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宋元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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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慈湖学案(黄氏原本、全氏补定)(2)

《易》者,己也,非有他也。以《易》为书,不以《易》为己,不可也。以《易》为天地之变化,不以《易》为己之变化,不可也。天地,我之天地;变化,我之变化,非他物也。私者裂之,私者,自小也。包牺氏欲形容《易》是己,不可得,画而为一。于戏!是可以形容吾体之似矣。又谓是虽足以形容吾体,而吾体之中,又有变化之殊焉,又无以形容之,画而为一。一者,吾之一也,--者,吾之--也,可画而不可言也,可以默识而不可以加知也。一者,吾之全也,--者,吾之分也。全即分也,分即全也。自生民以来,未有能识吾之全者。惟夫苍苍而清明而在上,始能言者,名之曰天。又夫隤然而博厚而在下,又名之曰地。清明者,吾之清明;博厚者,吾之博厚,而人不自知也。人不自知,而相与指名曰,彼天也,彼地也,如不自知其为我之手足,而曰彼手也,彼足也,如不自知其为己之耳目鼻口,而曰彼耳目也,彼鼻口也,是无惑乎﹖自生民以来,面墙者比比,而不如是昏之甚者,见谓聪明也。夫所以为我者,毋曰血气形貌而已也,吾性澄然清明而非物,吾性洞然无际而非量,天者,吾性中之象,地者,吾性中之形,故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皆我之所为也,混融无内外,贯通无异殊,观一画,其指昭昭矣。厥后又系之辞曰,干,「干健也」,言乎千变万化,不可纪极,往古来今,无所终穷,而吾体之刚健,未始有改也;言乎可指之象,则所谓天者是也。天即干健者也,天即一画之所似者也,天即己也,天即《易》也。地者,天中之有形者也,吾之血气形骸,乃清浊阴阳之气合而成之者也,吾未见夫天与地与人之有三也。三者,形也。一者,性也,亦曰道也,又曰《易》也,名言之不同,而其实一体也。故夫《干彖》之言,举万物之流行变化,皆在其中,而六十四卦之义,尽备于《干》之一卦矣。自清浊分,人物生,男女形,万物之在天下,未尝不两曰天与地,曰昼与夜,曰夫与妇,曰君与臣,曰尊与卑,曰大与小,曰贵与贱,曰刚与柔,曰动与静,曰善与恶,曰进与退,曰实与虚。博观纵观,何者非两﹖一者,所以象此者也。又系之辞曰,坤,「坤顺也」,明乎地、与妻、与臣、与柔之类也,然非有二道也。坤者,两画之干;干者,一画之坤也,故曰「天地之道」,「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又曰:「明此以南面,尧之所以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所以为臣也。」又曰:「吾道一以贯之。」则夫《干》、《坤》之彖,虽有大哉至哉之辨,以明君臣上下之分,而无二元也。《坤》《爻》又曰:「直方大。」又曰:「以大终也。」又以明大与至之无二旨,《干》与《坤》之无二道也。《干》何以三「一」也﹖天,此物也,人,此物也,地,此物也,无二一也,无二己也,皆我之为也。《坤》何以三「--」也﹖天有阴阳、日月、明晦也,地有刚柔、高下、流止也,人有君臣、夫妇、贵贱、善恶也。,天下固有如此者也,圣人系之辞曰「震」,明乎如此者,阳为主,自下而动且起也,此我之变态也。,天下固有如此者也,圣人系之辞曰「巽」,明乎如此者,阴为主,阴入于下,柔随之类也,此又我之变态也。,天下又有如此者也,圣人系之辞曰「坎」,言阳陷乎两阴之中,内阳而外阴,水之类也,此我之坎也。,天下又有如此者也,圣人系之辞曰「离」,言阴柔不能以自立,丽乎两刚,又有阳而中虚,为火之类也,此我之离也。天下又有者,阳刚止截乎其上,故系之辞曰「艮」,艮,止也,明乎我之止也。天下又有者,阴柔散乎其外,故系之辞曰「兑」,兑,说也,明乎我之说也。举天地、万物、万化、万理皆一而已矣,举天地、万物、万化、万理皆干而已矣。