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开连连叩头道:“大王,我的本心也是好的,谁知弄成这个样子。司马尚大将军不来,我去一步叩一个头请他。”
赵王迁道:“好好,你跟司马尚大将军说,请他快快出山领兵,本王赏他黄金千锭。”
郭开应了,百官散朝,赵王回宫。
郭开回府,打点了黄金三千两,锦帛十匹,命人用箱笼抬着,他自己坐车,到了司马尚府前,他在府前跪下叩个头,起来向前走一步,再跪下叩个头,又起来走一步……后边抬箱笼的八个奴仆,也同他一样跪叩、走路。
司马尚大将军府前的人见他如此,慌忙报进府内。司马尚听了,心也软了,再者国难当头,他也顾不得私人恩怨了,他忙接出来,拉起郭开道:“相国,快别如此,有话请讲!”
郭开跪地不起,泪落如雨道:“大将军,你救救赵国人的命吧!扈辄战死了,将士十多万,全做了无头之鬼!”
司马尚涕泪横流地拉起郭开来,口中凄惶地道:“秦人此胜,使我赵国蒙受灭顶之灾,我也忧心如焚!”
司马尚把郭开让到前厅,在几案左右席地坐下。郭开命奴仆献上黄金、锦帛,郭开道:“以前用扈辄,是我的大错。今日特来谢罪,献此薄礼,望大将军纳之。”
司马尚作色道:“我等食赵君之禄,皆应为赵国尽忠。若收相国礼物,老夫便负罪如山了,请相国收回。”
郭开百般央求,司马尚只是不受。郭开见让不下去了,便哭道:“大将军若不受命赵王,为国领兵解邯郸之围,吾就罪过通天了!”
司马尚道:“相国既悔当初,老夫也不再问前愆了。明日老夫与相国一同去拜见吾王,自有抵御秦兵之计。”
郭开又道:“谢过大将军宽恕之情。”
次日,司马尚拜见赵王,赵王迁急忙命人给司马尚搬过坐褥来,司马尚坐了。赵王迁道:“扈辄不谙用兵,致我国损失过重,本王食不甘味数日了。大将军,本王年轻,不知国事,请你念赵国百世之恩,为国分忧吧!”
司马尚见赵王迁说得可悯,便示意赵王迁屏退百官,他有密情上达。赵王迁把袍袖一拂,百官退朝,安政殿上只剩司马尚和郭开在赵王迁左右。司马尚向赵王挥泪道:“秦以虎狼之师,袭我平阳城,并诱扈辄之师深入,杀我十万将士,损我元气太重了。我王悔前日之决断,意在邦国之安危,臣今亦喜!但惜,臣确已年迈,即担重任,亦非秦王政及其大将的对手。大将军李牧,镇守代郡,匈奴十年不敢近吾边疆。李牧者,计出万端,威加诸国,比之赵国诸将,如景星之悬于天表也,退秦人者,非李牧不可也。”
赵王迁平日即听百官说李牧为当今奇将军,凡他所战,从无败衄。但自赵王迁为王以来,李牧没回过邯郸,赵王迁还不认识他。不过,他曾听郭开等人说过,“李牧为人骄纵不驯,不服王廷,前赵王曾收过他的兵权,后又用之破匈奴,赐以万金,牧亦不放在眼里。”赵王迁向司马尚道:“本王多听百官论李牧之能,但又听说此人视王威如无物,可用吗?”
司马尚笑道:“哎!大王!凡是鹰扬虎变之辈,当有鹰虎之威,若似常人驯服,愚不可用,于国何利之有?李牧战匈奴,以五千之众,使匈奴十万之徒敛手,今日若用李牧,赵国无忧矣!”
于是,赵王迁听信司马尚之言,派密使去调李牧回邯郸,代郡之军,托李牧副手掌管。
郭开本是忌李牧之为人的,但这次扈辄败绩,与他所关甚紧,召回李牧,抵住秦兵,于他又有好处,为此,他也赞同司马尚之议,未进谗言。
李牧自幼从军,以士卒出身,百战赵北,建功如林。擢为大将后,带十万军兵,居雁门,专防匈奴。初为边将时,匈奴来侵,他不主战,只命令将士:“匈奴若来,只举烽火,放之入关,守保各关隘,勿擅动,匈奴不知我之兵力不敢深进,自退矣!”
