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寒风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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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董钊失去冷静,他气忿地说:“从临汾到午城就为的是重演黄正诚的故事吗?”

他不信陈赓一口能吃掉他。但是担心陈赓不用发动攻击,只用炮弹往下丢就会砸得他焦头烂额。他大骂阎锡山:“老奸巨猾,把偌大一个吕梁山搞得一贫如洗,破烂不堪,大军到处吃住无着。这不是在作战,而是在受罪。”

他在屋子里踱着,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几力上兵无处安身,像蛆虫一样滚滚翻翻,嘴里又骂不绝。伤兵从高地抬下来丢在街上,鲜血淋漓,腥风扑鼻,无法安置,连哭带喊,哀号满城。参谋长脸色惨白,声音中带着颤抖报告:共军拚命争夺高地,我伤亡惨重。”

董钊没想到陷入这等田地,他不禁长叹一声:“陈赓既然在这里恭候中央军,那自然会招待得十分热情的。”他下令广把机密文件令部销毁,发电西安。”

胡宗南接到电报大惊,在这以前他一直催董钊进兵抢占隰县,现在在午城被陈赓截住,五个师陷人重围。他走到地图跟前,在这之前好像胡宗南连地图都没有看就下了进军的命令。找到午城,看午城的位置,胡宗南傻眼了。这是一条狭谷,董钊走到绝地了。现在才着到董钊的兵力完全无所作为,想摆又摆不脱,没入能够救他,离临汾太远了,只有蹲在那里挨打。陈赓选择的是攻其所不能救的地方。他把眼望着裴昌会。裴昌会也很为难说:“告急没用,无法救援,临汾出兵也来不及,而且路已被切断。干:震三五九旅出现在黑龙关一线。只有责令四—七师增援。天明派飞机助战。”

胡宗南不敢明说,这是陈赓胡意捉弄他,使他束手无策。只好向裴昌会下达命令广发报董钊,集中兵力,固守。”

他气愤地说:“量陈赓吃不下我五个师。”

董钊接到电报往桌子上一扔:“废话!”他向副官口述电文:“军队过于集中,村庄稀少而简陋,地图上标出的地点,实际上已不存在。士兵露营,粮草用尽,无力举炊,气候奇寒,病号剧增,士兵冻伤手足,腹泻,伤兵无处安跫……”

胡宗南接到这份电报怔住了,他没想到士兵粮草匮乏难以作战。他好歹还算是个带过兵的人,知道这种情况下是难以固守的。四十三陈赓司令员一直在来回踱着,决策未定的时候他是如此不安。各旅旅长都主张打,这是费了多少心血才达到预期计划的呀,参谋们都在等待着司令员最后下决心。当人们脑子发热的时候会选取―切有利于自己的条件而加以夸大。并把不利因素说成是微不足道的。可以克服的,这时最容易促使指挥员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这时需要有超越感情之上的理智,用理智来全面衡量。作正反两方面的估计。冷静下来,实事求是地分析,设身处地多方着想,对敌人对自己都不能以主观臆断去剖析。组织一个战役,从设想到报中央,中央批准,选择战场,调动人马,筹集粮草,这一切都不是容易的。何况敌人已进人我的圈套,只要一声令下就行。但是拉开序幕之前,要知道全剧的髙潮在什么地方,结尾怎样?在这情况下,打是容易的,因为这一仗很诱惑人的。要是不打,倒是需要很大的勇气。情报科长程甲锐报告广敌人四十七师进占大宁……”

他望着司令员。陈赓踱着步子没有停下来,环视周围,人们都看着他。这是很少遇到的情况。陈赓司令员停止踱步,看了政治委员谢富治一眼。谢富治也感到这个仗难打,但是他说:“我们的作战计划已经上报中央,中央军委批准了我们的报告。一经中央军委批准,这就是中央军委的命令,不能再改动。再改动等于是改变中央的意图。”

陈赓还是默默不语。屋子里电话在吵叫:“总攻时间已过了,拖延什么?”“优柔寡断,虎头蛇尾。”

“雷声大,雨点小。”

“天快明了!”“陈赓司令员在不在?”