《坤》者,《干》之两,非《干》之外复有《坤》也。《震》、《巽》、《坎》、《离》、《艮》、《兑》又《干》之交错散殊,非《干》之外复有此六物也,皆吾之变化也。不以天地、万物、万化、万理为己,而惟执耳目鼻口四肢为己,是剖吾之全体,而裂取分寸之肤也,是梏于血气,而自私也,自小也,非吾之躯止于六尺七尺而已也。坐井而观天,不知天之大也。坐血气而观己,不知己之广也。元亨利贞,吾之四德也,吾本无此四者之殊,人之言之者自殊尔。人推吾之始,名之曰元,又曰仁;言吾之通,名之曰亨,又曰礼;言吾之利,名之曰利,又曰义;言吾之正,名之曰贞,又曰固。指吾之刚为九,指吾之柔为六,指吾之清浊为天地,指吾之《震》、《巽》为雷风,指吾之《坎》、《离》为水火,指吾之《艮》、《兑》为山泽,又指吾之变而化之、错而通之者为六十四卦而三百八十四爻;以吾之照临为日月,以吾之变通为四时,以吾之散殊于清浊之两闲者为万物,以吾之视为目,以吾之听为耳,以吾之噬为口,以吾之握为手,以吾之行为足,以吾之思虑为心;言吾之变化云为深不可测谓之神,言吾心之本曰性,言性之妙不可致诘,不可以人为加焉曰命。得此谓之德,由此谓之道,其觉谓之仁,其宜谓之义,其履谓之礼,其明谓之智,其昏谓之愚,其不实谓之伪,其得谓之吉,其失谓之凶,其补过谓咎,其忻然谓之喜,其惨然谓之忧,悔其非谓之悔,啬而小谓之吝,其不偏不过谓之中,其非邪谓之正,其尽焉谓之圣,其未尽焉谓之贤,言乎其变谓之《易》,言乎其无所不通谓之道,言乎无二谓之一。今谓之己,谓之己者,亦非离乎六尺而复有妙己也,一也。二之者,私也,梏也。安得无私与梏者而告之﹖姑即六尺而细究之。目能视,所以能视者何物﹖耳能听,所以能听者何物﹖口能噬,所以能噬者何物﹖鼻能嗅,所以能嗅者何物﹖手能运用屈伸,所以能运用屈伸者何物﹖足能步趋,所以能步趋者何物﹖血气能周流,所以能周流者何物﹖心能思虑,所以能思虑者何物﹖目可见也,其视不可见。耳可见也,其听不可见。口可见,噬者不可见。鼻可见,嗅者不可见。手足可见,其运动步趋者不可见。血气可见,其使之周流者不可见。心之为脏可见,其能思虑者不可见。其可见者,有大有小,有彼有此,有纵有横,有高有下,不可得而一。其不可见者,不大不小,不彼不此,不纵不横,不高不下,不可得而二。视与听若不一,其不可见则一。视、听与噬、嗅若不一,其不可见则一。运用、止趋、周流、思虑若不一,其不可见则一。是不可见者,在视非视,在听非听,在噬非噬,在嗅非嗅,在运用屈伸非运用屈伸,在步趋非步趋,在周流非周流,在思虑非思虑。视如此,听如此,噬如此,嗅如此,运用如此,步趋如此,周流如此,思虑如此,不思虑亦如此。昼如此,夜如此,寐如此,寤如此,生如此,死如此,天如此,地如此,日月如此,四时如此,鬼神如此,行如此,止如此,古如此,今如此,前如此,后如此,彼如此,此如此,万如此,一如此,圣人如此,众人如此。自有而不自察也,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也,为圣者不加,为愚者不损也。自明也,自昏也,此未尝昏,此未尝明也。或者蔽之、二之,自以为昏、为明也。昏则二,明则一,明因昏而立名,不有昏者,明无自而名也,昏明皆人也,皆名也,非天也。天即道,天即《干》,天即《易》,天即人。天与人亦名也。《大传》曰:「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此非先圣之言也。忧即天,万物即天,孔门之徒,闻圣人之言而差之以己意参其间,而有是言也,此非吾孔子之言也。「吾道一以贯之」,此孔子之言也。其曰:「易与天地准。」此亦非孔子之言也。何以明之﹖天地即易也,幽明本无故,不必曰仰观俯察而后知其故也。死生本无说,不必原始要终而后知其说也。是皆非吾孔子之言也,其徒之己说也。神即易,道即善,其曰:「继之者善也」,离而二之也。离道以善,庄周陷溺乎虚无之学也,非圣人之大道也。孔子曰:「易其至矣乎!」夫易,圣人所以崇德而广业也,此孔子之言也。圣人即易也,德业即易也,继曰:「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又非孔子之言也。