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柱国项燕被楚王负刍弃用后,楚国朝中众臣皆唾涎于上柱国之位,欲掌楚国的军权。令帛青先行发难,一番游说,负刍便赐予其权代上柱国之衔。这样,帛青就将楚国文、武两权全握于手。尔后,御史张简、郎中令陈羡又向负刍进言,建议将楚军分而治之,以防专权。负刍信其言,分兵三十万与二人,并赏监代上柱国头衔。后,国舅靳毁又谋得十五万兵权。这样,楚军就分散为三支,各行其是。负刍不以为忧,反赏识起自己分而治之的治军之法。
秦王政二十二年底,负刍听到楚国在秦国的间谍回来报说:“秦王政大肆征兵二三十万,可能要举国伐我。”心中亦不慌乱,也不设朝议论此事。
秦王政二十三年初,为秦王征兵之事,连连飞来间谍之报。负刍会集百官,商议此事。朝中百官对负刍唯唯诺诺,附庸负刍的荒谬之辞。
但有一个忠臣,名叫唐骄,官名司败,武级。他在忍无可忍之时,越班奏道:“天下除强秦之外,尚有燕、齐、楚三国未为秦伐灭。燕国仅有辽东之地,乃风中之烛,秦不急欲伐他。齐国暂时和秦友好,比我大楚力弱,秦也不会伐他。只是我楚国,地广军多,秦若不先伐我,难使天下混一。大王,秦军不日即来,我国应于国门之外御之!不然,他击我之东,我击他之西,可以成为僵局。”
负刍沉吟半晌道:“唐骄,寡人给你三千军马,你去伐他西,待你成功,寡人封你为太宰。”
唐骄道:“大王,三千军马何能伐秦?”
负刍道:“既然不能,汝就别逞能了。你退入班中,再不要煽惑百官之心。”
群臣无敢再言者,唐骄退回班去。正是这个时候,秦国大将军王翦的十二路先锋队,如风如电一样攻到秦楚边境上在蔡之南扎住。接着,秦军的中、后之军都到,如铁墙一般横陈了六十里地的大营。但秦军没有攻打楚国,静如瀚海,沙丘相连,只是不动。
一连几十道飞书,从楚之边界各县飞到郢都。负刍这次听说秦军真是六十万开到,心中着慌,连忙征集全国的壮丁应战。
行军之前,负刍用唐骄为先锋队,又听了唐骄之言,三十五万大军,分六路续进。楚军直趋到秦军之前十里安营,由于秦军不动,楚军也不敢贸然进攻。观望了三日,秦军那一方毫无动静,负刍问权代上柱国帛青道:“你是三军之首,该议一个如何进攻秦人的大计!”
帛青根本不会行军作战,连军队应在夜间如何布防也不明白。他痴呆了半天道:“大王,国舅靳毁有计破敌,臣也和他谈过。”
负刍的眼光转向了靳毁。靳毁好逞能,便回答负刍道:“大王,行军作战,无非是一个攻字。只要我们攻打秦人,秦人一还手迎击,战端就开始了。”
负刍问他:“明日就攻吗?”
靳毁道:“兵贵神速,今晚就攻。”
负刍问道:“谁为前队?”
靳毁道:“为臣。”
负刍问他:“何不用唐骄?”
靳毁道:“唐骄,小儿也,有勇无谋,何能指挥大军?若令他一个小武官为前锋,秦军岂不尽笑掉牙了?”
负刍摇头道:“若要使王翦害怕,还是寡人首当其冲,后边万士争先,可以冲入秦垒。”
靳毁道:“大王不可再冒险,只在中军等待得胜的佳音。臣只用十万军,便可破开秦军的门垒。”
负刍道:“好,国舅,开端一战,只待你马到成功。”
于是靳毁下令诸将,拨他所辖十五万军中之十万,编成二十队以攻秦军王翦之中营。又命步军都备芦柴一捆,以便攻到秦营栅垒前,放火烧栅排之处。又命:“三鼓进军,听军中鼓响为号。”
其时,唐骄亦在靳毁军中,听到靳毁的命令后,忙来见靳毁道:“国舅,我军不知敌军虚实,轻攻,恐为敌军所算。又今值春夜,西北风大,烧人毁之甚微,烧己恐毁之甚大也。”
靳毁不听,果然三更鸣鼓,十万大军鸣滔滔地冲向西边秦军栅垒前。秦军垒上、栅后只飘荡着严整的旗幡,不见有人观战。靳毁拍马在前,仰视了许久道:“秦军来之未久,未能尽修战垒,垒空之处,以栅补之,此易攻耳!”于是下令:“专攻有栅之处,攻到近前便举火。”
楚军喊着杀声,举着火把、芦柴、兵器、踅蜂般专攻秦营立栅之处。后边兵车高举火把瞭望,一俟步兵进栅,车兵继进,秦兵自是难挡。谁知有几处攻栅之军发起喊来,喊声愈急时,前队猛地往自家一方拥退下来。接着前面楚军喊声大起,如同雷滚,火把照耀之下,楚军接近木栅的地方,都腾空冒起人头来。紧接着,楚军前队一退一攻,自相践踏起来。原来,凡秦军立木栅处,栅前都挖了密密的陷坑,楚军不知,攻到前边的,几乎全部落入坑中。楚军后队又往前拥,前队顶不过后队,又接连落入陷坑者数千人。
秦军垒后、栅后如开地壳般鸣起鼓来,秦军不出垒,在暗处;楚军是攻者,在明处。楚军尸压阵地,秦军少有伤亡。
楚军也还射栅、垒之上的秦军,但目标不明,空往秦营赠送箭支耳。拿着芦柴的楚军没待引火,便落坑倒地了,后队拿芦柴的人,倒点着了火,引路败退,火光乱舞,反惊扰了自方的军将。
监代监上柱国靳毁先前已知前军失利,但他在战场上横着大戟,不断下令:“只攻不退!”后来自方军队如洪涛滚动般退下来,后队也乱。他所乘的战车,被人浪波及到西边去,绕了二里多地的一个大弯子,才回到败退的军中,再发令时,军中已无人传递。
不过。三千多楚军尸体扔到秦军的栅垒前,后来楚军来搬运,秦军也不管他,任其往还,而后退尽。
负刍升帐,面带怒色地问靳毁:“为何就退下来了?”
