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幽默心理和幽默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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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幽默、诡辩和雄辩——幽默就是讲歪理(2)

自然,穷尽一切可能性并不是一定可行,由于人类语言和推理形式的局限,推理是不可能绝对严密的,但至少在大体上要涉及一切可以想象的方面,切不可把任何想象空间留给对方。一旦被对方抓住,就很难应答,就只好放弃正反合证的雄辩高度,退回到单方面论证的水平上去。许多大学生辩论会缺少反驳,只能在平面上滑行,原因就在这里。要提高水平,就得从思维方法上加以改进。在这方面,爱因斯坦的“两面神思维模式”和黑格尔的“正反合”思维模式很值得参考。

穷尽一切可能性,是真理全面性原则的体现。所谓全面,本来是包括事物的一切方面。但是事物的方面是无限的,“无限全面”作为方法是不可能的。方面越多,可操作性也就越差。故在口头交往乃至学术研究中,用得最多的是从正反两方面,把事物放在两个极端上去思考。这样当然不全面,但比较接近全面同时又比较容易操作。这种方法虽然还不能穷尽一切可能性,但至少可以穷尽最突出的两种极端的情况。

但是,通常在我们的口头交往中连这样简单的雄辩都很少见。

人常常有一种思维的依附性,依附于权威,依附于时髦的观点。观点除反映客观和主体特征以外,还要符合概念自身的结构和衍生的原则。不能驾驭这种结构和原则的人便干瞪着眼,一辈子说不出一句别人没有说过的话来。他们只好运用现成的与现实不完全相符的跛足观念,盲目地在原地旋转。

如果有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并且举出许多例子来证明环境对于人和生物有何等巨大的影响,但是不管他举出多少聪明而有趣的例子来,也达不到雄辩的水平。思维模式的单向性决定了他不但没有产生新观点的能力,而且连质疑现成观点的想法都没有。很少有人在说到“近墨者黑”的时候会立即联想到“出淤泥而不染”,就是单向性论证习惯,或者说思维的定式所造成的后果。

一个雄辩的演说家,起码要具有爱因斯坦所说的“两面神”思维,就如同美国基辛格博士那样,当美国西海岸出了事情,许多人都在想西海岸的事情时他却想到了东海岸。同样,不要因为大家都说失败乃成功之母,就认为不可能说失败非成功之母,或者成功乃失败之母。雄辩家即使凭直觉都能判别,“失败乃成功之母”说的是主观的不怕失败的毅力。但是光凭毅力这一个条件,反复地拼搏,只能是蛮干。如果没有其他条件的配合,如客观上的社会需要,方法上的科学性,以及某种外力的支持和机遇,就不可能使失败转化为成功。在许多条件中只要有一个环节失误就只能使失败仍然是失败。成功需要一系列条件的协同;而失败只要有一个条件的缺失,甚至一个条件中一个环节的不配合就会出现。

雄辩不但是一种水平,而且是一种境界。在这种境界中,人的思想比之平常要自由得多。

说近墨者黑是对的,说近墨者不黑、出淤泥而不染也是对的,近墨者变不变黑,两种可能性同样存在,主要取决于主体是同化对方还是顺应对方。依此类推,知足者常乐,不知足者常乐,哪一个更有道理呢?这就得看对“足”和“乐”的理解如何了。雄辩者不但善于分析事实,而且善于分析概念。知“足”,是物质享受的充足,还是主观能动性的充足,对二者的内涵不分析出来就不可能雄辩。

慢工出细活和慢工不出细活,天才就是勤奋和勤奋不一定是天才,熟能生巧和太熟练了变成机械性反而不能生巧,人定胜天和人在根本上不能胜天,愚公移山和用愚公的方法根本不可能移山,公道自在人心和世界上最不公平的就是人心,有钱能使鬼推磨和有钱不能使鬼推磨,团结就是力量和光凭团结也还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时间就是金钱和光有时间并不能产生财富等等,这些都有道理。情人眼里出西施、月是故乡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等等,在雄辩者看来,都是在一定条件下问题的一个极端。只要把条件一变,事情就可能走向反面。即使在情人眼中,对象也不是在任何年龄、任何心情下都像西施那样美艳绝伦。同样,故乡的月亮难免有时比别处更暗。冰冻三尺,在特别条件下并不需要数日之寒。

