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远交近攻:秦加紧进攻三晋
在范雎出任秦相以前,昭王即已开始按照范雎的主张,改变魏冉舍近求远攻打齐国的战略。范雎被拜为客卿的当年,秦国就派五大夫绾率兵伐魏,攻取怀(今河南武陟西南)。公元前266年,秦军占据魏的刑丘(今河南温县东)。范雎相秦后,将攻击的矛头又指向韩。
范雎去见昭王,主张先以武力相威胁,迫使韩国就范,如果不成再出兵。韩国虽已趋衰弱,却并不肯将国土拱手相让。于是,自公元前265年开始,秦国连续不断地向韩国发动军事进攻。
向韩发兵的当年,秦军即攻取少曲(今河南孟县境内)、高平(今河南济源西南)。次年,秦将白起攻韩,又拔5城,斩首5万。公元前263年,白起又进兵太行山以南地区。韩国的疆土就这样一块块被秦蚕食掉。
随着对韩扩张的一步步得手,秦国与赵国之间的矛盾就趋于激烈。公元前260年,秦、赵两国爆发了著名的长平大战,秦将白起坑杀40万降卒,惨绝人寰;同时,也极大地削弱了赵国的力量。
六、攻伐邯郸:范雎与白起的矛盾
长平一战,秦国威势大震,同时也让白起声名远扬。这引起了范雎的嫉妒。范雎辩士出身,靠游说起家,虽然干练、有谋略,却心胸狭窄,容不得别人与他争锋。白起在魏冉为相时就已功勋卓著,现在长平一战更使他如日中天。范雎惟恐在这个崇尚武功的国度,因白起的功高,使自己身价跌落,从而不能独揽大权。
长平大战后,形势对秦非常有利。白起准备一鼓作气,乘势灭赵攻韩。公元前259年10月,秦军再度攻占上党,然后兵分两路,一路由王龅率领,攻下韩国的皮牢(今山西翼城东);另一路由司马梗率领,占领了赵国的太原。白起自己则统率主力留在上党,等待昭王发出向邯郸进攻的命令。可是,等了两个月,得到的却是“罢兵”的命令。
原来,昭王听从了范雎的话,认为秦兵在外日久,应让士卒休息,并准允韩、赵割地求和。白起只好奉命,班师回国。乘胜灭赵的计划成了泡影,快到手的战功落了空,白起不免心生怨恨。从此,范雎与白起之间的矛盾趋于尖锐。
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赵国、韩国本来说好赔地,可秦兵退后,只有韩国献出了土地,而赵国却变了脸,拒不割地,并且派人去齐国,准备联合抗秦。昭王见赵国违约,还要联络别国一起反秦,就又命令白起率兵伐赵,这回轮到白起说:“不可。”
白起之所以反对伐赵,既有对范雎不满的因素在内,也是出于对形势的分析、考虑。他指出:“赵国自长平之战以后,君臣发愤图强,努力耕作,对外又与燕、魏结亲,与齐、楚连好,处心积虑,备战抗秦。所以,赵国现在是国内实、交外成,秦国不可以攻伐啊。”白起的话显然是有一定道理的。然而,昭王和范雎主意已定,就另派王陵率兵攻赵。
公元前258年,王陵在进攻邯郸时受挫,秦军伤亡不少。昭王又想起了白起,想请他出马。白起称病不出。
然而,前线不断失利,消息传来,令昭王十分焦急,就令范雎亲自去劝说白起。范雎无奈,就装模作样地去请白起就职。白起依然推托有病,不肯出战,并进一步分析形势,指出此次出兵,不可能得胜。他说:“现在赵国军民同心协力,誓死保卫国家。山东各国也都对秦国怀有怨恨,秦若攻赵,它们必然相救。秦国远离自己的国土攻打邯郸,赵国坚守,诸侯外援,秦军必受夹攻。”
范雎早就有意让自己的亲信郑安平替代白起,所以白起的拒绝,正合他意。范雎回到朝廷,向昭王禀报,同时也免不了对白起数落一番。昭王听了,大发雷霆:“不要你白起,我也能灭赵。”于是昭王让王龅代替王陵,并增加军队,继续围攻邯郸。
不幸的是,事态的发展恰如白起所预言的。赵国军民拼死抵抗,秦军久攻不下。同时魏国、楚国的援军又赶来攻击秦军,秦军大批逃亡,处境危险。
昭王不得不再去求助于白起。这次,昭王本人亲抵白起府邸,命令白起带兵伐赵,但白起还是以生病为由予以拒绝。昭王火冒三丈,对白起说:“你虽有病,但还是要为寡人出征。哪怕你是躺在床上指挥。”生性孤傲的白起,心里有气,拒不从命,并继续向昭王陈述不可出兵的理由。他对昭王说:“愿大王接受臣之见,这回就放了赵国,让他们休养生息,同时伺机等待东方国家的变故。这样可以安抚东方国家的恐惧,攻伐、诛灭其中骄横和无道的。用道义的力量来命令诸侯,天下就可以定矣。何必一定要先对赵国开刀呢?”
