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宋元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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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苏氏蜀学略(全氏补本)(3)

首出庶物,万国咸宁。至于此,则无为而物自安矣。

朱子曰:「此言圣人体利贞之德也。苏氏说无病,然其于章句有未尽其说者。」

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阴阳果何物哉﹖虽有娄、旷之聪明,未有能得其髣者也。阴阳交然后生物,物生然后有象,象立而阴阳隐,凡可见者,皆物也,非阴阳也。然谓阴阳为无有,可乎﹖虽至愚,知其不然也。物何自生哉!是故,指生物而谓之阴阳,与不见阴阳之髣而谓之无有,皆惑也。

朱子曰:「阴阳盈天地之间,其消息阖辟,终始万物,触目之间,有形无形,无非是也。而苏氏以为,『象立而阴阳隐,凡可见者,皆物也,非阴阳也』,失其理矣!达阴阳之本者,固不指生物而谓之阴阳,亦不别求阴阳于物象见闻之外也。」

圣人知道之难言也,故借阴阳以言之曰,一阴一阳之谓道。一阴一阳者,阴阳未交,而物未生之谓也。喻道之似,莫密于此者矣。阴阳一交而生物,其始为水。水者,无有之际也,始离于无而入于有矣。老子识之,故其言曰:「上善治水。」又曰:「水几于道。」圣人之德,虽可以名,而不囿于一物,若水之无常形,此善之上者,几于道矣,而非道也。若夫水之未生,阴阳之未交,廓然无一物,而不可谓之无有,此真道之似也。

朱子曰:「一阴一阳,往来不息,举道之全体而言,莫着于此者矣。而以为借阴阳以喻道之似,则是道与阴阳各为一物,借此而况彼也。阴阳之端,动静之机而已,动极而静,静极而动,故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未有独立而孤居者,此一阴一阳所以为道也。今曰『一阴一阳者,阴阳未交,而物未生』,『廓然无一物,不可谓之无有者,道之似也』,然则,道果何物乎﹖此皆不知道之所以为道,而欲以虚无寂灭之学,揣摹而言之,故其说如此。」

阴阳交而生物,道与物接而生善;物生而阴阳隐,善立而道不见矣,故曰:「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道而谓之仁,知者见道而谓之知,夫仁知,圣人之所谓善也。善者,道之继,而指以谓道则不可。今不识其人而识其子,因之以见其人则可,以谓其人则不可,故曰:「继之者善也。」学道而自其继者始,则道不全。

朱子曰:「『继之者善』,言道之所出无非善也,所谓元也,物得是而成之,则各正其性命矣。而所谓道者,固自若也,故率性而行,则无往而非道。此所以天人无二道,幽明无二理,而一以贯之也。而曰『阴阳交而生物,道与物接而生善;物生而阴阳隐,善立而道不见』。『善者,道之继而已。』『学道而自其继者始,则道不全。』何其言之缪邪!且道外无物,物外无道,今曰『道与物接』,则是道与物为二,截然各居一方,至是而始相接,则不亦缪乎!」

昔于《孟子》以为性善,以为至矣,读《易》而后知其未至也。孟子之于性,盖见其继者而已矣。夫善,性之效也,孟子未及见性,而见其性之效,因以所见者为性。犹火之能熟物也,吾未见火,而指天下之熟物以为火,夫熟物则火之效也。

朱子曰:「《孟子》道性善,盖探其本而言之,与《易》之旨未始有毫发之异,非但言性之效而已也。苏氏急于立说,非特不察于《易》,又不及详于《孟子》,故其言之悖如此!」

敢问性与道之辨。曰,难言也,可言其似。道之似则声也,性之似则闻也。有声而后闻邪﹖有闻而后声邪﹖是二者果一乎﹖果二乎﹖孔子曰:「人能宏道,非道宏人。」又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性者,所以为人者也,非是,无以成道矣。

朱子曰:「子思子曰:『率性之谓道。』邵子曰:『性者,道之形体也。』与《大传》此章之旨相为终始。言性与道,未有若此言之著者也。苏氏之言,曲譬巧喻,欲言其似而不可得,岂若圣贤之言,直示而无隐邪﹖昔孔子顺谓公孙龙之辩:「几能令臧三耳矣。然谓两耳者甚易,而实是也;谓三耳者甚难,而实非也。将从其易而是者乎﹖将从其难而非者乎﹖』此言似之矣!」

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属目于无形者,或见其意之所存,故仁者以道为仁,意存乎仁也;知者以道为知,意存乎知也。贤者存意而妄见,愚者日用而不知,是以君子之道,成之以性者鲜矣。

