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吴硕说得快,崔谦一下子没听懂,越海给他一翻译,他顿时火了。可是他的性子阴沉,喜怒不形于色,听了越海的话,他只是挑了挑眉毛,一字一句的说道:“打没打过硬仗的,光嘴上说没用。嘴上说得越凶的,打起仗来逃得越快,我看你们船不少,到时候只怕逃跑麻烦啊。”
吴硕性子一急,被崔谦这几句话气得暴跳如雷,一蹦三尺高,刚要和崔谦理论,却被张梁拽住了。张梁微微一笑:“这么说,你们这船少,就是为了逃跑的时候方便?”
“不然。”崔谦很牛逼的一摆手:“我们船少,不是没有船,是因为区区一个樊城和襄阳,没必要兴师动众,人来多了,功劳不够分。”他瞟了张吴二人一眼,那感觉好象他们就是来分他的功劳的,眼神中的不屑连瞎子都能看得见。
“将军大可放心。”张梁还是不动声色:“我们自己也不喜欢被人抢功劳,所以,也不会抢你们的功劳。崔将军如果怕我们抢的话,不妨建议后将军分一下任务,反正樊城和襄阳两个城池,我们也吞不下的。”
舱内的孙绍听了外面的话,笑了一声:“征虏将军,你的部下士气很足啊。”
孙皎嘴一歪:“还好吧。不过,我觉得这个方案也不错,樊城、襄阳,各攻其一,谁也不耽搁谁。”
“我们是来抢功劳的吗?”孙绍反问道:“征虏将军难道不知道这一次和关公合作的目的所在?我们的目标又岂是樊城和襄阳两座城池?手下人这么说还可以理解,你也这么想可就有些不该了。”
孙皎被他说愣了。
“叔武,把地图挂上。”孙绍摆摆手,扶刀站在他身后的孙桓立刻走上前去,在案上铺开地图。孙皎没有看地图,却死死的盯着孙桓不放,他知道孙桓被孙权安排到了孙绍身边,但是他没想到站在孙绍身后这个黑小子居然就是孙桓,一看他那张黑脸,他压根儿就没细看。
“叔武?”
“见过征虏将军。”孙桓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又恭敬的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孙皎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看了一眼站在另一侧,同样面黑粗壮的周循:“周伯英?”
周循躬身行礼:“周循见过征虏将军。”
孙皎彻底当机了。孙桓也就罢了,他虽然名声不错,但只是个都尉,给后将军当随身亲卫虽然有些过份,可是勉强也能接受,而周循则是世袭的偏将军,他怎么……也当亲卫?而且看他们这个样子,似乎还挺受用的。
孙绍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机会,他敲了敲案面,把孙皎的目光吸引过光,先在汉中处点了点:“刘益州与曹操在巴蜀激战近一年了,形势很危急,多次向至尊请求支援。夏侯惇五万大军以守代攻,吕蒙、蒋钦久战无功,短期内击败夏侯惇的可能性很小。而这里,”孙绍在樊城用力的一敲:“已经成了整个战局的关键,胜,则可以长驱直入,取南阳,直击许都,切断曹军东西方面的联系,败,则失荆州,曹军重新占据大江中游,上可配合曹操取益州,下可击建邺。”
孙皎连连点头,他对这一战的形势自然是清楚的,他所没想到的,只是孙绍说要取南阳,直击许县的计划。孙权给他的命令是配合关羽,击败曹仁,吸引曹操从巴蜀撤军,以解刘备的危机。在他来看,这件事只是帮忙而已,没有必要太用力。而孙绍说的则不一样,他的目标不局限于攻破樊城,替刘备解围,他是想全取南阳,攻击许县,攻击许县干什么?当然是要夺天子了。曹操之所以现在这么强大,就是因为他处处借着天子之命行事,道义上占了先,孙权到现在还是大汉的车骑将军,刘备得了益州,也只能上表自立为益州牧,不管他们眼里有没有天子,但是这个名义还是要的。
孙皎的思路一被打破,立刻发现了其中的奥妙,全取了南阳,那么夏侯惇就不能安坐了,他必然要回师许县,这样吕蒙等人就可以趁虚而入,全取江淮之间的庐江、九江、广陵,这些地方现在虽然没什么人,但是土地肥美,一旦得手,江东的实力将大大增强,更重要的是,建邺就更安全了。
要守大江,必争江淮。孙权这么多年来不断的攻击合肥,不就是想在江淮之间立住脚吗?
