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吕母至吴县。吕蒙通过朱然,请动朱治为媒。
孙策入吴县,虽然没杀原本的吴郡太守许贡,但也没有留任。本有吴郡都尉之职的朱治,被孙策拜为太守。朱治身为本势力仅有的两位太守之一,亲自为吕蒙做媒,可以说是给足了面子。
自西周以来,婚姻习俗有所谓的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纳采便是男方托媒提亲;问名是问取姓名、八字;纳吉是占卜吉凶,若是吉兆,便定下婚姻;纳征是下聘礼;请期是定婚期;亲迎便是迎娶。
不过战乱之世,礼法大为简化。即便是主公孙策,也不希望属下将时间过多地浪费在繁文缛节上。朱治上午提亲,当场便问了八字,下午吕家便送了聘礼,晚上便定了婚期,将迎娶的吉日定在了十月中旬。
当晚设订婚宴,吕蒙又是大醉一场。第二日醒来,孙策已经急召议事。
“公瑾遣使急报,袁术拘捕了周家全族,所以他已经弃官北渡了。”孙策向来多笑,此刻却阴沉着脸。对周瑜,他自然充满信心,公瑾是不会背离的。孙策和周瑜有兄弟之情,对他而言,周瑜的家人也是他的家人,周瑜的母亲也是他的母亲,如今周氏全族被袁术拘押,孙策愤怒无比,并为周家亲族担忧不已。
周瑜辅佐孙策,为什么没有把族人全部迁徙到江东?
因为周瑜虽然是周家年轻代中的英才,但周家当家做主的却是他的叔父周尚。庐江周家是官宦名门,周尚自然也有官职,在数年前,他是朝廷任命的丹阳太守。但就像之前豫章郡同时有三位太守一样,丹阳郡也冒出了另两位太守,袁绍支持的会稽人周昕、袁术支持的吴景。丹阳紧邻袁术的势力范围,吴景获得的助力最大,驱逐了周昕和周尚。周尚敌视吴景,孙吴姻亲,自然也连带着敌视孙家。作为一家之主,周尚不同意,整个家族自然就得留在庐江。
不仅周家这个整体留在了袁术地盘内,周瑜自己的母亲、妻子、幼子、亲侄等也都留在了庐江。无论是孙策还是周瑜,都不认为周母等人会有危险,因为周家三代出了两位太尉,又有多名族人在各地为官,是真正的显赫名门。就像现在孙策明知道吴中四姓暗怀敌意,却不好下手诛除一样,他们同样深信,袁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向周家下手!
只是让孙策、周瑜震惊和愤怒的是,袁术竟然如此凶残,竟然真的向周家下手了!周瑜收到家族警讯后,立刻反应过来,他本是多智之士,自然明白袁术接下来会做什么。如果等袁术的使者到来,要求他带着牛渚要塞、沿江诸县、一万五千军力倒戈,那么周瑜不从,便会激怒袁术,给自己的家人带来灾祸。到时即使周瑜孤身北渡投靠袁术,袁术也不会轻易饶过周家。所以周瑜闻讯之后,抢在袁术使者到来前,就弃官北渡。
只要没有直接“抗命”的行动,周家毕竟还是名门,袁术不会真的下杀手。当然,周瑜当初参与历阳之战,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但周瑜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加上家族的底蕴,在付出一定代价后,能够化险为夷。
“主公,事已至此,多怒无益。牛渚是战略要地,还需立刻选任良将前往。”张昭立刻建议道。
孙策沉吟片刻,以牛渚为中心,向上下游延伸,将沿江诸县囊括为一条完整的江岸防线,统率一万五千兵力,这样的人选可没那么好找。
若论资历,当属程普,但程普目前正统率孙策军主力,在余杭一带和严白虎交战。而且因为吕蒙的刺激,程普这些老将正憋着劲地抢军功,让他离开最容易获取军功的前线,去牛渚坐镇——虽然牛渚防线极其重要,但防守的功劳自然不如攻城略地——只怕程普多少有些不乐意。
若论能力,吕蒙当然是上上之选。孙策本就信重吕蒙,如今吕蒙又和徐家订了婚,对孙策而言,吕蒙已经如同自己家的姻亲一样了,所以把牛渚和一万五千大军交给吕蒙,孙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样会进一步加剧部分老将对吕蒙的嫉妒,不利于整个集体的团结。而且牛渚在丹阳境内,舅父偏偏很不喜欢吕蒙,难免生出更多矛盾。何况海盐县的盐务,也牵扯到孙策军的财政,牵扯到孙策对吴中四姓经济命脉的打压,同样需要吕蒙这样的人才。
除了程普、吕蒙,朱治和徐琨也有这个资格和能力,至于其他将领,却不在孙策考虑之内。朱治担任吴郡太守,任务也不轻,孙策终于做出了决定:“玉昆,你去接任。”
