子落愕然。
凌寒望着他,心下一阵歉然。“子落,对不起我连累了你了……”
“快别这么说。”徐子落立即打断他的话。“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我真的不喜欢你,大可以趁早就把你推得远远地,不至于一直和你在一起。既然我自己他了这趟浑水,就没有害怕的理由了,不是么?”
凌寒心中一暖,万般柔情油然而生,只觉得为身边这人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说话间,那游艇已经开到进出。紧接着他们所做的这艘游川骤然一晃,猛地停住了,船上的人也随着着剧烈的颠簸而前仰后合。紧接着,那小艇上的黑衣人便挨个上了船。凌寒远远地看着程东正在跟游船的船长交谈,并且拿着一张海报大小的纸给他看。紧接着他看清了,那纸上分明正是是自己的巨幅头像。
他拉着徐子落,小心翼翼地像不明情况而议论纷纷的游人中间躲去。他迅速瞭了眼窗外,只见甲板上都有黑衣人把守着,里里外外封了个死。再看看他们开来的那游艇,上面的人几乎全部都上了船,只留了两个小弟在上面看着。凌寒的大脑飞速一转,想出个脱身之计来。
他简单地跟徐子落说明了一下状况,然后二人悄悄地出了舱来到甲板上。幸而那小弟正望着另一个方向,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蹑手蹑脚的好不容易溜到通向小艇的软梯旁,却忽听身后一声暴喝:“少爷,请您站住!”
凌寒回头一看,是个把风的小弟。那边的程东听到这里的响动,也一阵风似的追了过来。凌寒大惊,扯过徐子落的手臂把他整个人顺势甩到自己肩上扛着,然后手脚麻利地顺着那软梯向下面的游艇爬了下去。游艇上看守的那两个小弟犹犹豫豫地举起枪来,凌寒怒道:“小兔崽子,你们射一个试试,看我不活劈了你!”
吓得那二人顿时把枪扔了。他一个纵身跳到艇上,左右各一脚,那二人还来不及反应边都已被踹进湖里去了。凌寒抬头,程东那一伙人也顺着梯子也马上就要爬下来了,于是急忙来到船头,把徐子落往副驾驶的位子上一塞,自己跳到驾驶座上。他猛地一踩引擎,游艇便如离弦的箭一般蹿了出去,在湖面上激起一阵极大的浪花。
还没松一口气,忽听身后有人冷冷道:“少爷,请您把船停下吧。”
凌寒回过头来,看见是程东浑身湿透地站在船尾。看来他是在最后一瞬间也跳了上来,此刻用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和徐子白两人。
凌寒十拿九稳地冲他笑了笑,潇潇然道:“程大叔,你准备杀我么?”
程东冷然:“属下不敢,只是奉了老爷的命,一定要杀掉您身边这位。”
凌寒看他子弹上膛已经准备对徐子落开枪,情急之下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一个纵身越过去捡起刚刚那两个看艇小弟掉下的枪,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扣动了扳机。一声巨响,惊起岸边林中的无数飞鸟,之间程东的胸口猛然喷出一股鲜血,然后便仰面倒了下去,“噗通”一声掉进水里去了。凌寒看得清楚,他在落水之前还是满脸难以置信般的震惊。
他想起以前在香港的时候,程东和自己交情着实不浅,甚至小的时候他还教过自己射击。这一教可是教好了,当年那个扛枪扛得把肩膀磨出血了的孩子这一枪,正好打中了他自己。凌寒苦笑,回到驾驶位上,驾着游艇向岸边驶去。
两人狼狈地上了岸,知道杭州已经再也不是安全之地,必须马上离开才行。两人跳上出租车,飞快地向机场驶去。一路上窗外景物倒退着连成极其模糊的一片,雨仍在下着。凌寒恍恍惚惚地望着那一切,脑海中除了刚刚的枪声,便是完完整整的空白。
他平生头一次这么想哭出来。
他杀了人了,而这个人竟然是曾经对待自己恩情不浅的程东!什么时候,自己的手也会和父亲的一样,冷冰冰的,沾满鲜血?他突然被强烈的恐惧感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