朱子曰:「苏氏不知仁知之根于性,顾以仁知为妄见,乃释、老之说。圣人之言,岂尝有是哉!谓之不见其全,则或可矣。又曰『君子之道,成之以性者鲜矣』,文义亦非。」

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人所以不知死生之说者,骇之耳。原始反终,使之了然而不骇也。

朱子曰:「人不穷理,故不知死生之说,不知死生之说,故不能不骇于死生之变。苏氏反谓由骇之而不知其说,失其指矣。穷理者,原其始之所自出,则知其所以生;反其终之所于归,则知其所以死。夫如是,凡所以顺生而安死者,盖有道矣,岂徒以了然不骇为奇哉!苏氏于原始反终言之甚略,无以知其所谓,然以不骇云者验之,知其溺于坐亡立化,去来自在之说以为奇,而于圣人之意则昧矣。」

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物,鬼也。变,神也。鬼常与体魄俱,故谓之物。神无适而不可,故谓之变。精气为魄,魄为鬼;志气为魂,魂为神,故《礼》曰:「体魄则降,知气在上。」郑子产曰:「其用物也宏矣,其取精也多矣。」古之达者已知此矣。一人而有二知,无是道也。然而有魄者,有魂者,何也﹖众人之志,不出于饮食男女之间,与凡养生之资,其资厚者其气强,其资约者其气微,故气胜志而为魄。圣贤则不然,以志一气,清明在躬,气志如神,虽禄之天下,穷至匹夫,无所损益也,故志胜气而为魂。众人之死为鬼,而圣人为神,非有二致也,志之所以者异也。

朱子曰:「精聚则魄聚,气聚则魂聚,是以为人物之体。至于精竭魄降,则气散魂游而无不至矣。降者屈而无形,故谓之鬼;游者伸而不测,故谓之神,人物皆然,非有圣愚之异也。孔子答宰我之问,言之详矣。苏氏盖不考诸此,而失之;子产之言,是或一道,而非此之谓也。」

(梓材谨案:东坡《易解》与颍滨《老子解》,即谢山《序录》所谓苏氏之学杂于禅者,故特为著录。朱子以是二《解》与张无垢《中庸解》、吕氏《大学解》并驳之,谓之《杂学辩》,而友人台溪何镐为之跋云。)

附录

汪玉山《答李仲信》曰:「文章于事,必求其实;于理,必求其正。东坡谓贾谊当先交绛、灌,使其不忌,然后举天下惟所欲为。贾生痛哭之时,灌已死矣,绛已之国矣,此非其实也;先交之,而实欲取其权,此非其正也,致使荆公得以借口。」

又《与朱元晦》曰:「东坡初年亦辟禅学,其后乃溺之,谓其不知道可也,概与王氏同贬,恐太甚。论法者必原其情。」

刘刚中问东坡何如人,朱子曰:「天情放逸,全不从心体上打点,气象上理会;喜怒哀乐,发之以嬉笑怒骂,要不至悍然无忌,其大体段尚自好耳,『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吾于东坡,宜若无罪焉。」

叶水心《习学记言》曰:「以文为论,自苏氏始,而科举希世之学,烂漫放逸,无复实理,不可收拾。」

车玉峰《脚气集》曰:「东坡万言书,前面说时事尽好,至于厚风俗、存纪纲处,便澹泊枯槁,盖其本原处歉,所以如此。」

王深宁《困学纪闻》曰:「东坡《答王定国诗》:『谨勿怨谤谗,乃我得道资。淤泥生莲花,粪土出菌芝。赖此善知识,使我枯生荑。』此尹和靖所谓:『困穷拂郁,能坚人之志,而熟人之仁也。』《诗》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又曰:「『浮云世事改,孤月此心明。』坡公晚年,所造深矣。」

