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中央,有个年过五旬的妇人坐在高案前,桌面上摞了一尺高的簿册,而殿内两旁共有六张略低一些的案台,其中有五张桌前都坐了人,身穿同她一模一样的朝服,见她进来,都抬首望过来。
坐在大堂中央的那位妇人,应该是方才那位典薄口中的乔掌事了。
她从三王爷口中得知,三十五年前正是这位乔掌事开创了女子担任御用相玉师的先河,并在前朝时便已执掌瑰玉坊了,当时举荐她的人正是当今的圣上。
别看她是妇人家,能把一个个比她高半头的男人们训斥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苏青荷知道她铁腕了得,乖觉地作辑行礼:“下官苏青荷拜见乔掌事。”
苏青荷微俯着身子,只觉过了好久,面前人才不辨喜怒地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苏青荷想了想,忽然听见有齿轮转动的滴答声响,偏头一看,嗬,一座比她还高的青铜镀金嵌掐丝珐琅摆钟放在墙角,琉璃柜后的指针细长,镀金摆锤极有频率地一下下晃动着。
苏青荷收回目光,低头回道:“辰初一刻。”
乔掌事像是头上长了眼,放下手中的簿册,抬眼看她,平淡的眉眼间带着丝意外:“你竟能看懂那摆钟,那是前年从西洋运来的舶来品。”
苏青荷记着那典薄的话,能少搭一句就少搭一句,于是默默低头看脚尖。
乔掌事亦没有多大兴趣深究,伸手身旁摞得一尺高的簿册推到她面前:“这是库房内所有的玉石清单、近十年来供给宫中的玉器图纸及其原料的记载,限你三日内看完。”
苏青荷瞪大眼,敢情这摞书册是替她备的呀?
看着那足有二十几册,每册都有她大拇指宽的账册,苏青荷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青荷咽了咽口水:“过去的图样记载……没必要看罢?”
乔掌事梳着整齐的圆髻,只戴着一条缁色毛毡暖额,没饰任何的珠翠,一身宽大的朝服罩在身上,许是由于很少笑,法令纹和鱼尾纹趋近于无,但到底皮肤有些松弛了,唇角和眼角有些下耷,更显得她不苟言笑,暮气沉沉。
但细细端看她五官,看得出她在年轻时是位美人。
这位暮年美人正眼含冷意地瞧着她:“当今圣上是偏爱暖玉还是冷翠,卢贵妃喜好曲水纹还是如意头,淑阳公主偏喜珍禽还是异兽,这些你都清楚么?”
乔掌事每问一句,苏青荷的脑袋便愈低一分。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直接来‘协理’瑰玉坊?”乔掌事将目光重新放在手中的书册上,极为平常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让苏青荷有些心惊肉跳,“如果连这点苦都吃不下,我这就去宫里请示皇上,瑰玉坊不养闲人。”
苏青荷没再言语,直接抱起那一摞书册,转身走到那张空案前放下,坐定便拿起一本翻看起来。四周的人也纷纷收回目光,接着做各自手里的事。
于是,整整一天,苏青荷都在大堂内做着翻看书册,直到日薄西山,同僚们纷纷起身回府,苏青荷才抱起剩下的书册,准备回府继续挑灯夜读。
“苏大人,”就在她转身欲走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她转身望去,只见一个鬓角皆白,蓄着长须的老头朝她走来,略有些同情地扫了眼她怀里的书,拉长了声道,“你手里的这摞东西啊,随意看看便好,你是皇上钦点的相玉师,乔掌事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她呀,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乔掌事是他们几人中资历最老的,但年龄却不是最大的,御用相玉师每五年选拔一次,乔掌事入瑰玉坊的年纪应当和苏青荷差不多,但乔掌事的下一届的御用相玉师,也就是她面前的这位老头,徐如海,如今已经年过花甲,还时常被乔掌事这个比他小了十多岁的“小丫头”训斥得下不来台面。
不过时间一长,再薄的脸皮也被磨出了老茧,被训着训着也就习惯了。
苏青荷笑笑,对徐如海恭恭敬敬地道了声谢,还是抱着那摞书册走出了殿门。
莺歌见苏青荷抱着这么厚一摞书回来时,吓了一跳,连忙帮她接过。苏青荷抱了一路,手腕酸痛,却也顾不得了。让莺歌掌灯,连晚饭都未来得及吃,继续坐在案台前翻看那些有的已经脱页泛黄的簿册。
不得不说,看那些陈年的图样很有裨益的,虽然很多已经过时,但让苏青荷对于宫廷图样有了重新的认知,打开了一条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