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实施,那么他们就不是仅仅协助关羽的问题,他们是大功臣。
孙皎有些兴奋起来。他盯着地图,抚着下巴上的短须:“可是,就算我们赶到樊城,兵力也不过和于禁、曹仁相当,要击败他们,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看未必。”孙绍直起腰,手指在案面上快速的敲击着。“于禁三万大军虽然来势汹汹,但是于禁从来没有独自统领过如此人马,曹仁有统兵之能,却被围在樊城之内。曹军的指挥恐怕未必顺利,而关公久在荆州,两三万大军对他来说早已经不是难事。更重要的是,这里是汉水,现在快到汛期了,可是你听说于禁带水师了吗?”
孙皎眼前一亮,连连点头。正如孙绍所说,于禁虽然名列五子良将,可是他从来没有象这次这样统领三万大军,曹操手下有资格统领数万大军独当一面的,只有曹仁、夏侯渊、夏侯惇等有数的几个人,不是说他们能力强,而是因为他们是曹操最信得过的人,其实人就是有本事,但是不会有这个机会,也就不会有这个经验。统领几万人马和统领几千人马,那绝对不是一个概念,这其中的复杂程度,远不是几倍的关系。曹仁倒是有这个能力,可是他现在被堵在樊城内,于禁以前根本没有这样的经验,他就算聪明,一时也很难如臂使手。更重要的却是孙绍说的,眼下快到汛期了,但于禁带来的人全是步骑,没有水师,关羽手下却有一支训练了多年的水师,他的人马虽然不是专业的水师,但是对水战也很熟悉,而孙绍的人马则干脆是以水战为主的专业水师。
这么一比较,他们的胜算大大增加。
孙皎感慨不已,看来孙绍这么快就能做到后将军是有道理的,他还没到樊城,已经把双方的实力分析得很清楚,而自己在夏口呆了这么久,却没有想得这么细,他还局限于给关羽造造声势而已的思维中不能自拔。
“有理,有理。”孙皎连连点头。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尽快赶到樊城去,毕竟关公现在兵力不足,略居下风,如果在我们赶到之前,他已经败了,那这一切就都无从谈起,不仅功劳没有了,我们还得在襄阳境内和曹军步骑对攻,水师将无用武之地,那样的话,我们面临的压力就太大了。”
“不错。”孙皎用力的握紧了拳头:“我们应当昼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樊城,争取在汉水之上大败于禁,然后直捣许县。”
“正合我意。”孙绍笑了。他冲着周循示意了一下:“好了,正事谈完了,让人准备酒宴,我要请征虏将军和他属下喝酒。”
周循应声出去安排。孙绍转过脸,带着一脸歉意的对孙皎说道:“阿叔,刚才是公务,不得不严辞正色,现在公务谈完了,容我向阿叔致以歉意,请阿叔包容我的不敬之礼。”
孙皎现在沉浸在大败曹军的功业之中,对孙绍十分满意,哪里还会计较他的无礼,相反,他觉得孙绍做得很对,谈公务时就是上下级关系,私下里又谦卑有礼,公私分明。他哈哈大笑:“奉先,你就不要客气了,是我这个做阿叔的小家子气了,刚才多有得罪,还请你不要见怪。”
孙绍呵呵一笑:“久闻阿叔善于招揽人才,还请阿叔介绍一二。”
孙皎更加得意,一指刘靖道:“这位便是刘靖刘文节先生,是庐江的名士,多谋善断,是我的长史。平日里多得他辅佐,受益良多。”
孙绍拱拱手,刘靖不敢当,连忙还礼,孙绍叫过周循道:“伯英,这是你同郡的名士,以后你可以多多请益。你这个庐江人,可没踏过庐江一步呢。”
周循上前行了一个九十度的礼,这比起躬躬身的拱手礼而大多了,刘靖哪里敢当,周家是庐江的世家大族,周瑜在世的时候,他想见周瑜一眼都很难,谁曾想周瑜的儿子居然会对自己这么恭敬。他觉得脸上有光,情绪有些小激动。