所有这一切都说明,雄辩的要义在于正面或反面在一定条件下转化,只要条件变动,就可能有相反的结果。这在辩证法中叫作具体分析。

要有雄辩的口才,最起码要善于作具体条件的分析,在正反面两个极点中自由地思考,不为任何权威的观点、流行的说法所拘束,一往无前地分析任何一个观点的正反两方面和它们的互相转化。

分析要包括对事实、论据、材料信息的正反两方面的解读。比如武松打虎,一方面说明他英勇、果敢,有超人的力量;同时也说明他不相信群众,不听店家劝告,而且还死要面子,明明见了阳谷县的布告确知山上有虎,仍然怕“吃店家耻笑”而冒险上山。武松打死老虎,固然勇力绝伦,但活老虎打得死,死老虎却拖不动,说明他力气有限。武松下山时遇到两个猎户扮的假老虎,又绝望起来,说明他勇气也有限。可见一方面,武松在毫无退路时是超人的英雄;而另一方面,在通常情况下,他恰恰是和你我差不多的凡夫俗子。

有了这两极分析的利器,就不愁应付对方提出的任何观点和材料了。

自然,雄辩不仅仅是个分析两极的问题,还要有情感的投入。一般论辩应该是冷静的、客观的,而雄辩则应该带一点情绪。这种情绪有时是一种激情。林肯在许多场合包括法庭辩论时的演说都激情洋溢,卡斯特罗的自我辩护词“历史将宣判我无罪”也充满了感情。在辩论会上,一位大学生在论证了教师的职业值得献身以后,说:“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这种语言严格说来,不是理性语言而是诗化语言。诗化可以不全面、很片面,它与理性不同,难道工程师、医生、革命家、科学家的职业就不及教师光辉?但是抒情的特点就是片面,只要不是思路的片面,而仅限于语言的强化效果,则可增加雄辩家的风采。这一点,在下面的相关章节将要细说。

说到雄辩语言的问题,除了抒情色彩以外,还有一个方面是许多讲口才的书籍忽略了的,那就是口语和书面语言的关系问题。

许多演讲、辩论达不到预期的效果,除了思路简单粗疏、逻辑不够严密以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过多地运用了书面语言。

书面语言具有严密精练的特点,逻辑性很强,但是往往不够亲切,缺乏感情色彩。阅读起来问题不大,因为阅读者是单独的个人,可以反复钻研,甚至颠倒顺序阅读。然而作为口头表达,演讲者和听众之间不是单方面的文字交流,而是全身心的互动。演讲者发出的信息还包括肢体动作、表情,甚至服装这样的无声语言。听众也不是单独的个人,而是许多人,人们的情绪可以相互影响。而且口头表达是一次性的,听众一时来不及听清的,没有倒转复听的可能,因而演讲者要抓住95%以上的听众,不让不理解的听众动摇会场氛围,就需要营造一种热烈的气氛,达到演讲者和听众之间的全方位沟通。不仅演讲者的思想观点要得以传达,而且演讲者的情绪也要被听者感知。这时就不能光靠理性的客观的逻辑,还要有一点感情色彩较浓的口语。

富有感情色彩的语言,也可以是很文雅的书面语言,比如我们在抒情散文或诗歌中常见的文字,但那样的语言在大厅中、在广场上、在对抗性很强的法庭辩论中,不但显得装腔作势,而且还可能阻断讲演者与听者之间的感情交流。这时的最佳选择就是用比较口语化的词语来传达兴奋的情感,引起听者的共鸣,形成热烈的交流氛围。