靳毁道:“臣在中军指挥,前军先退。”
负刍道:“退者斩!”
靳毁道:“不知哪个人带头先退的。”
唐骄道:“全军皆退,要斩即斩十万人。不然,可斩主将,以明军法。”
负刍哼了一声道:“此言确有理。十万军不可斩,主将可斩,靳毁,你知罪吗?”
靳毁叩头有声道:“大王,为臣虽有罪,若斩了,那王翦必喜。不如为臣明日再攻,不胜,死于敌手,也算向大王尽忠。”
负刍下了坐褥,踢了靳毁一脚道:“今日暂不治你罪,限你一日,如攻不开秦营,一定斩你!”
靳毁叩头起来,归位坐下。
负刍长叹一声道:“寡人错了,但是水已泼于沙上,难再收起。唐骄,你有何法和秦军战?”
唐骄年方三十二岁,面白如玉,唇若抹朱,眼似朗星,眉比黛青。又且猿臂狼腰,力能格虎。他官封司败,级品较低,所以楚国几次内变,都没裹他进去。他今日见负刍稍有悔悟之心,便趁机道:“大王,臣有二策面陈。”
负刍问他:“怎样的二计?”
唐骄道:“臣昧死上言,大王勿介意。第一策,我们暂将大军退回郢都之北扎下,尔后分一军驻扎在颍水之西,留一军屯扎郢都之北,尔后急急征调各地人马充实两军。王翦如进军郢都,有颍水之西一军为他背后患。他若分军袭我,王翦总有一军成为他的遥控,便很难两地取胜之。大王再使中军能为战之主将暂复原职,上柱国之印可交能兵之人。军中大小将领,亦以能者为先,提拔选用。如此一来,我士气定旺,打王翦一个有来无还,倾国之军或可败于我荆地矣!第二策,修战书以引王翦出战,看其军力形势,尔后定破敌之计,他若总不出战,我也不退回,和他僵下去。我后方粮草、兵役,派能臣办理,也可不怕秦人。第一策是上策,第二策是下策,大王可能取用之乎?”
负刍想了好久,道:“第一策太繁,一时又选不出能人为上柱国之职。第二策可行,明日修战书,派使给王翦送去,再激他一激,或可开战。”
次日,修战书送往王翦营中,王翦批以五日后会战。可是五日过去了,王翦还是不出战。于是负刍又派使送第二道战书,王翦应以七日后会战。七日过去了,王翦仍然不出战。共修了四次战书。王翦拖了一个月,也不出战。每次战书下过,楚军都整军备战,战书修多了,战气也消沉了下去。此时,楚军从全国亦调来二十多万新兵,数字也达六十万了;粮草也运来许多,可支半年,负刍心中欢喜,又犯了那得意洋洋的病。
王翦自屯军以来,只驻不战,日日练兵,兵法甚严,要求射箭在百步内命中者为上士,二中者为中士,一中者为下士,不中者,苦练不罚。又要求兵士投一斤重石块越百步者为标兵,不过百步者为随兵。他又罚赏分明,天天骑马到各大营同士卒同食共住。如此一来,万士欢心,战气旺盛,欲胜楚人之心,人人踞而有之。
楚军四次来战书,秦军中将领也有要战的,但都被王翦说服。他道:“暴雨之后,山洪一发,汹涌触石,响声虽大,力却甚微。若将此洪水拦坝顿住,再待大雨来时,趁机开坝,洪水之力,较之原来,百倍以上,一经放出,夺壑平崖,冲漫大地,鱼龙惊死,气势难抵。”
秦王政二十三年三月间,王翦看了一遍各军报来的练兵竹简,统计一下,投石超百步的就有四十万众了。王翦大喜,向蒙毅笑道:“我军之力足矣,可战楚人。只是还要等个机会!”于是又下令军中放出谣言:“秦邦国内有乱,不日大军退还。”
此谣故意传出,百姓也知,已传到负刍军中。但是王翦却向全军密令:“此乃故意松懈楚军人之斗志,我不日便全军出击,一战而下郢都。”
于是秦军六十万皆齐心备战。
事有凑巧,说战就战。郢都楚宫中向负刍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即五岁的太子熊结“忽患麻疹,昏迷不醒,汤水不下”,于是负刍与谁也不商量,一声令下如山倒:“全军撤回郢都!”多少文武也说服不了负刍,全都被他斥骂而退下。
谁也犟不过负刍,只好退下。但是唐骄还要献计,他向负刍道:“大王,王翦之死不出兵,非为怯也,乃为势也。我今退兵,他侦者必知,若以千仞山转滚石之势击我,我即溃矣!大王可带军先退,为臣带后队直攻王翦的垒、栅,臣即败,所失不过十万军,大王可保实力到郢都!”