何者﹖离易与天地而二之也。子曰之下,其言多善,闲有微碍者,传录纪述者之差也,其大旨则善也。不系之子曰者,其言多不善,非圣人之言故也。《干》即《易》,《坤》即《易》,其曰「《干》、《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则《干》、《坤》或几乎息」,又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其非圣言,断断如白黑、如一二之易辨也。凡如此类,不可胜纪,善学《易》者,求诸己。不求诸书。古圣作《易》,凡以开吾心之明而已,不求诸己,而求诸书,其不明古圣之所指也甚矣。自古圣指东,学者求西,读书者满天下,省己者千无一,万无一。孔氏之门,学者不知其几,而日至者无几也,月至者又无几也,三月不违者,颜氏子一人而已,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矣,而况于不在孔门者乎!幸有一曾子独不然,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此岂训诂之所能解也﹖知之者,自知也,不可以语人也。所可得而语人者,曰「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而已,终不可得言也。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而已,实无得以告人也。何为其然也﹖尚不可得而思也,矧可得而言也﹖尚不可得而有也,矧可得而知也﹖然则昏者亦不思而遂己可乎﹖曰,正恐不能遂己。诚遂己,则不学之良能,不虑之良知,我所自有也;仁义礼智,我所自有也,万善自备也,百非自绝也,意必固我无自而生也,虽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何以异于是!虽然,思亦何害于事﹖箕子曰「思曰睿。」孔子曰:「学而不思则罔。」周公仰而思之,夜以继日,思亦何害于吾事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谨,不可以精粗论也。儆戒无虞,罔失法度,正《易》道之妙也。尧、舜「允执厥中」,执此也,兢兢业业,弗敢怠也。禹之克艰,不敢易也。汤改过不吝,去其不善而复于善也。文王翼翼,小心也。信吾信,谨吾谨,儆戒吾儆戒,执吾执,兢兢吾兢兢,业业吾业业,艰吾艰,改吾改,翼翼吾翼翼,无二我也,无二《易》也。既曰「天下何思何虑」,而又曰执,曰兢兢业业,曰艰,曰改过,曰翼翼,无思无虑者,固如此乎﹖但兢兢,但业业,但克艰而弗易,但改过,但翼翼,方兢兢业业克艰而不易时,此心果可得而见乎﹖果不可得而见乎﹖果动乎﹖果不动乎﹖特未之察耳。似动而不移也,似变而未尝改也。不改不移,谓之寂然不动可也,谓之无思无虑可也,谓之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可也,此天下之至动也,此天下之至赜也。象也者,像此者也,爻也者,效此者也,非赜自赜、动自动也,一物而殊名也,一人而姓名字行之不同也。此非沈虚陷寂者之所能识也,亦非憧憧往来者之所能知也,然而至易也,至简也。或者自以为难,近取诸身,殊不远也。身犹远耳,近取诸心,即此心而已矣。曾子传之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孟子学之曰:「仁,人心也。」又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又曰:「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于戏!此足以指明人心之本良矣,而学者往往遂领孟子之意,而不复疑其有他者,千万而不一二也。故孟子言必称尧、舜,于以知孟子之言虽谆谆,而当时之听之者多藐藐。此道甚明甚易甚简,而人自疑自惑不信。使当时闻言而遂信者众,必不至劳孟子谆谆如此也。能识恻隐之真心于孺子将入井之时,则何思何虑之妙,人人之所自有也;纯诚洞白之质,人人之所自有也;广大无疆之体,人人之所自有也。