孙绍又让人把吴硕、张梁等人请了进来,一一相见,然后又介绍了自己手下的将领,特别介绍了崔谦,说他是南海最有名的海盗,当年单刀杀进海盗窝为父报仇,又在短短的几年内成为南海实际的霸主。吴硕等人这才知道,这个一嘴听不懂的鸟语的汉子居然就是南海海盗之王,不由得有些尴尬。
双方入座,不大一会儿,酒席开始,几巡酒一过,原本双方之间的一些生疏便消融了,觥筹交错之间,他们大声的说笑着,好象是已经交结了多年的朋友。孙皎特意把孙绍刚刚给他描绘的大好前景转述给吴硕等人,他们一听有大功可立,顿时来了精神,再加上孙绍刻意的谦虚,他们对孙绍的反感都变成了过去式,一个个斗志昂扬,要在孙绍的带领下大败曹军。且不管这些话里有多少诚意,但场面上已经比较好看了。
酒席上,孙绍决定,船队连夜赶路,争取在两天内赶到樊城参战,众将轰然应喏。
孙绍随后又和孙皎商议,把他的那些战船特别是中小型战船拖在他的大楼船后面,把上面的水手调到楼船上轮换,让水手们的体力能一直保持充沛,保证速度。孙皎开始觉得作用不大,可是后来他由孙绍带着参观了甲板下在船舱,又亲眼看到了孙绍的楼船的速度之后,大为惊叹,立刻同意了孙绍的提议。
把船串接起来,由速度快的楼船在前面进行牵引,不仅降低了总体的水流阻力,而且轮换的办法有效的保证了楼船水手的体力,也就保证了速度。经过这一番调整之后,整个船队的速度有了大幅度的提升,看得孙皎等人惊讶不已。他们看着自己船上的水手虽然在拼命摇橹,却还是只能勉强跟上牵引了二三十只船的孙绍的楼船,互相看看,都有些庆幸。真要和孙绍较量的话,就凭速度一项,他们就输定了。
孙绍把孙皎、刘靖留在了自己的鹰扬号上,商议着即将到来的战事,分析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同时把需要提前准备的工作进行安排。特别是如果要深入到南阳做战时需要的粮草辎重必须开始囤积,孙绍和孙皎联名上书孙权,请他立刻做好大战的准备。
第二天晚上,孙绍和孙皎正在舱内叙谈,刘靖一脸喜色的从外面走了进来,手湿淋淋的,一进舱就笑道:“恭贺二位将军,大喜啊,大喜啊。”
“何喜之有?”孙绍淡淡一笑。
“涨水了,洪峰快要到了。”刘靖一边接过手巾擦手,一边笑道:“汉水一涨,不熟悉水战的于禁就会大受限制,关将军至少能维持住局面,等待我们的支援。”
孙绍心中一紧,快步走出了船舱,凭栏远眺。江面上波光粼粼,浪花拍打在战船上发出的哗哗声不绝于耳,细看起来,水流好象是比昨天急多了,江面也显得宽了许多。
不知道关羽能不能和历史上一样抓住战机,水淹七军。孙绍忐忑不安,他第一次担心自己改变了历史,把这位威震华夏的关二爷赫赫战功给吹没了。真要和于禁三万大军死嗑的话,那难度真不小。
“奉先,你担心关将军吗?”孙皎走到孙绍的身后,把手轻轻的放在孙绍的肩上:“你放心吧,他能坚持到现在也没有露出败相,说明老天站在我们这一边,等我们赶到,于禁又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孙绍微笑着点点头:“但愿如此。”
“你回舱休息一下吧,如果有消息来,我立刻通知你。”孙皎关心的对孙绍说:“你从建邺星夜赶来,太劳累了,后面还要打很久的仗呢,可不能累垮了身体。”
孙绍心中一暖:“多谢阿叔关心。”
“谁让我们都姓孙呢,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孙皎淡淡一笑,扶着栏杆看着远处:“从破虏将军起兵时才几千人,孙家能有今天,不就是因为我们孙家子弟抱成团吗?”
