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练兵三月,如箭在弦上,引而未发。尤其骑兵,绝不如匈奴兵士。但是蒙恬这次却精选了原七国的百战之士,可谓人人都是精英。但蒙恬为什么引而不发?他装出只守长城不会北征的样子,用此策而麻痹敌方,使匈奴懈于防备。三十万骑兵在长城之内,日日苦练战技,一定要超过匈奴兵士;又晓以驱逐匈奴的保国、保民的大义,士气便旺盛起来……
秦始皇三十三年二月了,尚未开战。秦以十月为岁首,十月即正月,九月即岁底。所谓二月,即今之冬月,正是大冷之时。蒙恬接到秦始皇两次督旨,皆回奏“陛下宜待,非不开战,开战必大胜方可,臣待去北方侦探之人,抑天寒甚切,于我不利”。秦始皇信之,不再督。
三十三年三月底,匈奴单于头曼的太子冒顿率十万骑兵,号称三十万,绕道阴山背后,南趋九原,趁黄河封冻,一举渡河成功,直奔长城。蒙恬多年未战,他能胜了这些天之骄子吗?匈奴十万大军分成五路,左贤王一路,右贤王一路,左谷鹿王一路,右谷鹿王一路,冒顿太子是当中的一路,每路二万骑兵。骑兵过处,黄沙践成细粉,衰草变为碎末……
天气不坏。风不大。在一片人叫马嘶声中,自黄河南岸驰驱南来三百余里的匈奴兵,离长城还有十多里了,冒顿下令:“安营!”于是众多骑兵都收住马,黄尘向东方慢慢散去。驮粮草的骆驼队如大墙一样,一墙一墙地开过来。由于是急行军,骆驼的头部全被银霜罩住。接着,一队又一队的骆驼跪伏下去,匈奴士兵急急卸下粮草,扯起帐篷,派出侦探骑兵……
年近三十的冒顿,生得赤红脸,细眼,浓眉,鼻端口正,身体健壮得如二郎神一般。身披紫貂裘,内罩黄金甲,手按剑把,坐于大帐中央。帐中聚了七八十员匈奴将军,等候冒顿的调遣。帐外吹了三阵号角,营中肃静起来。冒顿道:“蒙恬在长城上带军有年,我军和他多次接触,皆未胜他。此次,听说他聚兵三十万,谎言也,有众不过十万。秦始皇忙于修宫殿、陵墓,征役二百万,他还有这么多军队吗?南人不惯骑战、野战,虽也是骑兵,三人不抵我一人,但是用兵要以智胜。我们先派一万军,明日冲入长城,试试他的力量,大军做接应,打他一个夹棍战,只要胜了他第一阵,以后便好办了。”
众将应声道:“太子之策甚是,先试他一阵,便于再次量力而毁灭之!”
冒顿于是命令右贤王明日领骑兵一万,须一举冲入长城,歼灭秦国的守备之军。
蒙恬早已探得冒顿风尘仆仆地来了,但他按兵未动。他对冯劫道:“匈奴屡次侵入长城,已成惯技。此次他军队到时,我只按兵不动,他急切要战,必先犯我。我军在杀虎口东西分伏军四万,待他冲入后,围击之!大将军带四万军伏于长城缺口两旁,痛击其救应军,吾自后带大军往北,克其先入长城军后,速向北推进!”
冯劫大将军道:“善!”
匈奴将军右贤王年方二十岁,虽长得细皮白肉,可力能举牛,武艺非凡,十三岁起便驰骋于疆场,建功颇多。那日清晨,他提着长矛,穿戴好盔甲,骑着千里铁青雪花驹,带一万匈奴骑兵,一齐叫着“杀”声,攻入了长城!
右贤王一万军马急驰了二十多里,也没见着秦军,“是不是有埋伏?”右贤王不是没有想,但是万骑雷动,怎好制止。又前行了十里,他才下令,把一万军止住,止住后,战马悲鸣起来,大事不好了!战马的预感比人要来得快……
铁骑大苦战开始了!
喊杀之声震天动地。匈奴军的战马都在就地打起旋转来。秦国骑兵黑色的军旗已经冲入匈奴军的阵中,鬼跳八方,神惊四道右贤王纵马杀入秦军之中,一起手就将三个骑士挑落下马,两军相遇,刀矛交叉,放出十里方圆内的银色光辉;战马如鼠窜猫跳,群影绰约,左旋,右转,前跃,后退……
秦军西路两万骑兵的带军将军由无前,乃秦相由余之后代,也正年方二十,官裨将军,最为秦始皇所爱惜。由无前,虎面重颐,粗壮雄悍,使一杆沉重的大长戈,浑身扣着铜甲,骑着黑色长鬃马,直入匈奴军中,一连挑翻十多个匈奴将士,匈奴骑兵大骇让道。他直冲到右贤王的军旗前,使右贤王吃了一惊!