此心常见于日用饮食之闲,造次颠沛之闲,而人不自省也。孔子曰:「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子思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当曰道也者,未始须臾离也,非曰造次闲为之,颠沛闲为之。无须臾而不为也,是心本一也,无二也,无尝断而复续也,无向也不如是而今如是也,无向也如是而今不如是也。昼夜一也,古今一也,少壮不强而衰老不弱也。可强可弱者血气也,无强无弱者心也,有断有续者思虑也,无断无续者心也。能明此心,则思虑有断续,而吾心无断续,血气有强弱,而吾心无强弱,有思无思,而吾心无二。不能明此心,则以思虑为心,虽欲无断续,不可得矣!以血气为己,虽欲无强弱,不可得矣,虽欲造次于是,颠沛于是,无须臾不于是,勉强从事,不须臾而罢矣。况于造次乎!况于颠沛乎!《书》曰:「作德心逸日休,作伪心劳日拙。」如此则亦伪而已矣,非诚也。孔子曰:「主忠信。」忠信者,诚实而已,无他妙也,而圣人以是为主本。或者过而索之,外而求之,必反失。忠信之心,即道心,即仁义礼智之心,即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之心,通于一,万事毕,差之毫厘,缪以千里。不远复,此心复也;频复频放而频反也,亦危矣!然已复则如常矣,咎也。得此则吉,失此则凶,无虞他日之吉凶,但观一念虑之得失。当《干》之初而不肯潜,此心放也。当五而不能飞,此心固也。当三而不惕,此心慢也。当四而不疑,此心止也。循吾本心以往,则能飞能潜,能疑能惕,能用天下之九,亦能用天下之六,能尽通天下之故,仕止久速,一合其宜,周旋曲折,各当其可,非勤劳而为之也,吾心中自有如是十百千万散殊之正义也。礼仪三百,威仪三千,非吾心外物也,故曰:「性之德也,含内外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言乎其自宜也,非求乎宜者也。孔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人之为道,似善矣,而孔子截截断断甚言其不可。孟子窥之亦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此岂计度而图之也﹖此岂拟议而成之也﹖拟议而成其变化,此非圣人之言也,学者之臆说也。孰知夫「君子终日干干」而非意也﹖「频复」「独复」而非反也﹖「利于不息之贞」而非升也﹖「震来虩虩」非惧也﹖「其亡其亡」非虑也﹖「何天之衢亨」非通也﹖「括囊咎誉」非闭也﹖「三日不食」非穷也﹖「扬于王庭」非得志也﹖「介于石」非止也﹖「出门同人」非往也﹖若终日用之,而鬼神莫我识也,圣智莫我测也,虽我亦有所不自知,而况于他人乎!如秋阳之暴,至白而无瑕也。如江、汉之濯,至洁而无滓也。混混乎无涯无畔无始无终也,天地非大也,毫发非小也,昼非明也,夜非晦也,往非古也,此非今也,他日非后也,鸢飞戾天非鸢也,鱼跃于渊非鱼也,天下被日月之明照,而不知其自我也,天下沾雨露之润,而不知其自我也,天下畏雷霆之威,而不知其自我也,日夜行乎我己之中,而以为他物也,其曰「范围天地」,「发育万物」也,非过论也。孔子曰:「哀乐相生,虽使正明目而视之,不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得而闻也。」哀乐必有形,哭笑必有声,而曰不可见,不可闻,何也﹖此非心思之所能及也,非言语之所能载也,我之所自有也,而不可知也,不可识也。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未有知近而不知远也,未有知小而不知大也,远近一物也,小大无二体也。闺门之内,若近而实远也,若小而实大也,即敬即爱,无不通矣,有伦有叙,无不同矣,放之东海之东而准也,放之西海之西而准也,放之南海之南而准也,放之北海之北而准也,不可思也,不可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