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宋元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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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晦翁学案(上)(8)

或问理会应变处。曰:「今且当理会常,未要理会变。常底许多道理未能理会得尽,如何便要理会变﹖圣贤说话,许多道理,平铺在那里,且要阔着心胸平,去看通透后,自能应变。不是硬捉定一物,便要讨常,便要讨变。今也须如僧家行脚,接四方之贤士,察四方之事情,览山川之形势,观古今兴亡治乱得失之,这道理方见得周。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不是块然守定这物事,在一室闭户独坐便了,便可以为圣贤。自古无不晓事情底圣贤,亦无不通变底圣贤,亦无关门独坐底圣贤。圣贤无所不通,无所不能,那个事理会不得!如《中庸》『天下国家有九经』,便要理会许多物事。如武王访箕子,陈洪范,自身之貌言视听思,极至于天人之际,以人事则有八政,以天时则有五纪,稽之于卜筮,验之于庶征,无所不备。如《周礼》一部书,载周公许多经国制度,便有国家当自家做。只是古圣贤许多规模大体,也要识。盖这道理无所不该,无所不在。且如礼乐射御书数,许多周旋升降、文章品节之繁,岂有妙道精义在,只是也要理会。理会得熟时,道理便在面上。又如律历、刑法、天文、地理、军旅、官职之类,都要理会。虽未能洞究其精微,然也要识个规模大概,道理方浃洽通透。若只守个些子,捉定在这里,把许多都做闲事,便都无事了,如此只理会得门内事,门外事便了不得。所以圣贤教人要博约。须是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文、武之道,布在方策,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圣人虽是生知,然也事事理会过,无一之不讲。这道理不是只就一件事上理会见得,便了。学时无所不学,理会时却是逐一件上理会去。凡事虽未理会得详密,亦有个大要处。纵详密处未晓得,而大要处已被自家见了。今只就一在线窥见天理,只恁地了,便要去通那万事,不知如何通得!萃百物,然后观化工之神;聚众材,然后知作室之用。于一事一义上欲窥见圣人之用心,非上智不能也。须开心胸去理会。天理大,所包得亦大。且如五常之教,自家而言,只有个父子、兄弟、夫妇,才出外,便有朋友。朋友之中,事已杀多:及身有一官,君臣之分便定,这里面又杀多事,多事都合讲过。他人未做工夫底,亦不敢向他说,如吾友于己分上已自见得,若不说与公,又可惜了。他人于己分上不曾见得,泛而观万事,固是不得;而今已有个本领,却只捉定这些子便了,也不得。如今只道是持敬,收拾人心,日用要合道理,无差失,此固是好,然出应天下事,应这事得时,应那事又不得。学之大本,《中庸》、《大学》已说尽了。《大学》首说格物致知。为甚要格物致知﹖便是要无所不格,无所不知。物格知至,方能意诚、心正、身修,推而至于家齐、国治、天下平,自然滔滔去,都无障碍。」

(梓材谨案:此下有一条移入《南轩学案》。)

熹旧时亦要无所不学。禅、道、文章、《楚辞》、《诗》、兵法,事事要学。一日忽思之曰:「且慢!我只一个浑身,如何兼得许多﹖」自此逐时去了。

学者须是主一上做工夫。若无主一工夫,则所讲底义理无安着处,都不是自家物事。工夫到时,纔主一,便觉意思好,卓然精神。不然,便散漫消索了,没意思。做工夫只自脚下便做将去。固不免有散缓时,但纔觉,便收敛将来。渐渐做去,但得收敛时节多,散缓之时少,便是长进处。故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所谓求放心者,非是别去求个心存着。只纔觉,放心便在此。孟子又曰:「鸡犬放,则知求之;心放,则不知求。」某尝谓:鸡犬犹在外面,纔放了,须去外面捉将来。若是自家心,更不用别求,纔觉,便在这里。鸡犬放,犹有求不得时;自家心,则无求不得之理。

(梓材谨案:此条末有「因言横渠说做工夫」至「说得来大段精切」八十六字,移入《横渠学案》。)

圣人言语,当初未曾关聚,如说「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等类,皆是敬之目。到程子始关聚,说出一个「敬」来教人。然敬有甚物﹖只如「畏」字相似。不是块然兀坐,耳无闻,目无见,全不省事之谓。只收敛身心,整齐纯一,不恁地放纵,便是敬。

孔子之所谓克己复礼,《中庸》所谓致中和,尊德性,道问学,《大学》所谓明明德,《书》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圣人千言万语,只是教人存天理,灭人欲。人性本明,如宝珠沉溷水中,明不可见,去了溷水,则宝珠依旧自明。自家若知得是人欲蔽了,便是明处。只是这上便紧紧着力主定,一面格物,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正如游兵攻围拔守,人欲自销铄去。所以程先生说敬字,只谓我自有一个明底物事在这里,把个敬字抵敌,常常存个敬在这里,则人欲自然来不得。夫子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紧要处正在这里!