负刍哈哈大笑道:“唐骄,寡人信任你以后,也没见有什么胜敌之处。秦军六十万,我军也六十万。他即追来,以一抵一我何由而败?勿惧!”
唐骄不再言语,只好归军中去了。楚军闻退令之后,便皆整装、拔寨,一片忙乱,谁也不顾及胜败之事。负刍虽下令“退兵”,但却没做退兵行军安置。兵不分路,一塌糊涂,好似群鼠搬家,争抢而行,自然便形成乱窜之象。
王翦早接到军中的探细之报,即“楚王负刍因爱子有病,全军撤退了。”于是王翦下达了如上蔡城那么大的两个字的命令:“出击!”
六十万秦军早有准备,一经出击,形成一对数十里长的铁打的蟹螯,弯钩拢来,夹住楚军,猛嚼之,立断之,死抱之……一百多万支矛戈拼杀,六万多辆战车驰撞,三十多万匹战马横飞,两国一百二十万个男儿,发出破天的杀声较量生死,三十多里宽阔的战场在忽忽地旋转,存有数百万斤粮草的营中烧起了倒树干海的大火。
秦军冲在最前头的是马军,共十六万多,形成一片一片的乌云,戈矛之光辉,在太阳的照射下,遥遥望去,似是无崖的铜铁之树,一时震翻,闪忽如金海鼓浪,掀天大水,一扬数百丈高。
第一日大战,由上蔡移向平与。这一日,负刍没能冲出千层秦人之围,只受楚将保护,横击竖扫,秦人不退。权代上柱国帛青要降秦军,被唐骄一箭射中面门,落下战车去,被战车之轮,碾成了加土拌砂的碎渣。此日楚军止败退万里。
第二日大战,战场由平与移向固始。楚人翻转杀回,曾把秦军击退二十里。但是秦人的生力军杀到,把楚军如冲乱木一样拥向下流。楚军此日伤亡最大,死、伤、逃,三宗累计,约有二十多万。负刍没有冲出包围圈,四百多朝官,已经血染黄沙了二百多人。一百几十里的战线上,人尸如盖地黑云一样。战车烧着熊熊的大火,如火狮子蹲伏,一辆一辆地泊在战场上,死马、坏戈、零盾和人尸相枕藉,行人难以通过。
第三日大战,战场由固始地区,移向淮南,秦军追杀楚军一百六十余里。这一日,秦将蒙毅紧咬住负刍之营不放。蒙毅斩楚将十三员,箭穿负刍的王旗。亏得唐骄拦住蒙毅,一退一追,共战了八阵,蒙毅才退下,唐骄保着负刍,冲出秦人的千层人浪,向郢都方向逃去。楚军只有二十多万了,但还不断地被秦军困住砍杀。秦军战力较之楚人,以一挡四,胜利之军,骄骜若龙,欢腾似虎,啃吃楚军。楚军畏怯如羊,可怜比鸡,一堆一堆的死,一排一排的死。
第四日大战,战场在淮阳。楚军还有二十多万,中军主将只是靳毁。靳毁见唐骄保着负刍逃回郢都方向去了,他下令全部楚军降秦。靳毁自己捧着他的那颗权代上柱国的黄金大印,免去甲胄,膝行见王翦,口称“从今为秦王出力,做个小将军也可以!”王翦扔了靳毁的大印,拔剑刺死靳毁。随即重兵围住已放下兵器的二十万楚军,砍杀了一昼夜,只许他们死,不许他们降。至此,楚军死伤四十多万,逃向四方者十多万,全部就歼,秦军大胜。
在四昼夜的大血战中,如把楚军的鲜血流在一条沟壑内,足能漂动人尸,翻起赤浪,形成一道血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