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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前尘往事(下)

阿宝已经半个月没有来过了,端木衡有一丝不安,不知她是否出了什么意外,毕竟,私探人质有可能背上通敌的罪名。但端木衡人身自由受限,没有办法出去打探消息。只能在心里祈望阿宝无事。这时候,端木衡也才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拜佛烧香,是因为真的走投无路无能为力了,才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到传言里主宰着世人命运的强大或者虚无上。

一日,端木衡站在窗前的桌边提笔信手作画,一个小脑袋从窗户里探进来,正是多日未见的阿宝。

端木衡放下笔,“怎么不进来?”

阿宝说,“我忙着呢。你在画什么?”

“桃花。”

“送给我。”

“好啊。”

端木衡画完后在上面提笔写了十六个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写好后递给阿宝,戏谑地说,“这是你的新婚贺礼,提前送于你。”

阿宝羞红了脸,小声说,“说什么呢?我才几岁啊。”

端木衡叹了口气,“我不定哪天就死了,怕是等不到看着你成亲了。”

“木哥哥,我说了,你会活着离开这里的。”阿宝不高兴地强调,说完抱起画卷走了。

端木衡自然不信一个小女孩能有多大能耐给他这样的承诺,便一笑置之。

十几天后,阿宝过来,取下背上的包袱打开,里面有女子用的簪花,胭脂,还有一套女子的衣裳。

端木衡惊讶地看着她,“你这是,要与我私奔?”

阿宝打他,“想什么呢?快换上。”

端木衡不明所以,也就无动于衷。阿宝急的催他,“快点!你还想不想走了?”

端木衡自知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好歹死马当活马医,就走到屏风后换上了女装,无奈从来没穿过,上面的披风穿不好,腰间的带子扣不上。阿宝见他半天不出来,只好进去帮他。

端木衡当时看着阿宝低头为他专注地系腰带,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一闪一闪的,投下一层阴影,忽然动心。十二岁的男孩子情窦初开,明白了为什么男子要娶妻,也真正理解了书上所说的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阿宝没有看到端木衡看着她的样子,只是细心地为他整理好衣裙,端木衡忽然伸手抱住她,“若今日就此离开,长大之后,我必定来西域娶你。”

一向叽叽喳喳的阿宝静静地靠着他,没有说话。那时候阿宝其实就明白,自己与端木衡没有可能,因为她是西域公主,即便母亲出身低微,自己不受父王宠爱,但西域公主的身份就像枷锁一样,从一出生就拷在她身上,她日后的亲事必定是政治联姻。但是听到端木衡这样说,阿宝还是很开心,这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温暖啊。

半晌,阿宝推开端木衡,笑着说,“嗯,你若不来,我就去京都找你。你一定要带我去看桃花。”

阿宝让端木衡坐下,解开端木衡的发髻,重新挽了一遍,插了几朵珠花,又往端木衡脸上涂了厚厚的胭脂。屋子里没有镜子,端木衡并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样子,只是由着阿宝来。

收拾好之后,看着端木衡的样子,阿宝忍不住笑了。端木衡懊恼地往外走。阿宝赶紧拉住他,严肃地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若是这点罪都受不住,你就活该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端木衡顺从地停下脚步。阿宝把端木衡原来的衣衫叠好,放在自己拿来的包裹里,里面还有一些银两。阿宝打了个结后递给端木衡,让端木衡背着。又指点端木衡,走路之姿婀娜一些,要像个女子。端木衡别扭地依样学了。

两人轻轻地合上门,守在正门的侍卫一点都没有察觉。如往日一样,阿宝早已派人引开了侧门守卫。端木衡和阿宝顺利地走出去。

两人走的路很偏僻,一路上几乎没碰到什么人。端木衡就问阿宝这些日子是不是一直在探查路线,阿宝点点头,“对啊,我对王宫算比较熟,到处我都去过,要找出一条不为人发觉的出宫之路并不太难。”

端木衡问出了一直没有想到的疑虑,“你,是不是西域的公主吗?”

阿宝明显楞了一下,停下脚步说,“怎么可能?你看我哪里像公主?”

端木衡不相信地问,“那你对王宫何以熟悉到这种地步?”

“王上比较器重家父,故阿宝也能常常在王宫里出入。”阿宝的神态很淡然,不像是在撒谎,“何况我骗你做什么?我如果是宫里人,为何要帮你?”