圣贤言语大约,似乎不同,然未始不贯。只如夫子言非礼勿视听言动,「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言忠信,行笃敬」,这是一副当说话。到孟子又却说求放心,存心养性。《太学》则又有所谓格物致知,正心诚意。至程先生又专一发明一个敬字。若只恁地看,似乎参错不齐,千头万绪,其实只一理。道夫曰:「泛泛于文字间,秖觉得异;实下功,则贯通之理始见。」曰:「然。只就一处下工夫,则余者皆兼摄在里。圣贤之道,如一室然,虽门户不同,自一处行来便入得,但恐不下工夫尔!」

因叹敬字工夫之妙,圣贤之所以成始成终者,皆由此,故曰「修己以敬」。下面「安人」、「安百姓」,皆由于此,只缘子路问不置,故圣人复以此答之。只是个「修己以敬」,则其事皆了。或曰:「自秦、汉以来,诸儒皆不识这敬字,直至程子方说得亲切,学者知所用力。」曰:「程子说得如此亲切了,近世程沙随犹非之,以为圣贤无单独说敬字时,只是『敬亲』、『敬君』、『敬长』方着个敬字,全不成说话!圣人说『修己以敬』,曰『敬而无失』,曰『圣敬日跻』,何尝不单独说来﹖若说有君有亲有长时用敬,则无君无亲无长之时,将不敬乎﹖」

敬之一字,学者若能实用其力,则虽程子两言之训,犹为剩语。如其不然,则言愈多,心愈杂,而所以病夫敬者益深矣。当使截断严整之时多,胶胶扰扰之时少,方好。

敬不是万虑休置之谓,只是随事专一谨畏,不放逸尔。非专是闭目静坐,耳无闻,目无见,不接事物,然后为敬。整齐收敛这身心,不敢放纵,便是敬。尝谓敬字似甚字,却似个「畏」字。

周先生只说「一者,无欲也」然这话头高,卒急难凑泊。寻常人如何便得无欲﹖故伊川只说个敬字,教人只就这敬字上捱去,庶几执捉得定,有个下手处,纵不得,亦不至失。要之,皆只要人于此心上见得分明,自然有得尔。然今之言敬者,乃皆装点外事,不知直截于心上求功,遂觉累坠不快活。不若眼下于求放心处有功,则尤省力也。但此事甚易,只如此提醒,莫令昏昧,一二日便可见效,且易而省力。只在念不念之间尔,何难而不为!

敬即是此心自做主宰处。

问:「下学与上达,固相对,是两事,然下学却当大段多着工夫﹖」曰:「圣贤教人,多说下学事,少说上达事。说下学工夫要多,也好,但只理会下学,又局促了。须事事理会过来,也要知个贯通处。不去理会下学,只理会上达,即都无事可做,恐孤单枯燥。程先生云:『但是自然,更无玩索。』既是自然,便却无可理会了。譬如耕田,须是种下种子,便去耘锄灌溉,然后到那熟处。而今只想象那熟处,却不曾下得种子,如何会熟﹖」

问:「为学道理,日用间做工夫,所以要步步缜密者,盖缘天理流行,日用之间,千头万绪,无所不在,故不容有所欠缺,便于天理凑得着﹖」曰:「也是如此。理只在事物之中,做工夫须是密。然亦须就那疏处敛向密,又就那密处展放开。若只拘要那缜密处,又却局促了。」问:「放开样子如何﹖」曰:「亦只是见得天理是如此,人欲是如此,便做将去。」或云:「无时不戒谨恐惧,则天理无时而不流行;有时而不戒谨恐惧,则天理有时而不流行。此语如何﹖」曰:「不如此也不得,然也不须将戒谨恐惧说得太重。不是恁地惊恐,只是常常提撕,认得这物事,常常存得不失。今人只见他说此四个字重,便作临事惊恐看了。『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曾子也只是认这道理,常常恁地把捉去,不成便恁地惊恐。学问只是要此心常存。若不用戒谨恐惧而此理常流通者,惟天地与圣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亦只是此心常存,理常明,故能如此。贤人所以异于圣人,众人所以异于贤人,亦只争这些子境界,存与不存而已。尝谓人无有极则处。便是尧、舜、周、孔,不成说我是从容中道,不要去戒谨恐惧。那工夫亦自未尝得息。」

持养之久,则气渐和;气和则温裕婉顺,望之者意消忿解,而无招咈取怒之患矣。体察之久,则理渐明;理明则讽导详款,听之者心喻虑移,而无起争见却之患矣。更须参观物理,深察人情,体之以身,揆之以时,则无偏蔽之失也。持养、察识之功,要当并进。更当于事事物物,试验学力。若有窒碍龃龉,即深求病源所在而锄去之。

问:「『持其志,无暴其气。』古人在车闻鸾和,行则有佩玉。凡此,皆所以无暴其气。今人既无此,不知何如而为无暴﹖」曰:「此人多动作,多笑语,做力所不及底事,皆是暴其气。今学者须事事节约,莫教过当。此便是养气之道也。」

问夜气、平旦之气。曰:「这一段,其所以主却在心。熹尝谓只有程先生『夜气之所存者,良知也,良能也』,诸家解,惟此说为当。」

洲《师说》曰:「平旦之气,即是良心,不是良心发见于此气也。」又曰:「孟子言良心,何不指其降衷之体言之,而形容平旦之气,似落于象。不知此即流行之命也。知此,即为知命。犹之太虚何处不是生意,然不落土则生机散漫,无所收拾。佛氏以虚无为体,正坐不知命。」

(梓材谨案:此下有「洪庆将归」一条,移入《沧洲诸儒学案》。)

学者须是培养。今不做培养工夫,如何穷得理。程子言:「动容貌,整思虑,则自生敬。敬只是主一也。存此,则自然天理明。」又曰:「整齐严肃,则心便一,一则自无匪僻之干。此意但涵养久之,则天理自然明。」今不曾做得此工夫,胸中胶扰驳杂,如何穷得理一﹖如他人不读书,是不肯去穷理,又无持敬工夫。从陆子静学如杨敬仲辈,持守得亦好,若肯去穷理,须穷得分明。然他不肯读书,只任一己私见,有似个稊稗。今若不做培养工夫,便是五谷不熟,又不如稊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