秦军四万骑兵排山倒海般地冲过来,形成一个两头窄、当中宽的包围圈,把一万匈奴骑兵夹在当中,穿乱搅挠地轰杀、夹杀、围杀、绕杀、拼杀……十里之内,天摇地动,狐兔出窠,不知所以……
弓鸣阵阵,似隐雷挤到山坡,发出嗡嗡哼哼的声音;第一阵弓鸣过后,伤亡的人就如厨娘往锅中倒饺子,纷纷地扑下战马……
右贤王掣着长矛,和由无前将军相遇了,两个人于乱军中交手,矛、戈飞扬,带着一簇簇冷风踅转,使双方将士不得不给他二人让出场地,由他们二人尽兴厮杀。长矛,长戈,散成一团团的霞光,攒银照紫,闪忽在万目之前,足足斗了有七十余回合,分不出强弱。
大将军冯劫的四万人马,埋伏在和右贤王遭遇人马之北二十里。右贤王的人马向南过去后,冯劫密传军令,东、西两支人马都悄悄地从山谷、密林间开出,横扎在杀虎口中间地带,四万人马分八横陈,间隔二十丈,矛在肩上,马在坐下。后来,南方战场尘土飞扬,探子来报:“我军已和右贤王军大遭遇,战事甚急!”冯劫听了点点头,手挽缰绳,再不言语。
右贤王走后一个时辰,冒顿下令他的九万人马向南开进!均不得出声,九万骑兵也都是悄悄地走,他的目的也是偷袭秦军后背。
还有十多里地,就到杀虎口。冒顿行至中途,便遥遥望见南方尘烟滚滚,并隐隐听见鼓声激越奔流。他知道,右贤王一定是和秦军进入了决战。于是他下令,九万人马加快步伐,但仍不得出声。可是前方军队刚到杀虎口大缺口处,前军探马纷纷来报:“前方有秦军大阵,约四五万人马!”
冒顿带领一干彪兵悍将,旗帜飘摇地到军前来看。只见旌旗如林,兵列如岭,却是一声不响。冒顿派出左贤王,带八个飞骑兵到秦阵前火线侦察。三十多岁的左贤王,圆脸,虎腮,金刚一般。骑枣骝驹,手持两条短矛,如闪电一晃,带八个飞骑离队而去。
左贤王等九个勇士在两军之间跑了两个来回,最后直冲秦军阵门。秦军还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却见门旗一闪,也飞出九个勇士,直向左贤王等九人冲去。九匹黑马,飞纵如斑豹捉糜,一纵一丈多远,马肚皮离地不过二尺高下。秦军的头将,名世豪俊,官裨将军,三十余岁,魁伟,俊丽,一身金盔金甲,手持开山斧。双方十八将士,如两支硬箭,碰撞在一起,发出喊声。十八条军刃如飞梭穿乱,舞蛇盘旋。左贤王战世豪俊,世豪俊力大无穷,七八斧过后,震得左贤王的两个虎口发麻。已有两个匈奴人落下马去,有两个秦国将士也落下马去。左贤王十多回合内战不过世豪俊,跃马先走。还有六个匈奴将士,也都拨马跳出圈子,有四个匈奴将士在马身上探下身去,两个人架一个,把两个匈奴的战亡者架走。后边的两个匈奴将士做护卫,六匹马飞向北方阵门。左贤王并不甘败,回马二十余丈,拈弓搭箭,向世豪俊射来,世豪俊一提马,箭中马顶门,那马带箭还往前飞纵。世豪俊早已取下小铜矛用力投过去,正中匈奴后边两个护卫骑士当中的一个,插入后心,栽下马去。当世豪俊再取第二支小铜矛时,左贤王又一箭射中了世豪俊铜盔顶,“呛”的一声,箭向世豪俊后方落去。左贤王带回马,一共六人回到冒顿的马前。世豪俊是七个人回到冯劫的大旗下。匈奴人死了三人,秦军死了一个,伤了一个,各自抬回去了。没有响鼓,没有鸣锣,就那么在十四万军前,各逞威能,试探性地一斗!两军之间空出的二百余步,登时又如魔宫一样摆放在十四万人前!