“谁在主事,下决心吧!”“人们都等急了!”这些话像针一样扎人。通过送话器把全军的要求都送到司令部里来。参谋们用力捂住话筒,以求减轻声音,不要把这些话都送到司令员的耳朵里。看来“打”字占了上风,不打是不成了。人们都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参谋长走近陈赓,在他耳边说:“司令员,敌人来了一个反扑,我向后一撤,一个排全部掉下悬崖。”

陈赓一下子怔住了。蓦地想起霍青山老人的话。他的脑子开朗了,疑云退去。他定下决心说:“撤广一听说“撤”,人们惊得呆住了。谢富治的脸麻木了,王震司令员却乐了。这是一个高速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作为司令部的人来说,这个仗如果打,那就是几万人脸对脸地扭在一起短兵相接,手榴弹和机关枪都得失去效用,无法发挥火力的作用,无法发挥指挥的作用,无法发挥部队建制的作用和力量。这不叫作战,这将是一场敌我搅在一起难以控制的混战。陈赓绝不会这样干的。他向谢富治说:“中央方面我们可以说明情由。”

他又向参谋长说广你记下电文:中央军委:我原拟在隰县以南和董钊作战,但侦察结果,无法进行歼灭战。自然地形不利于我,阎顽又加以人工修筑,将所有山脉腰部切成险要,只容一人步行,若以火力控制即无法通过。若冒险作战,结果是消耗自己。因此,二七一日战斗未能达成计划。”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看王震一眼。平震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陈赓…令员继续口述广我决心放弃隰县,主力转攻蒲县。消火蒲县、丼沟间的敌人,吸引葷钊回拔后撤。”

工震签―名字之后打趣地说:“遗憾的是:董钊已经成了瓮中之鳖,现在又放跑厂/陈赓乐「:董钊命人,打天下第一师的时候,他和罗列出临汾城外指挥作战,我派部队去抓他,他提前一顿饭的工夫跑回城去。这次又让他逃脱了/王震说: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参谋长说:“下级下部会闹情绪的……”

陈赓说:“军队耍令行禁止。”

陈赓…颗悬着的心落到实处了,如同从肩上卸下重担,他轻松了,也高兴了,向参谋长发布命令广命令部队立即和敌人脱离接触,不让敌人发觉。”

他加重语气说广与其犯错误不如不犯。兵法云,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做事要出乎敌人预料之外,不要在敌人的意料之中。”

王震补充道广也出乎胡宗南意料之外。”

四十四董钊不安地等待着陈赓发起攻击,不时看表,告诫四周高地加强防守,命令四十七师师长李达向午城推进。他第一次估计,陈赓会于夜里十二时发起攻击,于是焦虑地等待着午夜的到来。当手表上的时针和分针并在十二时的刻宇上时,他的脑子紧张得要炸裂开来,等待着惊天动地的炮击。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和陈赓挨得这么紧,只是一山上下,而且在陈赓的炮火射程之内。他害怕会步黄正诚的后尘,作陈赓的俘虏。这时他想得很多,妻子儿女,个人生命,荣誉地位,以及数十载的戎马生涯…刚刚谋得高位,带领几万人马东讨西杀,难道这一切会在山西午城镇截止吗?他真不敢相信。他想到胡宗南,如果胡宗南处在他的地位会比他董钊更狼狈。因为胡宗南和陈赓是生死对头。现在他董钊是代胡宗南来受陈赓的捉弄。对于陈赓,董钊是领教够了。陈赓在人们心目中是传奇人物,难以对付。比起胡宗南来那是天壤之别。胡宗南是个庸才,他说的,想的,做的都是在人们想象得到,看得出来的事情上,装腔作势,大做文章。文章做得越大,越显得平庸乏味。而陈赓在人们脑子里是:在人们想象不到的地方拿出他的绝招,单刀直人地逼到对方跟前,使你没有退却的余地。陈赓是个独当一面的将才,胡宗南只是狗才而已。董钊抱了杀身成仁的决心,把手枪都准备好,上了顶膛子弹放在身边。陈赓已经在隰县俘虏了阎锡山―员大将,莫不成董钊竟在小小的午城作陈赓的阶下之囚不成?午夜过后,陈赓没有动静。董钊又不安起来,是不是陈赓要待后半夜发起攻击,在人们精力衰竭、疲惫不堪之际……于是董钊又三令五申,加强戒备。董钊心慌意乱,坐立不安,不时用报话机向各师长呼叫:“留神共军动静。”