口语自然不如书面语言严密准确,但是它往往富有明快的感觉,具有书面语言所不及的感情分量。许多大学教师讲课效果不好,就是因为缺乏把课本、论文中的语言转化为口语的能力。雄辩家应该比一般理论家多一套语言,除了书面语言以外还得有口语,而且能随时轻松地将二者自由转换。

光有一套书面语言,虽然也是辩才,但是不能俘虏对方,因而不能被称为雄辩之才。

有了两套语言,才有可能把雄辩性和鼓动性结合起来。不但调动起听众的理性,而且煽动起听众的感情,使现场达到沸点,把热烈的气氛化为一种情理交融的大熔炉,此乃口头表达的最佳效果。如果没有情感调动,光凭理性的逻辑,是很难在一朝一夕之间完全统一听众的立场和观念的。正因为口语有这样一种重要的作用,我们不满足于稍带着使用它,既然理性也有那么明显的局限性,为什么不把情感交流的作用更彻底地发挥呢?

雄辩虽然有如此这般的优越性,但也有其局限,这就是在对抗中,征服甚至压服对方,都可能增加对方的抵触情绪。为了达到交流的目的,最好的方法并不是压服,而是瓦解对方的抵触情绪,把对抗化为互相的理解、沟通,不用你强加于他,他自己就已恍然大悟了。这就是幽默的伟大功能。

幽默的方法和雄辩不同,雄辩主要是重理不重情,幽默主要是融情而不重讲理。幽默固然要坚持自己的立场,但是不在压倒对方,甚至不在说服对方,重要的是把对方的感情争取过来。

幽默的原则是情感的沟通和共享,所以幽默的笑是会心的笑。

讲理的规律从亚里士多德、墨子到今天已经是人所共知了,而人们对幽默却还有点朦胧含混。正因为这样,才值得我们花那么多篇幅去探索。

三、不敢讲歪理的心理障碍之二:混淆机智与幽默

混淆机智与幽默,其结果是把人往讲正经道理上引,可是越是讲正经道理就越是幽默不起来。这种混淆,不仅在中国很普遍,而且是个世界性的现象。陈瘦竹先生说:“幽默中有机智,但机智并不是幽默。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机智原指‘天才’而言,和‘学问’相对称。到17世纪以后,才成为文艺理论的一个术语,表示才智机敏,迅速发现矛盾,言语巧妙,立刻压倒对方。机智来自理性和想象,几乎不假思索,就能异趣横生。”“机智的人,善于同中见异,异中见同,旁敲侧击,出奇制胜。机智的语言,文雅细致,明快尖锐,而幽默的语言则相互深厚,意味深长。机智有人工气息,幽默则较自然。机智表现人的聪明,幽默显示人的性格,两者虽然都能引人发笑,但喜剧幽默却高于机智。”

显然,陈教授是从机智与幽默的区别着眼的,而相声大师侯宝林,却从幽默与机智的统一方面来论述:“机智与幽默是不可分割的。我们从生活中、作品里和舞台上接触的大量事实说明,机智中含有幽默,幽默中含有机智。如果二者老死不相往来,那简直太没有味道了。”光一个机智与幽默的关系问题,就众说纷纭,给幽默下定义,不知要复杂多少倍。这是一个目前人们尚不能圆满解决的老大难问题。有人甚至认为,给幽默下理性的定义本身就是很幽默的事。古今中外,不同国家、不同学派给幽默作出的界定五花八门、歧义甚多。但这些幽默定义都大体涉及了一个现象,那就是不和谐、不统一、不协调、不合常理、乖谬等等以及由此而引起的微笑。

幽默的界定之所以众说纷纭,是因为一些人往往将之当成一种人生态度,而另外一些人又从艺术的角度界定,把能够引起轻喜剧性的笑的创作,以及领悟这种笑的能力都叫作幽默,或幽默感。

这样的界定比较着重心理调节功能。事实上,近代西方一些很有影响的幽默理论,都是建立在心理学基础之上的,其代表就是弗洛伊德。他认为,幽默产生于人的欲望长期被压抑,人要得到超越现实的宣泄,才诉诸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