端木衡无言以对,阿宝拉他,“快走吧,听家父说,今日王上最宠爱的妃子过生辰,王上设宴祝贺,这边废弃已久,多数侍卫都被调用了。”

端木衡心里冷笑,将士战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这样的国,也想与东土抗衡。

两人在一处墙角停下来,阿宝过去,蹲下身子扯开一堆杂草,墙根露出一个缺口,大概能容下一个小孩子通过。

端木衡惊讶地看着,没想到峰回路转,逃离之路就在眼前。

阿宝喊他,“快过来呀,木哥哥。”

端木衡过去,阿宝从怀里取出一幅地图说,“这里原本是一条废弃的水道,这几年也被杂草笼罩住了。”指着地图上的一处说,“我们现在在这里,你爬出去之后,先别急着换衣服,从这里往北走两条街,再往西走一条街,再往东北方向走两条街,就能看到城门。”

阿宝说完将地图给他,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方铜牌,上面的字端木衡并不认识。

“这个令牌是我父亲给我的,你拿着。到时向城门口的守卫展示,他们会让你同行。”

端木衡接过,好好地放在怀里。

“谢谢你,阿宝。若是我能活着回去,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来娶你。”

端木衡捂着眼睛,没让泪水流出来。阿宝却哭得伤心,“木哥哥,阿宝只能帮你到这里,之后的路你多保重。”

端木衡伸手抱住她,“照顾好自己,等我。”快速松开手,俯身从缺口处爬了出去,生怕自己会留恋会舍不得。毕竟父亲,东土,母亲,妹妹都在等着自己。

端木衡听到阿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木哥哥,我不会忘了你。”

端木衡依照阿宝跟他指的路走,涂了胭脂的脸上脏兮兮的,人见了都避之不及,也没人问他或阻碍他,就这样顺利地出了城。

后来端木衡听说在自己出城后不到十天,西域战败,怪不得一路上遇见零零星星的散兵,也没人搭理端木衡是谁要到哪里去。一路风沙,一路艰辛,端木衡爆发出了一个男子的气魄与耐力,饿了就啃一点早已备好的干粮,渴了就在绿洲的溪边掬水喝,完全没了当初娇生惯养的金贵,如此,独自一人长途跋涉半个月,回到了东土边关。

经此一战,边关将士虽疲惫,但也欢欣,以为他是个过路的小孩子,就放他进来。

端木衡站在阔别半年的城中,泪水纵横,受过的委屈惊吓后劲上来,心力交瘁地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端木衡躺在回京都的马车上,他知道自己活下来了。回到京都府邸之后,端木衡的母亲抱着端木衡泣不成声,端木衡也泪流满面。父亲端木朗并没有指责他冒失,只是询问了他一些在西域王宫里的事,端木衡如实说了阿宝的帮助,但隐瞒了他说要娶阿宝的话。一众人皆啧啧称奇,没想到西域王宫还有这样有情有义有计谋的女孩子,却不知是何人。又说了一番端木衡吉人自有天相,身处囹圄也得贵人相助的套话。

端木衡漫不经心地听着,心里浮现出阿宝那张面如菜色却眉眼弯弯的脸来,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到牵连。想着端木衡不觉使尽握住桌角,阿宝,你等着我。

后来的日子,端木衡日渐用功,虽不能与两位哥哥相比,到底长进了不少,端木朗很欣慰。

再后来,端木衡长大了,被林潮生拉着去青楼看舞姬跳舞,去画舫听歌姬唱曲,生活得风流快活,便渐渐地将阿宝抛在了脑后,也忘记了当时信誓旦旦说要娶她的话。

却怎么也没想到,当年一别,阿宝对他念念不忘,痴痴等候,这一等,就是八年。再见时,却是待嫁公主的身份。

宝媱公主没有告诉端木衡,那日端木衡离去后,她回到延陵宫偏殿,抱着她当时赠送给端木衡的那把剑,哭着在宫中走了一天。她没有告诉端木衡,那幅画至今挂在自己寝宫的墙上,她唯一会写的汉字就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也没有告诉端木衡,她同意嫁与察尔汗,不仅仅为了保全母妃,还有察尔汗听了她说起的关于端木衡的事后说的一句话,“你可以记着他。”

端木衡永远没有机会知道,宝媱公主当时有多落魄。母亲色衰,父王爱驰,连带着也不怎么喜欢她。母亲出身低微,父亲其他夫人还有孩子都瞧不起她。那些宫人虽然表面上把她当公主,但暗地里阳奉阴违。见到端木衡,他对她很不客气却可以见得不是那种两面三刀的小人。她不想打听这个心高气傲的少年的来历,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只是见端木衡用功,便想帮帮他,就把母亲的师傅赠的宝剑拿出去送给他。反正母亲向来淡泊,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帮端木衡逃走,只是因为见着他哭,她也能感到难过,在自己的生命中,除了母亲,从来没有这样能牵动自己情绪的人。

端木衡更不知道,宝媱公主为了能来京都见到他做出了多少努力。为了能成西域最负盛名的公主,好有机会出使别国,一向不遵礼数的她,日日苦练歌舞,望着能名扬天下,让她的心上人听到她的消息不致忘了她。好在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也引起了西域王上的注意,知道她善歌舞,便有意让她在使臣面前表演以长西域脸面。就这样,宝媱公主的美名开始流传,见过之人皆言她有多倾国倾城,其实宝媱公主的心思很单纯,就是希望若干年后她的木哥哥来娶她是能对她一见倾心。

可是她没有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