孙绍愣了一下,侧过脸看了一眼孙皎,揣摩着他究竟想说什么。孙皎的脸在月光下看起来很硬朗,眼神很郑重,直视着前方的黑夜。孙绍知道,孙静这一支是实力比较强的,孙静本来就是孙坚几个兄弟之中年寿最长的,又因为性格厚重,不好与人争,所以从孙策到孙权对他一直比较客气,他还在世的时候,几个儿子就先后领兵了,这几年因为宗室不懈的争取,以及孙权对江东籍臣子势力膨胀的担忧,他们的实力有了进一步的增长,孙皎现在是都护征虏将军,手下有万人之多,他的二兄孙瑜性格和他们的父亲孙静比较相似,比较稳重,没有他这么骁勇,战功也差一些,手下只有三千多人马,但也是奋威将军,丹杨太守,四弟孙奂孙季明是扬武中郎将。应该说,相比于孙羌那一支的没落,孙静这一支的前景非常不错,他们应该最不希望孙家出现内讧。
孙皎现在对他这么说,大概是听到了什么,借着这个机会来提醒他。
“阿叔,这个道理我懂。”孙绍苦笑道:“只是,未必是所有人都懂。”
孙皎看转过头看着他,沉思片刻:“谣言止于智者,闲言闲语的,你又何必去听,只要自己立得正,行得端,别人总有一天会明白你的。”
孙绍暗笑,孙皎这话可有点偏了。现在是孙权提防我,你让我听之任之,由着孙权来收拾我?我可不希望被人莫名其妙的杀了,然后假模假式的平反,说你原来是个忠臣,我错听谗言,杀错了云云。我不想把命运寄托在别人的良心发现上,特别是对那些一心想做天下第一人的人来说,良心是稀缺品。
不过他心里虽然不屑,嘴上却说得非常漂亮:“阿叔说得是,我以前是顾忌太多了。其实只要至尊相信我,别人说什么,我根本没有必要太在意的。”
“这就对了。”孙皎笑道:“至尊安排你带领大军协助关将军破曹,这就是对你的信任,就是对那些人最好的驳斥啊。只要你们互相信任,又何惧别人说三道四的。”
“正是正是。”孙绍很真诚的连连点头。
第二天一早,孙权还在睡梦中,就被周循叫醒了,周循对他说,江面上出现了不少尸体,看样子前面发生了大战,不过从尸体的衣着和旌旗来看,死的大部分是曹军,而且是以溺毙的多。
孙绍一跃而起,不禁狂喜,难道关羽水淹七军了?他披上衣服,大步走了出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江面上到处漂浮着尸体,有的仰面躺在水里,露出惨白肿胖的脸,有的趴在水里,只露出背部,夹在盾牌、旗鼓和各种各样的杂物中,看得人触目惊心。他也算是参加过几次大战了,可是以前还是看破船看得多,但是死人却有限,而且大部分海盗落水之后并不会淹死,他们都能奋力求生,场面很热闹,而现在看到的却是一片死寂,只有尸体,没有活人。
这种感觉完全不同。
楼船上的士卒也大部分沉默着,一点也看不到应有的兴奋,战场还在百里之外,这里已经能看到这么多的尸体,那这一战肯定打得很惨烈。
孙皎匆匆的赶了过来,他却有些兴奋:“奉先,看样子关将军占上风了。”
孙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的笑了一声:“应该是吧,如果不出意料,中午就能收到消息了。”
没到中午,孙绍就收到了消息。关羽昨天大败于禁,于禁三万大军被奔腾而来的汉水冲得七零八落,三万大军没用关羽动手,被水冲走三分之一,剩下的人被分割在几个的高坡上,绝望的看着大水。
其实孙绍他们昨天看到水涨,已经是关羽打赢之后的事了,汉水的潮峰几天前就到了,但是关羽在上游筑了坝,然后一泄而下,顿时冲了于禁一个措手不及。
“庞德?”孙绍忽然想起一个人:“他怎么样?”
斥候莫名其妙,他怎么可能关心到庞德这个人,他想了想,只能老老实实的说道:“没听说。”
“立刻派人通知关将军,如果抓住庞德,千万不要杀。”孙绍一想起后来庞德的儿子为了庞德报仇,把关家满门杀了个干净,就有些心惊肉跳。仗既然打赢了,就没有必要多杀人了,也许能打破这个因果关系也说不定。既然关羽还能和历史上一样水淹七军,谁又能肯定庞会不能杀进成都?曹操现在可就在巴蜀呢,说不准庞会就在军中。
孙绍随即下令全速前进,尽快赶到战场。孙皎等人见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居然这么解决了,对后面的战事更是充满了期待,一个个精神抖搂,摩拳擦掌的要和曹军大战一场。
汉水之上,关羽高坐在楼船之上,看着远处在水中挣扎的曹军,一言不发。赵累、殷观等人面带喜色的站在他的身后。谁也没想到,一场大水居然把强大的曹军冲没了。仅仅是几天的时间,他们所有的提心都和于禁的三万大军一样被冲走了,现在谁也不象之前那样胆战心惊了,再也没有人劝关羽退军,他们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三万大军都击败了,曹操还有什么援军可派?被困在樊城之中的曹仁他还能往哪里跑?刘备的困境可解,关羽大功已立。
“父亲。”关平驾着船驶了过来,船接近之后,他飞快的爬上船,对面沉如水的关羽施了一礼,舔了舔嘴唇,有些紧张的说道:“父亲,庞德不降。”
“不降?”关羽眉毛一挑,杀气迸现:“此时此刻,他还想逃吗?不降,就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