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再坚持,桑川问:“咱们今天去哪里吃饭?”
阿玲说:“你打电话给阿群,看她有没有空,有空的话我带你们去澳头吃海鲜。”
桑川拨了阿群的电话,我们下楼走到阿玲的车前,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报名学车,于是就随口问了阿玲一句,“现在鹏城学车多少钱?”
阿玲说:“是你要学吗?”
我说:“是的。”
阿玲说:“巧了,我厂原来有个经理现在开驾校,别人学得三千二百块,我跟他说说,让他便宜点。”
到了澳头,我们找了一个靠窗的包房,桑川打电话告诉阿群房号,阿玲到楼下海鲜池去点菜。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桑川两个人,他气急败坏地问我:“你不是说你没钱吗?我让你拿三百块钱你都推三推四的,怎么一转眼就有钱学车了呢?”
我说:“我是要学车,不过那是公司报销的,因为最近公司准备让我负责办公业务,我不会开车怎么能行呢?再说,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即使是有钱,借不借你也是我的自由,你总这种态度我很难接受。”说完,我就在一边看电视,不再理他。
看我真的生气了,桑川又赔着笑过来:“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样,你再拿几百块钱给我,我实在是揭不开锅了。”
我说:“我现在只有三百块,给你两百,剩下的我还要坚持到公司出粮呢。”
桑川说:“好好好,两百就两百吧。”接过钱揣进口袋,又凑到我面前,“晓天,这个阿玲是实实在在的富婆呀,你可一定要把握机会,把她搞定。”
我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说:“既然如此,你自己搞定不就完了吗?你偏偏拉上我干什么?你知道,我对这些没兴趣。”
桑川一听这话,脸又往前凑:“你看不出来,阿玲是个女强人,人家在香港也是大学毕业,然后白手起家干成现在这样。你知道,我的所谓大学是糊弄那些没文化没见过世面的本地婆的,跟阿玲这样的女人打交道,我肯定是搞不定的。我知道你在老家就厉害,你和阿玲特别适合。”
我正容说:“桑川,你这种心态就不对,和人正常交往,总想把谁谁搞定,本身就是一种欺骗。长此下去,你还怎么混?”
桑川一笑说:“我没你那么多想法,管他呢,啥朋友不朋友的,搞定了再说。女人不有的是?反正你得搞定阿玲,我的后半生就靠你了!”
我也笑:“你这是什么话?你的后半生就靠我了?我是你什么人,别说我不想去搞定阿玲,就是搞定了,跟你有关系吗?我凭什么管你一辈子?我劝你呀,还是老老实实去找份正经工作,自己养活自己,要不然,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桑川好像很生气,正想反驳我什么,房间门忽然开了,阿玲和阿群一起进来,和她们同来的还有两个一看就是本地人的妇女。
俗话说,两个女人相当于一百只鸭子,现在四个女人,就等于房间里有两百只鸭子。何况她们讲的又是音调高语速快的客家话,可以想象是多么的难以忍受。
桑川因为来得比较久,还能跟她们有些交流,而我则是一句也听不懂,只好找到本港台看新闻。阿玲看我一个人,怕我寂寞就过来跟我聊天,不过聊的都是些各地的风情什么的。当我谈到在俄罗斯那一段经历时,她特别感兴趣,甚至还天真地问我俄罗斯最好的食品是不是“土豆烧牛肉”?
菜上桌,阿玲叫我坐在她身边,桑川自然和阿群坐一起。阿玲介绍说后来的两位都是她小时候的朋友,我奇怪,便问:“你不是香港人吗?”
阿玲笑着说:“我是小时候因为家里吃不上饭,跟父母偷渡过去的。”然后指指阿群她们,“人家那时候都是家庭成分好的,所以不挨饿!”
阿玲的话使我心里一震,看阿玲现在的风光,谁能想到她也曾历尽艰辛呢?我绝对不能让桑川想搞她钱用的阴谋得逞。
这几个女人不坐在一起还看不出什么区别,阿群和另外两个本地婆同阿玲比起来,无论是衣着还是气质,都有明显的差异。她们小眼睛、塌鼻子、大嘴巴、皮肤黑,穿的衣服虽然质地不差,但是套在身上明显感觉到不协调,而阿玲虽然不是十分漂亮,但是眼睛大大的,鼻子不高不塌,嘴巴小小的,皮肤也比较白皙;阿群和另外两个本地婆说起话来大声大气像吵架,阿玲不文眉、不画唇,淡妆便服,温柔贤淑。我忽然对“相由心生”这个词有了特别的感受,这人啊心慈则貌美,心恶则貌丑,是不同的文化程度、生活环境才使得这几个原本一样的姐妹出现如此大的不同吗?