冒顿瞧不起秦军将士,一定要较量一下,他很自负,没有和任何将士商议。他向全军下令,他带着长矛嘶叫:“全军冲锋,嗬嗬……”他自己纵马先冲上去。后面的将士,先是“嗬嗬……”声,其后便如数千崖瀑布坠下的声音了。匈奴人冲锋也喊“杀”,但出音不是杀字,是匈奴语“嗬嗬……”九万人马,除了押送粮草的将士还在老营驻扎外,所有的匈奴兵分成十八队向冯劫的阵地如大浪一般澎湃汹涌地卷了过来。
冯劫令将士们不要轻举妄动,当匈奴兵冲到距离自己三四十步时,秦军阵上,万箭齐发。冲在前面的匈奴兵像风刮树叶一般纷纷落下马去。冒顿太子的马被射中两次,换了两次马,依然下令:“包围秦军!”可是秦军如圆扇形展开奔突驰卷地厮杀,双方进行了你死我活的苦战!
冒顿太子冲入秦军中央,左右有百员悍将为辅,所到之处,秦军将士忽忽地后退。但是世豪俊抡动开山斧又冲上来了,带着风声,和左右将校抵住了冒顿中军一伙儿。冒顿太子挺着长戈,专战世豪俊,世豪俊接住,两个人如厉雷骇电般狂战,直斗了八十回合。未见高下。
忽然,四十多岁的秦国百战练将、大将军冯劫带百员彪豹之中军将领杀到。冯劫脸如重枣,身躯伟悍,手执长戈,连挑七八十匈奴将士落马,他的坐骑都被人血染成了湿红色。他趁世豪俊和冒顿决斗之际,拉开铜胎铁把弓,搭上长羽雕领箭,一箭射去,正中冒顿的左肩,冒顿仰身落马。世豪俊挥动开山大斧,一斧劈中马头,那马又跑了数丈,倒地而毙。冒顿早被匈奴将士架走。接着,匈奴军如云垒一样来围攻冯劫,秦军亦如堵墙一般挡住。
冒顿受箭之后,被大堆的匈奴军护住,随军医生忙给他拔箭、敷药、包扎。包扎好以后,他又带伤指挥匈奴军包围秦军,两军尸横遍野,伤亡惨重。冒顿中箭之事很快在匈奴军中传开,人心摇动。这叫冯劫射一箭,胜过五万兵!忽然左贤王杀得如血人一般冲到太子冒顿马前,先问了伤势,尔后道:“太子,秦军在南边战场上必然得手,恐他还有援军冲过来。不如暂且退到百里之北安营,度势再战!”
冒顿道:“秦军只是这些,战到黑夜,便毁伤殆尽了!发我命令,再次冲锋。”
“嗬嗬……”弯刀如雪,短矛似柴,匈奴军从四面八方再次向秦军冲过来,冯劫一方局势顿显不妙。但是战场上的秦军,大多是从扫平六国的军中调来的精兵强将。他们明知主帅蒙恬之军不久就到,为此奋威苦战,无一退后者,每一次包围、冲突,都使匈奴军付出更大的代价。然而,四万人已去其一了。战场上尘沙翻滚,山裂水涨,鼓破旗折,伏尸枕藉……
在南边战场上,已进行了约三个时辰的战斗。秦军以四万对一万,就算匈奴军都是精英也无取胜之理,哪里还敢作烧杀抢掠、香车美女满载而归的骄梦。匈奴军也想向北突围,但是蒙恬指挥八万军队先拦住了北方,使匈奴军无一幸逃者!战到午后,匈奴军还剩下不足两千人。蒙恬指挥八万伏兵齐上,全歼了匈奴军。右贤王和由无前战到二百余回合时就想突围逃跑,可是被由无前等秦将缠住。待右贤王的将佐被全歼时,右贤王终于跳马飞出数丈,由无前正要用箭射他,这位勇悍的右贤王用矛头戳断自己的咽喉,坠马亡身。这叫风扫流云,一过而净。
蒙恬下令后备给养军打扫战场,收拾所得甲仗、马匹,计点伤亡。人死得太多了,没法儿掩埋,都抬向杀虎口的深沟中,分开秦军、匈奴军。匈奴军不管将还是兵,一律放崖上盖住。秦军阵亡将士待验明身份,登记入册后再行安葬。死马都变成锅中物,活马是宝贝,从山林里、村庄里、荒原里都找回来,让它们驮上秦军将士,再上战场。
太阳就要下山了,天气阴冷起来。前些日子,黄河北下大雪,而过了黄河,雪就渐渐小了,到杀虎口地区,也就没有雪了。虽然没雪,北方吹来的冷气,也让人感到冷得难受。天一冷,所有战亡人的死尸都冻僵了,一眼望去,使人痛心如裂。
战争就是这样,越打越不可开交,越打越有气。蒙恬大将军——三十万骑兵的统帅,就在这太阳欲落未落的时候,向他的二十多万军将下令:“冲出杀虎口,全歼包围冯大将军之匈奴军全部!”在这之前,他连连接到冯劫、冒顿战场上的飞报,他知道,冯大将军快抵挡不住了!