昭王根本听不进去,谈话彻底崩裂。昭王当即削去封予白起的武安君爵位,并将他逐出咸阳,迁至阴密(今甘肃灵台县西)。由于有病,白起没有马上动身。
3个月后,秦军在前线失败的消息传来,昭王又迁怒于白起,令他立即起行,不得滞留咸阳。白起只得起程。
这时,范雎又在昭王面前煽动对白起的不满情绪,说白起心中不服,“其意怏快”,恐怕日后有变。昭王听范雎这么一说,也感到留着这位能攻善战又生性刻薄的人,很可能是一个祸根,就立即派出使者追赶白起。在距咸阳以西10公里一个叫杜邮的地方,使者拦住了白起。使者按照昭王的吩咐,令白起自杀。白起引剑自刭而死。
七、“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在《史记》中为范雎作传的司马迁,曾详细地记述了范雎与须贾、魏齐之间因私人怨恨而引出的一段故事。俗话说得好,“于细微处见精神”,《史记》中的这些貌似平常琐碎的事情,其实为人们深入了解范雎的为人以及为政,提供了绝好的资料。
范雎早年投在须贾的门下,却不幸受其污辱,幸亏得到王稽和郑安平的帮助,才得以逃到秦国。这事我们在前面已经提过,对此,范雎一直耿耿于怀。后来范雎为相后,恰巧有一次须贾被派到秦国求和。范雎闻知,就特意微服出行,并装模作样地在路上“巧遇”须贾。
须贾只知道秦相叫张禄——这是当年范雎接受郑安平建议而更换的姓名,入秦后一直沿用——却浑然不晓张禄就是范雎。须贾路遇范雎,两人难免一番寒叙。言谈中范雎故意作出不得意状,弄得须贾颇哀怜他。须贾此次身负重任,出使秦国,正需要人帮助,也就想与范雎拉拉关系,帮着走走门路。于是便留范雎吃饭,还送给他一件袍子。席间,须贾提起他那4匹马拉的大车坏了,不能去见秦相。范雎赶紧表示,愿为须贾去借,并陪同前往,代为通报。
范雎为须贾驾着马车来到相府门口,对须贾说:“你等着我,我为君先入内通报。”然后就独自一个人进去了。须贾在门口等啊等,却不见范雎出来,就问看门的:“范叔怎么还不出来?”看门的回答:“没有范叔这个人。”须贾说:“就是刚才给我驾车的那位。”看门的一本正经地对须贾讲:“那可是我们的秦相张君。”
须贾大惊,随即恍然大悟,知道自己被已经飞黄腾达的范雎故意耍弄了。须贾赤膊跪行,要向范雎谢罪。
于是,范雎摆起架势,召见须贾。须贾连连叩头,声言自己该死。范雎当众历数须贾的3条罪状:1.当年从齐国归来,你向魏齐诬告我暗通齐国;2.魏齐令人打我,又将我扔在厕所间,你不制止;3.你还向我身上撒尿。接着,范雎又说,考虑到今日你对我尚有故人之意,还以袍子相赠,所以也就把你释放算了。但是,你要传话给魏王,迅即拿着魏齐的头来,不然的话,马上踏平大梁(魏国都城,今河南开封市)。
须贾回到魏国,并带回范雎的口信。魏齐知道后,慌忙逃到赵国,藏匿在平原君的家里。这事后来传到了昭王的耳朵里,昭王深谙范雎的脾气、性格,知道他必定要找魏齐报仇的,就写信给平原君,要与平原君结“布衣之友”,并作“十日之饮”。
平原君怕秦,就入秦见昭王。昭王逼迫平原君交出魏齐,却遭到拒绝。昭王就将平原君软禁,并致信赵王,进行恐吓。最后,魏齐知道自己因得罪范雎而与秦国交恶,终将一死,就自刭而绝。赵王马上让人提着魏齐的首级,送到秦国,这才暂时免去一场劫难。
范雎在“以怨报怨”的同时,也不忘“以德报德”。对于救过他命的王稽、郑安平,范雎都予以提拔重用。还有那些曾在范雎倒霉的时候给予过帮助的,范雎也竭力加以报答。司马迁对此概括为:“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睚眦,音牙自,指发怒时瞪眼睛。借指极小的仇恨。)