将士依李牧之命而行,果然匈奴屡进长城,都因怕中埋伏,不知守军兵力之多寡,又自行退去。李牧又向匈奴派出许多细作、间谍,以侦察匈奴行止,并置可用之能吏,奖励人民生产,丰收之后,租粮皆入幕府,将士无饥忧,军中称丰厚。后来,匈奴放出谣言,说李牧怯战,号称“怕死鬼”,乃无用之人,前赵王闻此谣言,觉得丢人,便撤换李牧回邯郸,叫他退休,命别将代李牧领军。匈奴来攻,这些自恃有能的将军大肆出战,多得败绩。匈奴侵扰无休止,边民不能耕种,连牲口也不敢喂养。前赵王这才认了错,复请李牧将边。李牧辞道:“我老病了,干也干不好了。”前赵王强之,李牧说:“王如欲用臣为将,臣还像以前那样对付匈奴,否则不到代郡。”
赵王应了,李牧到了代郡,用兵还如以前,匈奴在几年中没得到什么便宜,但人们总以为李牧不敢战匈奴而轻之。李牧选兵车一千三百乘、骑兵一万三千人、精兵五万人、善射的将士十万人,令其苦练战技,等待战机。又令边民大纵畜牧,开荒种地,以诱匈奴。匈奴果又轻兵来犯,李牧纵兵包围,杀来犯者数千人,尸首弃之于荒野。
匈奴闻轻兵败北的消息,便纠集各部落骑兵,共二十万人来攻雁门关。李牧率军,变换阵形,以惑匈奴。趁其惶惑之时,李牧又以重兵为左右翼,奇袭匈奴。大战数日,灭匈奴十余万骑兵,接着又率军破东胡,降林胡,使所有单于部落闻李牧之军来,皆丧胆奔走。
自李牧大胜匈奴后,北方部落十多年不敢犯赵国长城之边,偶有犯之者,亦皆败绩,非死即走。为此,李牧之名,震动于单于诸国。
赵悼襄王元年时,赵王偃命李牧将兵攻燕国,拔燕之武遂、方城,后又转赴代郡,镇匈奴。
赵王迁调李牧命令下达后,李牧星夜驰还邯郸。赵王迁听司马尚之言,盛筵接待李牧,并封以大将军,为武官之首,并赐以黄金万锭,锦帛千端。李牧谢恩,尔后论及抗秦之事。李牧于安政殿上,对众朝官道:“秦国强于诸国,士兵悍战,今秦来犯,我们必须上下齐心协力,才可退秦!牧受王恩深重,愿以生死付之,不使秦人践踏邯郸。秦人虽大胜,杀伤我十万人,秦亦有我半数之损。如今他不会急切攻我,还需整兵补员后再伐我国。我们早做防备,可保无虞也!”
朝堂百官尽服之。
次日,李牧同司马尚又向赵王迁密奏道:“长平、武威两战之后,我兵损员太重。今欲抵秦兵,必先增补兵员、勤习战术,方能御敌。”
于是赵王迁、司马尚配合李牧聚东、西、北三方戍卒二十多万人,操练不息。一连数月,秦兵只在更名为武遂的地区驻扎,并未侵赵。武遂战后,秦王回咸阳了,赵王迁也放下心来。
九月,燕国忽攻失地,代李牧之守将不能胜。赵王迁只得又令李牧去抵来犯的燕兵,李牧走时,把邯郸地区军务托与司马尚,自己与燕人鏖战半年之久,连破燕军,北方始得稳定,但一时难以回邯郸。
李牧走后,当年十月,桓漪曾再攻平阳城,但被司马尚带兵拒住,大战几场,秦人无功,桓龆只得引军退回武遂。
赵王迁自用李牧、司马尚之后,又得太平,还是以玩狗、听鸟为乐,但再不大肆宣扬,只在深宫闭门随兴了。
秦王政大胜后,又到河南秦地视察了一番,尔后车驾回咸阳。秦军武遂之战,亦被赵军杀伤四五万人。为此,战后也需休整补员。桓龆曾向嬴政奏说:“赵人虽大败,邯郸左右尚有几十万能战之卒,我若直取邯郸,逼之以战,恐赵人上下一心,战而无功,只能尽夺邯郸四方城池,使邯郸孤立无援,方可下之。又闻军中侦者报说,赵王迁调回李牧为将以拒我,李牧奇人也,我军须稳当行事。”
秦王政同意桓龆之见,临别时,他又嘱咐桓龆,军队休整之后,可以分兵蚕食赵国,前攻平阳,后攻宜安。若能夺下两地所辖若干城池,邯郸人心乱矣!