二十多万英勇将士分成八队,敲着激越的鼓点,举着猎猎的旌旗向北冲进。在杀虎口包围匈奴军的秦军,已奉命休整。二十多万生力军,跃跃欲试,把矛杆伸得长长的,把战马喂得饱饱的。蒙恬在驱军之前,已下令给养军打扫战场之后,继续向北,不误供应。包围右贤王之部的秦军,要护持给养以行,再后边,还有推车、担筐的土军、百姓,这仗你就打吧,不是几天可以完的,也不是近程可以完的。蒙恬早向全军密令:“冲过黄河,夺回九原地区,绕向阴山背后,赶匈奴于化外去!”
日头还没有完全落下去的时候,杀虎口以南遮天蔽日,鼓声震耳欲聋,连大地也被震得抖动起来!冯劫大喜,连叫:“我大军已到,突围!”于是四面包围圈中的秦军将士又向匈奴军猛冲,一时间,又战得天昏地暗!
蒙恬所统的二十多万骑兵,如同满天翻滚的惊雷,驱赶号令,鼓动乾坤般压过来了。十里方圆内,征衣如一片黑海,翻腾喷射,趁着飓风撞沉了万层海边的巨岩!
冒顿与左贤王正在商议退兵之际,隐隐听到南方鼓响,接着便见南方天空上出现了漫漫灰尘。接着,几千只寒鸦,呱呱地叫着,从南往北,顺低空飞来,这明明是秦国的大队军马杀到,如果是右贤王回来,定有飞骑先来报信。接着,秦国四面被围的军将发起困虎山笼般地突围。尤其是秦国裨将军世豪俊,他已辗转苦斗了一日,杀过十几出、十几进,仍毫不懈怠。这一次突围,他最先冲出阵外,赶杀匈奴将军,如鹰鹑之入雀阵,一时之间,雀儿啾啾地叫着,分头而去!太子冒顿急忙下令:“稳退,北去,不要冲动我方老营!”
此令下达之后,六七万匈奴军如春冰之解,板块陆离,漂洋东去。
秦兵二十多万,如春日吹沙的黑风,遮云蔽日地来到了,有的队伍中举起了熊熊的火把,分明是早准备好了夜战。一万,两万,三万,四万,五万……当说到五万时,匈奴人的马头都已朝北了,冒顿的中军,逃在最先,离老营二十多里,一冲就到,给养军被自家人给冲翻了,只好一齐上马跟着跑,也有一万多尸体扔在了杀虎口,秦军大败了匈奴军。而就在冒顿浴血奋战之时,其父单于头曼却正在草原上打猎,根本不考虑匈奴将士的生死存亡。
蒙恬使用接力战法,彻底击败冒顿太子的十万大军。之后秦军铺天盖地地向北追击。一日半后,冒顿只带一万多残骑跑过冰封的黄河,逃命去了。
蒙恬击死、击伤、击降五六万匈奴军之后,不作休歇,也直渡过黄河,轰轰烈烈地提二十多万军队扎到九原之北阴山脚下。后方的给养供应军也陆续赶到,蒙恬命令运送给养的十多万将士、百姓也要随军渡过黄河,准备再次北进。
可是单于头曼也并不是个愚主,他虽晚到战场半个月,但他于路上又召集了许多部落主。为此匈奴军后部由六七万人扩大到十五万人,连带冒顿带回的残兵败将,又有十六七万将士了。这样,匈奴军威又为之重新振作起来。冒顿逃归,见了单于头曼,父子两个,没有什么可说的。冒顿打败了,应该治罪;但是父亲来晚了,也不能不引咎!匈奴的将领们公议:“各自罢休,提兵再战,报复前仇!”于是单于头曼带十六万多骑兵扎在九原之东,距离蒙恬的营地四十余里。但是这次,他不敢像冒顿那样冒进了,只先对峙着。右贤王等将士七万多人阵亡,单于头曼开祭、哀悼、抚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