桑川对阿群照顾得无微不至,一会儿给她剥虾,一会儿给她把螺肉用竹签细心挑出,蘸上酱料放在她嘴里。两个本地婆不住地哇哇大叫,说阿群好福气,有这么一个既靓仔又体贴的男朋友。阿玲不出声,只是慢慢品着一道道菜。
桑川在一边对我说:“晓天,怎么不给阿玲夹菜?你看她吃得那么少!”
我举了举沾满蟹膏的手,也不说话,意思是没看我正忙着吗。倒是阿玲比较体贴,忙说:“夹什么菜啊,谁喜欢什么就夹什么,何必那么客气呢!”
大家又随便聊着,阿玲的朋友忽然问阿群:“阿群,你男朋友在哪里发财啊?”
阿群愣了一下看看桑川,桑川抢过话头,指着我说:“我和他一个单位,我们俩是大学同学。”
那女人又问我:“这位在哪儿发财呢?”
我答道:“发什么财?我是打工仔,在金融大厦,每月六百块。”
她们顿时哇哇地又叫起来,“六百块?那可怎么活啊?”
我冷冷地说:“那不也得活!”
“没关系啦,做阿玲的男朋友好了,阿玲好有钱喔!”
我转回头看着阿玲:“阿玲,你做男朋友真的就可以改变我的生活吗?”
阿玲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别听她们胡说。”
我感到了气氛的尴尬,忙打岔说:“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都坐过过山车吗?”
除了桑川,几个女人都说坐过。我清清嗓子说:“我第一次坐时是和一个小女孩,她问我是第一次吗?我说是,我问她,她说也是第一次……”
她们都不说话了,安静地听我下文,我接着说:“我对她说,紧张害怕的时候大声叫就行了,叫才过瘾,她说好,到时咱俩一起叫……”
几个女人对视的眼神更暧昧了,憋着笑,连声催问我:“然后呢?然后呢?”
我说:“然后我就大叫了,感觉真的很爽……”
桑川忽然问:“再然后呢?完了吗?那女孩呢?”
我喝了口酒,慢条斯理地说:“完了……完了那个女孩看看我,不屑地说:‘切,你还不如我呢!’”
几个女人终于爆发出一阵大笑,阿群一边拍着桑川的肩一边笑着说:“这个鬼马晓天,一肚子坏水。”
我也不笑,严肃地说:“我一肚子坏水你怎么知道?你摸过?”
几个女人笑得更厉害了,阿群一只手搂住桑川的脖子,另一只手抚摸桑川的肚子,笑着说:“我有肚子摸,你那肚子还是留给别人摸吧。”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阿玲。另外两个老女人也跟着起哄,嚷嚷着:“晓天,你那肚子是给谁摸的啊?”
这顿饭很快就在笑声中结束了,阿群和桑川提议去跳舞,我说还有工作要做,就不和大家一起去了,阿玲也说要回坪山。
于是,她们几个坐阿群的车走,阿玲说顺路可以送我。一路上,她把车开得很慢,但我们一时却没有话题。车里很静,阿玲打开音响,舒缓的音乐似乎从辽阔的草原上传来,她忽然问我:“晓天,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我惊讶地说:“哪里?”
