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得了吊线风症,即嘴斜眼歪。几人在一起讨论病情,还有偏方什么的。一人担心他吃饭喝汤不方便,另一人惋惜他无力接吻了。嘴既然已经歪到了一边,行接吻这种亲密事时,就不能体贴。
人的看法是多么不一致,前者属于现实主义,后者算浪漫主义。同样是嘴,人分别着眼于吃与爱,我又想起孟子对人类生活的概括“饮食男女”,的确精到。
近日想这件事,又悟出,亲嘴和接吻原本不是一回事,中西有别,感受也不一致。在外国的电影和电视剧传人东土之前,中国人就会亲嘴,这和“中国在唐朝就有喇叭裤”的论点不一样,并非用亲昵事比喻中国样样先进。一般说,中国人表达性爱的方式并不专重口唇,但对此道也不是无所作为。古典名著中对亲嘴已有涉及,证明这不是空白领域。我在读延安三十年代用土纸印的“信天游选”时,也发现“隔着玻璃亲嘴馋死个人”这样令人心醉的文字。老百姓对这事早就通晓,只是不常用,也不滥用。
欧洲人的所谓接吻,好像是另外一回事。我没去过欧洲,只是在电影中看到的。他们鼻子高,接吻时便要避开鼻部,呈交叉状,与我等姿势不同。接吻的时候,彼等无比投入,在我们乡下,只有死了人吹唢呐或杀猪顺猪脚吹气时,才用这么大的劲儿。另外在时间上也不同,我们亲嘴,在对方嘴唇上“啪”地亲一下就得了。不够劲,就“啪”地再亲一下。到底亲几下,一般没有明确规定,但很短促,同时有响儿。可能人家外国人时间比咱们充裕,也就是悠闲,像雕塑似的长吻。我想那时只能用鼻子来呼吸,如中国传统的“吐纳”之法。如果男女其中一方感冒了,鼻子不通气,就只好憋死或不接吻。
在我国,传统的“短促有声”之亲嘴,大约由于这事偷偷摸摸而来。咱们中国人讲究脸面,不像洋人在广场,在车站月台,想来就来。偷偷摸摸,以致短促。而“啪”,则说明令人留恋不已,珍惜不已,也玩味不已,总之是“啪”,怎么理解都不算错。另一方面说,国人性急,在亲嘴之外,又有云诡波谲的高潮所在,即伏尔泰所说“最好不被打扰的时刻”,不想在亲嘴上面徒耗光阴。
我这人脑子不算灵,坐在电影院常常暗忖洋人接这么长的吻有什么用处?后来又发现一处疑点,这班人接吻的时候,竟在吸,乡间叫“嘬”。这干吗?难道他们儿时断奶断得太早了吗?他们在“嘬”时的气力,又叫人想起下水道堵塞要用的那种带把的红胶皮碗。对这个,我们不习惯。
接吻和亲嘴不同,我还是赞成亲嘴的。对外国人的这种“勾当”,一定要坚持顶住,决不能任其自由泛滥,尤其要经常教育青少年。
顺便说,友人的病已痊愈如初,百事无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