八、辩士与政客:范雎的长与短
昭王长期以来一直信任和重用范雎。白起之死,就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昭王偏向范雎:或者换一个角度说,是范雎争宠又获得了一次胜利。昭王曾将范雎尊为“叔父”,把他得到范雎比作周文王得到吕尚、齐桓公得到管仲。范雎相秦也确有显著功绩,并为日后秦国最终完成统一大业,作出了一定的贡献。这除了表现于倡议驱逐“四贵”,结束外戚专权,加强中央集权和明确地树立“远交近攻”的战略原则,还体现在其他一些正确的治国政策上。比如在他当权期间,秦廷加强了对巴蜀地区的联系和控制。
自秦惠王降服巴蜀以后,蜀守张若及其继任者李冰,迁移民、筑城市、修水利、治农业,使得当地经济有了长足发展,社会面貌发生很大的改观。但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于是,范雎决定在由秦入蜀的群山峻岭中开凿栈道。千里栈道的开通,便利了秦、蜀间的往来交通,也使秦国的用兵更加灵活,可以由蜀地出击东方国家。此后,秦国不断地恫吓楚国,扬言由蜀地而下,秦军不消几日就可踏平楚国。
在范雎为相期间,当时的大学者、著名思想家荀况曾入秦考察。范雎以礼相待,并询问荀况到秦国后有何观感。荀况说了这样一段话:“秦国所处的地理位置非常好,既有关隘要塞的险峻,又有山林川谷的富饶。这里的老百姓都很朴实,不尚浮华。他们对官府都很害怕,服服帖帖地听从官吏的摆布,遵守法令。而衙门里的官吏,则奉公守法,认真为朝廷办事,不偷懒,不营私舞弊。贵国的士大夫也都守法奉公,出家门进官府,出官府就回家。不结党营私,识大体,顾大局。再看朝廷,处理政务简捷明快,不为烦琐细务纠纷扯皮,真像古代恬然无治的样子。”末了,荀子感慨地说:“怪不得秦国自孝公、惠文王、武王以至昭公,不断取得胜利。这不是侥幸,是必然的结果啊!”这些话,当然也包括了对范雎治国有方的一种肯定。
但是,范雎相秦也有不当之处。这主要是他心胸狭窄,又过分看重个人的恩怨。范雎与白起的矛盾,就是一个例证。还有,“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的为人处世的原则与作风,使他全无政治家的风度,变成了一个市侩式的报复泄愤者,而且在用人方面也产生问题。像他为感恩而委以重任的郑安平、王稽,后来都给秦国造成损害。郑安平在邯郸之役中被赵国、魏国、楚国的军队内外夹击打得大败,后又被围,突围不出,就带着2万秦军投降了。王稽在任河东太守时,与东方诸国暗地沟通,结果被诛杀。按照秦国的法律,任人不善者,要受到同样的处罚。所以,范雎也险些因王稽通敌而被诛。
太史公司马迁不愧为一位伟大的史学家、文学家,他以生动、细腻的笔触,记录了范雎与须贾、魏齐、郑安平、王稽之间的恩怨、曲折,并借此告诉人们:先秦的游士,如范雎之辈,奔走于各国,虽不同程度地存有利国利民的志向,但主要还是为了个人的荣华富贵。他们中的一些人,以辩才取得荣宠,也能提出一些有益的主张,推行一些有益的措施,但称不上是有远见、有气度的政治家,只能是一些政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