她轻轻笑笑说:“你不用否认,我知道你一定会认为我是一个堕落的女人。”
我说:“我倒不是那么认为,我只是觉得你作为一个事业女性,和阿群她们混在一起有些不可思议。”
阿玲慢慢把车停到路边,转过头来看着我说:“是不可思议,在别人看来我们实在不是一路人,但我们毕竟是从小一起玩儿出来的,有些不能跟别人说的话可以跟她们说。她们这几年有钱了,老公也就变了,像阿群,老公在外面有三个,她也是女人啊,还这么年轻,你沾花我出墙,你赌气我报复,谁又管得了谁?本来我在她们之中原本是最值得骄傲的,老公是正宗香港人,还是英国留学回来的,两人一起打工,一起出来创业,谁知道现在也跟她们一样的下场。我们没办法离婚,可我也不能总这么旱着,不找情人能怎样?而且哪那么容易找啊。阿群她们这些人私下里总比较谁找的男仔漂亮、有水平,和她们在一起,有时候我也觉得挺没面的。”
我慢慢说:“我能理解。”
阿玲拿出纸巾擦了一下眼睛:“我和你说这些不是因为我心理不平衡什么的,而是很多话不能跟人家说而已。今天就这样吧,我回去了,你还有工作,我就不麻烦你陪我了。我下午看了看你写的东西,感到有些不足,你明天要是有空,我拿点以前我打工时公司的资料以及现在厂里的管理资料给你,不一定合用,但肯定会对你有所帮助。”
阿玲的话让我很有些感动,我没想到她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忙点头说:“谢谢你,阿玲,男人一变心都一个样子,你还算幸运,至少你还有事业,还有我们这些朋友。”
阿玲睁大眼睛说:“朋友?你认为我们是朋友?”
我又点头:“我想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另外,你能不能试着宽恕一下你老公呢?更多的时候,恨是一种强酸,是拿别人的错在惩罚自己,会腐蚀健康的心灵,我相信宽恕比恨更有力量!”
阿玲似乎很诧异我会这样说,转头望了我好一会儿,脸上忽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重新发动汽车,一边说:“谢谢你,晓天,我今天很高兴,能跟你聊这么多。”
一路上,我们再没说什么话,但我看得出来,阿玲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
第二天一大早,阿玲打电话过来说:“晓天,对不起,本来我今天是想拿资料给你的,可我河源的厂有些急事需要过去处理一下。我已经派厂里的一个人把资料给你送过去了,等下到了他会给你打电话。”
我看时间还早,就开始看张总给我的资料。这次的任务目标还是一家国有企业,他们欠的不多,本金只有三十多万,却拖了两年多,加上利息也不少了。总经理姓朱,叫朱之远,五十岁出头,是个老滑头。工厂效益的确不好,但还不至于连这点儿钱也还不上。
我把资料仔细地研究了几遍,心里也有了主意,正想休息一下,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是阿玲派来送东西的,车正停在我家楼下。我本以为不过就几页纸,等下楼看到那送东西的男孩才知道,阿玲居然给我送来两大纸箱的资料。
纸箱很重,我们俩歇了几次才把两大箱资料搬上楼,等送走那男孩走了以后,我打开纸箱慢慢翻阅那些资料。我惊讶地发现,阿玲给我的资料真是应有尽有,不仅有香港好多家公司的资料,还有台湾以及她自己公司的一些管理文件。细细读了几份,我才不得不服气,以前做生意为什么失败?就是管理不到位,我那公司不说跟香港或者台湾的公司相比,就是在阿玲坪山那个工厂,也是小巫见大巫。举个简单的例子,就一本行政管理手册,一家香港公司居然就写了三百多页,制度之全之细,叫我叹为观止。
直到许多年以后,有朋友问我——这么多年你收到的最令你记忆深刻的礼物是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说:“是我一个香港朋友送我的管理资料,它不仅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管理、怎样去管理、怎样去执行,更重要的是它向我开启了我以前从来没发现的一个世界的大门,而这个世界,才让我真正领略到了人生的精彩。”
看了一上午资料,我感觉到脖子酸酸的,想弄点什么吃,看看贮藏室里都是些干菜、干海鲜,又不知道怎么做,就想煮包方便面算了。谁知就在这时候,电话又响了,是桑川打来的,他说:“晓天,你小子昨天搞定没有啊?”
我没好气地说:“什么搞定不搞定的?我不是说了我对这事没兴趣吗?”
桑川似乎不相信,“你们俩昨天晚上单独出去,难道什么都没干?阿群她们几个都说,你俩昨天肯定去开房了。”
“开个屁房,她把我送回家就回坪山了。”我说,“我现在有个事情,你看看你能不能帮我做,你要能帮我做,我给你一定的报酬。”
一听有钱赚,桑川立刻问:“干什么?”
我说:“这样,你给我找几个精明点的人,明天穿得破一点,一天不要洗澡,身上越臭越好。到时候,我叫你们去哪里就去哪里,至于干什么,到时候再说。”
桑川问:“你能给他们几个多少钱?”
我想了想说:“一天给三十块钱,管吃。你看怎么样?”
桑川说:“没问题,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