偏将军徐琨,乃是孙策阵营内的最高军职,唯一的正式将军,不像孙策、孙贲的将军还挂了一个“行”字。
徐琨点点头,这些年来他一直追随孙策左右,但不意味着他不想统率大军独当一面。只是以前,孙策不过是个校尉,如果他这个将军出外独当一面,多少有些不合适。现在二郡粗定,自己就不用顾忌太多了,徐琨踏前一步,兴奋地说道:“放心吧,有我在,袁术休想涉足江东半步。”
这一日,徐琨轻骑而去,吕蒙也向孙策辞行,婚期还要等两个月,海盐县的县务和盐务,可等不了那么久。
“子明,自和帝废盐铁官营,私盐大行,豪门大族大得其利。如今江东四郡,吴中四姓把持了私盐的七成,而海盐县正是江东最大的盐产地,想必已经被他们渗透控制。我欲重设盐铁官,断四姓财源,夺私利而用于军国之事,子明为我行之。”
吴中四姓,当然不止依靠私盐,他们有良田万顷,有商船商队,但不管如何,断了私盐暴利,便等于断了他们一臂。孙策相信,在他的长期压制下,不出数年,四姓必然屈服。
“请将军放心。”吕蒙充满自信,他有三千精锐,扫除私盐贩子,实乃易如反掌之事。
拜别孙策,惜别太史慈,带着大军,吕蒙南下而去。唯一可惜的是,自订婚之后,徐蕙竟然就躲起来了,要到正式迎娶,才能再见。
从吴县到海盐,行程两百余里。当吕蒙抵达海盐时,之前被程普派去攻占海盐的黄盖亲自迎于县境。
“黄某见过吕校尉。”
军中阶级森严,别部司马黄盖先行施礼。
“吕蒙见过黄公。”
吕蒙还礼,没有丝毫托大之意。虽然朱治等人也是老臣,但通常所说的孙家元老,指的多是程普、黄盖、韩当三人。当然,他们也只是资历老,若论年龄,最大的程普不过四十五岁,眼前的黄盖则只有四十二岁,都是正当盛年。
程普的督军校尉,位在吕蒙破贼校尉之上,黄盖、韩当二人却仍然只是别部司马,而且早在四年前的孙坚时代,便已经是别部司马了。换个立场想想,对一个加入不久却跃升到校尉的人,不嫉妒才怪呢?不过嫉妒也有强弱之分,程普倚老卖老,对年轻新秀的嫉妒最强;而黄盖却颇有容人之量。
黄盖也不是徒有武勇之辈,他自幼孤寒,历经艰辛,虽处贫穷,却努力求学,因为有才有德,被察举为孝廉。虽说汉末的察举制度早已流于形式,“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那些秀才、孝廉很多都是用钱买,或者世家大族间彼此吹捧,用利益交换出来的,但像黄盖这样贫穷出身的人能成为孝廉,意味着他的道德品行真的值得信任。
这样的人才,正是吕蒙喜欢的人才。唯一可惜的是,他是孙家元老勋臣,对孙家的忠诚已经融入骨子里了,不是吕蒙能招纳的。所以一直以来,吕蒙一直没有刻意和黄盖主动打好关系。
看着吕蒙一丝不苟的礼节,丝毫不以位高自矜,黄盖忍不住点了点头,又看到吕蒙身后近三千人,雄壮精锐,肃然威严,黄盖心中一惊,竟然都是精兵!
黄盖自信自己的属下不会比眼前的精兵差到哪里去,但他属下,现在只有八百,眼前吕蒙部却将近三千。不但都是精悍之士,便是吕蒙部的战马、铁甲数量,也让黄盖大吃一惊。吃惊之余,却是欣喜,吕蒙短短半年内能建立如此劲旅,确实是大才啊,黄盖忍不住为主公感到高兴。
“吕校尉,请随某来。”
入了县城,进了县衙,黄盖命人取过印信、典章:“这是前任海盐长留下的大印,这是本县的户籍典章、县志地图。还有这些,是黄某在此一月,对县内情形的整理……”
作为孙家老臣,黄盖对吕蒙来海盐的重任也颇为清楚,当下不厌其烦地将这一个月内他搜集的情报详细介绍给吕蒙。
“黄某能力有限,或许情报还有缺失,但现状确实严重,此县之内,吏员、豪族、盐商,几乎全被吴中四姓渗透。黄某明日率部离去,主公重任,要劳烦吕校尉了。”
“黄公客气了,为将军效力,是吕蒙份内之事。”
听起来县内情况极其严重,但吕蒙却信心满满,无他,因为吕蒙并不认为自己会长久停留在海盐的任职上。等孙策平定吴会,部分将领得到足够的功勋,让孙策平衡各个将领的军职后,吕蒙定然会被调离,到更重要的地方驻守。
从现在到孙策遇刺身亡,吕蒙可能要换好几个驻地,不会长久经营海盐县。既然只是过客,海盐县不会成为吕蒙的根基,那么他就不会过于考虑此县的民心,不会过于在乎此县的豪族,换了别人要慎言慎行,要顾全大局,要平衡分化、抽丝剥茧慢慢对付,而吕蒙却会简单粗暴。
乱世用重典,刀下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