—屋子的人,董钊、罗列、李昆岗……和参谋部的人员,干什么也定不下心来,只是在屋子里闷闷地踱着。一个个提心吊胆,思绪万千,真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髙地上回答:“共军没有动静。连小的接触也都没有……”

董钊呆了。他无法想象,也无法相信,像一场恶梦醒来,恐惧而又恍惚。参谋长立刻命令:“各髙地派出侦察,迅速查明共军动向。”

高地上回报广共军不知去向。”

参谋长也呆了,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怎么可能陈赓几万人马,会一旦销声匿迹?董钊命令“再派人去侦察,察看共军阵地和住过的村庄。”

司令部的人面面相觑,默默无言。四围高地问报:“共军所住村庄皆空。”

董钊感到太突然了,难以理解,是否孕育着难以想象的灾祸?陈赓决不会走,肯定就在他的附近。冈围高地上的报告,更增加他的疑虑。从极度紧张到完全的松弛,这个过程并不好受。好像切都没有发牛过,乂像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董钊处于一种半麻木的状态。”

东方天际泛起红光。董钊第二次估计又错了。现在天已大明。董钊又派人去侦察:“去远一点。”

四处回报;“没有发现共军。共军住过的村庄都被收拾得干于也诛”看来陈赓去得从容。并不急迫。一夜之间魔术似的几万人马弄得无影无踪了。董钊这才放下心来。他的脸上这才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他离幵司令部想亲自观察一下。一来到街上,使他发呆了。街上简直无法下脚,满街都是倒在地上的疲惫不堪的士兵,睡得如同死人一样。他刚要下脚,发现一堆大便,急忙把脚收回,一倒脚,另一只脚又踩在另一堆大便上,臭气难闻。睁眼一看,粪便多如河里的卵石,布满了田野和…切空隙。零乱的锅灶,打破的盆碗,乱丢的谷草和苇子席,女人的衣服,被褥、毛毯都丟在草草挖成的工事里和交通沟里。被杀死的百姓,杀吃的牲口尸体,鲜血淋漓的皮毛、肠肚,丢得遍地皆是。真是大军到处,草木为摧。只一夜工夫,人间变成了惨不忍睹的另一个世界。董钊转身走回来。不管怎么说,董钊熬过了一个难熬的夜晚,毕竞是活下来了,没有死掉,没有作陈赓的俘虏。依然是堂堂国军的集团军司令官。天明,葷钊的心情大为好转,不像黑夜时,如同掉进万丈深渊一样,令人心碎。他恢复了常态,宣布命令“搜索陈赓去向。”

飞机从西安起飞、飞临吕梁山上空,在隰县的四周盘旋,寻找陈赓的踪迹。董钊下令召幵军事会议。他不想在这里待下去。新年近了,后方家属赶来晋南,部队也应该缓一缓气,有休息的机会。他把军长、师长召来征询意见。这是将领们一致的要求。因为胡宗南主观、武断,无知而又跋扈,指挥无能,将领和士兵怨声载道。另一个原因董钊不敢说,陈赓给他来的这一手,围而不攻,又不战而去。使董钊心有余悸,感到后怕,忐忑不安。对陈赓不摸底细,不知今后等待他的又是什么灾祸?一军军长罗列骂不绝口:“为什么赶我们到这地方来?”

“司令长官在西安待腻了。拿我们穷开心,动用几万人马上吕梁山。”

“比不上人家陈赓!将不如人,兵再多也白搭。““为什么不去隰县?”

有人反对说:“去隰县干什么?不如干脆回临汾算了!”“这里不是久居之地,这是倒霉的地方。”

一个师长气呼呼地闯进来,骂道广他娘的,地上简直没法下脚,紧小心,慢小心,还是踩到屎上。”

他赌气地把脚在地上蹭来蹭去,弄得满屋子臭气。屋里人提出抗议:“请你到外边去蹭。屋里弄得臭气熏天,怎么开会?”