桓龆依秦王政之计而行,于是休整、补员,以待再侵赵地。
秦王政离开咸阳时,咸阳国事,尽托李斯掌管。李斯日夜殷勤,国事泰然,有条不紊。待秦王政得胜而归时,李斯带百官跪接咸阳东门路旁,高呼“万岁”之音,震动渭水河滨。秦王政下车,挽李斯之手,并行数武,询问安好,有如兄弟。
秦王政摆千官之筵,庆贺武遂斩赵军首级十万之功。他抚着自己受伤的左肩,向百官讲述武遂大战。百官听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次日,李斯密见秦王政,奏道:“陛下,臣有个同学来到秦国为使,臣已把他安排到御史大夫姚贾家中以便互相切磋,陛下愿见他吗?”
嬴政一愣,问李斯:“你的哪个同学?”
李斯脸一红,又有些个汗津津地道:“其人乃是韩国的公子,名韩非,早年与我同在荀况老师门下学习,因此是同学。他来为使,不知有何事。”
嬴政站起身来,怪李斯道:“哎呀!廷尉,你可从来没向寡人说起过韩非是你的同学。你若早说,寡人早就派人请他到秦国来了。”
李斯道:“他是学刑名法术的,请他来也没大用,故臣从未提起。”
嬴政摇头道:“非也!他的著作在秦国流传最广,寡人最喜欢读。曾发誓若与《孤愤》、《五蠹》的作者韩非见上一面,愿结为知己,一生不愿离开!他这个人,多治修明之法,言执势以御臣下;又多富国强兵之道,倡任人唯贤。他反对儒者以文乱法,侠者以武犯禁,正是倡尊王统一之策,与寡人志气相投。”秦王政又笑一笑道:“廷尉,我有一句话,你可不要生气。若论治国之策,安邦之学,你可比不上他。再说,人家有著作,传之六国,定为大论;你呢,述而不作,即使有点小作也不多,比不上他。”
李斯汗流满面道:“臣政务太多,无暇著述为文。韩非著作虽多于臣,但尽是长篇大论,有人说不是他亲笔写的,仅是抄袭的。”
秦王政摇头道:“你怎么知道?”
李斯擦擦脸上的汗水道:“臣听韩国人说,韩非家有祖传秘本诸书,他继承下来,又加以发扬。”
嬴政笑道:“此乃小人之见,凡此嫉妒之流,都无真才实学。谁高于他,他就嫉妒谁,攻讦人,不成大器。”
李斯只得连连点头道:“是,是,定是此辈嫉妒韩非所为,但是臣却很敬重韩非。他一到咸阳,臣怕馆驿之中不洁,送至御史大夫姚贾家中。这些日子,一日三脯,姚贾亲陪,臣也常去看他。”他瞅了瞅嬴政的面容,又问:“陛下,韩非欲见陛下为韩王安求情,不知陛下能见否?”
嬴政道:“寡人正要见他,难得他来了,为何不见?”
李斯问:“陛下何时见韩非?”
嬴政道:“明日退朝后,在文升殿接见韩非。李斯,韩非既是你的同学,情意深重,他有过你之处,要虚心学之。”
李斯辞出便殿,心中不好受,骑着马,往姚贾家中,一气好跑。
韩非是韩国的贵族子弟,为人聪颖过人,刻苦好学。早年同李斯一起就学于楚国苟况门下,专务刑名法术,而又倾向黄老之说,不尚繁华,清简无为,提倡君臣自正。韩非论法。一直是诋斥浮淫,发扬法制,名实相称,故与黄老之说相合。
韩非看到韩国的君臣昏乱、保守,互相攻讦,再不就是沉湎于女色,国势弱到不能救治的地步,还不自知。为此他建议韩王安以治国、修法为上,多次上书,韩王安连看都不看,在砚台底下压一些日子,又掷还给韩非,说:“书呆子,快去写你的书!韩国如何治理,你能明白吗?”
国家虽不用韩非,但韩非还是要向世人阐明自己的抱负和观点。于是他苦心著书,多年来写成《孤愤》、《五蠹》、《内储》、《外储》、《说林》、《说难》等三十余篇著作,共十余万言,后世集成一集,书名定为《韩子》。《孤愤》是说人若太直,即使心是好的,也难容于当世。《五蠹》是说为政有五大蠹弊,犯之则倾。《内储》是说君执术以制臣下,制之在已,故日“内”也。《外储》乃言,明君观察、俯听臣下的言行,尔后断赏罚,赏罚受之者在臣下,故日“外”也。储蠹二论,所谓明君之意也。《说林》者,广说诸事,其说如林之密,故日“说林”。《说难》者,说前人行事与己不同而诘难之,谓之“难”。
这些著成的论文书简,一经出手,广为传抄,儒法皆读,奉若神明。议论实用、细致、切直、宏大,为当时旷世之作,列国风行,韩非之名如北斗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