那个师长反驳说:“整个午城都是臭气熏天,成了大粪场。南京不臭,到官邸会议室去开。”

有人提议:“向隰县推进,占领隰县城。”

董钊说广我不想去步杨澄源的后尘。隰县不是天堂。陈赓曾经把日本人包围在沁源城,四外布下地雷,水井里倒进大粪。我不想成日本人第二。”

人们静下来。董钊当着将领的面向副官说:“给西安发报。”

副官立刻做好准备。董钊向将领们瞥了一眼,看将领们都在注视着他。他口述道:“西安,司令长官胡麾下:我军自蒲县向大宁推进,遭陈赓、王震顽强抗击,停止于午城地区。我军损失严重。晋西南不利于大兵团作战。吃、住无着,天寒地冻,士兵露宿,饥寒交迫,伤兵和病兵剧增……副官提醒一句:“陈赓已经撤围而去……”

董钊瞪了副官一眼:“陈赓撤围,并不意味着是我们的幸运。”

他继续说:士兵和军官请求回临汾休整补充,以待来年再战。请复。”

董钊在上面签字。电报发完之后,人们情绪缓和了,也活跃了。要求撤回临汾,离开这鬼地方。董钊得意地坐下来,感慨地说广历史上有的将领是以打胜仗闻名于世,也有挽救几万军队于困境免遭全军覆没的统帅。我不能作前者,宁愿作后者,从冰天雪地之中挽救我几万士兵。”

他对副官说:“让老头子听到,让司令官听到,坐在南京和西安是不知道这种苦味的。什么时候囫到了临汾城那就谢天谢地。”

临汾电报:枕头、黑龙关之线发现王震三五九旅,运输线受到威胁。”

董钊一惊广陈赓露面了。这一着更厉害。他想兵不血刃,置我几万生命于死地。此地无粮可征,一切仰仗补给,补给线一断,三军饥寒交迫,只有束手待毙。曹操就是采用这种办法击败袁绍的广他问参谋长:再给西安发报,报告这一情况。“董剣突然感到事态严重,查问粮食情况:“全军尚有几天口粮?”

参谋长回答广四天。”

他解释说广事先忽略了这一情况,对吕梁一无所知……”

参谋进来报告:“蒲县、井沟交通被切断。一师运输队被劫,截去全部粮食和人枪。”

罗列一听脸色惨白,一师粮食被劫。他睁大眼睛望着董钊。董钊还是那句老话广发报西安。”

胡宗南眉头拧紧骂道:“陈赓可恶!断我粮道,使我全军不战自溃。”

裴昌会说:“士兵断炊是大事,必须果断行事,允许董钊回师临汾。”

胡宗南摇头广董钊此行,无所获,几遭覆没,弄得我骑虎难下。陈赓北上打中阳,我立即催他进兵,他推迟到十二月十七日才行动。贻误战机,否则现在隰县在我们手里。”

裴昌会哭笑不得,这样高级的指挥官,竟浑成这样。占地越多,机动兵力越少,最后只有被共军各个击破。董钊还算有见解,没有越陷越深,否则撤都撤不出来。但他怎么敢说胡宗南无能呢?只好说:“撤为上策,部分撤兵为中策,不撤兵为下策。”

胡宗南摇摇头:“是先生命令董钊带六个师夺取隰县,寻找共军主力决战……”

裴昌会乐了。说来一样,只是把西安长官公署的纸上谈兵,换成南京官邸会议上的纸上谈兵罢了。董钊六个师是完成不了上述任务的。以一个董钊对付陈赓和王震两个更不是对手。以少对多,奢谈“决战”,更属荒唐。占了隰县守住,是不现实的,不是谁下的命令的问题。他说广董钊对付不了陈赓,几万士兵没有粮食吃,这是燃眉之急。否则几万士兵则为陈赓所有。这是指挥上的错误,延安没有打成,晋西南易手。士兵无罪。”

胡宗南睁着痴呆的眼睛望着裴昌会。裴昌会箅的这笔账,使胡宗南明白过来。但他抹不下面子来,采取了裴昌会称之为“中策”的办法:“允许董钊第一军和九十军回临汾。隰县可以不取,大宁、蒲县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