文定苏颍滨先生辙

苏辙,字子由,文忠弟也。年十九,与文忠同登进士,又同策制举。因极言得失,而于禁廷之事为尤切,授商州军事推官。时老泉敕修《礼书》,先生乞养亲京师。既为大名推官。神宗立,先生上书言事,召对延和殿。时王荆公执政,吕惠卿附荆公,先生与论多相牾。荆公出《青苗书》使先生议,曰:「有不便,以告。」先生曰:「以钱贷民,本以救民,然出纳之际,吏缘为奸,虽有法不能禁。」荆公曰:「君言有理。」自此不言青苗。会河北转运判官王广廉言与荆公合,青苗法遂行。荆公召用谢卿材等,访求四方遗利。先生力陈其不可。荆公怒,奏除河南推官。改著作佐郎,移知绩溪县。哲宗立,以秘书省校书郎召。未至,除右司谏。温公以荆公私设《诗》、《书新义》考试天下士,欲改科举,别为新格。先生言:「进士来年秋试,日月无几,而议不时决。至于治经,诵读讲解,尤不轻易。要之,急难施行。惟经义兼取注疏及诸家论议,或出己见,不专用王氏学。仍罢律义,令举人知有定论,一意为学,以待选试,然后徐议元佑五年以后科举格式,未为晚也。」迁起居郎、中书舍人。吕汲公为相,先生条论部事,多所建白。代兄为翰林学士,寻权吏部尚书。使契丹,馆客者侍读学士王师儒能诵其父兄之文及先生《茯苓赋》,恨不得见全集。使还,为御史中丞。自元佑初,一新庶政,至是人心已定,惟元丰旧党分布中外,多起邪说以摇憾在位,执政患之,欲稍引用,以平夙怨,谓之「调停」。先生疏斥其非。宣仁后命宰执读于帘前,曰:「辙疑吾君臣兼用邪正,其言极中理。」调停之说遂已。又奏导河、筑堡、雇役、差役四弊。六年,拜尚书右丞,进门下侍郎。绍圣初,起李清臣为中书,邓润甫为左丞。二人久在外,不得志,稍复言熙、丰事以激怒。会廷试进士,清臣撰策题,绌元佑政。先生谏曰:「先帝之睿算,元佑以来,上下奉行,未尝失坠。若轻变九年已行之事,擢任累岁不用之人,人怀私忿,而以先帝为辞,大事去矣。」哲宗览奏,以疏中引汉武事,不悦。落职知汝州。再责知袁州。未至,降朝议大夫、试少府监,分司南京,筠州居住。又责化州别驾,雷州安置,移循州。徽宗即位,徙永州、岳州,已而复太中大夫。蔡京当国,又降朝请大夫,居许州,再复太中大夫致仕。筑室于许,号颍滨遗老,自作传万余言,不复与人相见。终日默坐,如是者几十年。政和二年,卒,年七十四。追复端明殿学士,谥文定。先生性沈静简洁,为文汪洋澹泊,似其为人,而秀杰之气终不可掩。王偁称其「心闲神王,学道有得」。又曰:「年益加而道益邃,道益邃而世事愈淡。」盖其名与兄东坡相上下。所著《诗传》、《春秋传》、《古史》、《老子解》、《栾城文集》并行于世。(参史传。云濠案:先生着又有《龙川略志》十卷。《别志》八卷。)

苏黄门老子解

朱子曰:「苏侍郎晚为是书,合吾儒于老子,以为未足,又并释氏而弥缝之,可谓舛矣!然其自许甚高,至谓『当世无一人可与语此者』,而其兄东坡公亦以为『不意晚年见此奇特』。以予观之,其可谓无忌惮者与!因为之辩。而或者谓苏氏兄弟以文义赞佛乘,盖未得其所谓,如《传灯录解》之属,其失又有甚焉,不但此书为可辩也。应之曰:『予之所病,病其学儒之失,而流于异端,不病其学佛未至,而溺于文义也。其不得已而论此,岂好辩哉!诚惧其乱吾学之传,而失人心之正耳。若求诸彼而不得其说,则予又何暇知焉﹖』」

孔子以仁义礼乐治天下,老子绝而弃之。或者以为不同。《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下者谓之器。」

朱子曰:「道器之名虽异,然其实一物也,故曰『吾道一以贯之』。此圣人之道,所以为大中至正之极,亘万世而无弊者也。苏氏诵其言,不得其意,故其为说,无一辞之合。学者于此,先以予说求之,使圣人之意晓然无疑,然后以次读苏氏之言,其得失判然矣。」

孔子之虑后世也深,故示人以器而晦其道。

朱子曰:「道器一也,示人以器,则道在其中,圣人安得而晦之!孔子曰:『吾无隐乎尔!』然则,晦其道者,又岂圣人之心哉!大抵苏氏所谓道者,皆离器而言,不知其指何物而名之也。」

使中人以下守其器,不为道之所眩,以不失为君子。

朱子曰:「如苏氏此言,是以道为能眩人,而使之不为君子也,则道之在天下,适所以为斯人之祸矣!」

而中人以上,自是以上达也。

朱子曰:「圣人所谓达,兼本末精粗而一以贯之也。苏氏之所谓达,则舍器而入道矣。」

老子则不然,志于明道,而急于开人心。

朱子曰:「老子之学,以无为为宗。果如此言,乃是急急有为,惟恐其缓而失之也。然则,老子之意,苏氏亦有所不能窥者矣。」

故示人以道而薄于器,以为学者惟器之知则道隐矣,故绝仁义、弃礼乐以明道。

朱子曰:「道者,仁义礼乐之总名,而仁义礼乐皆道之体用也。圣人之修仁义,制礼乐,凡以明道故也。今『绝仁义,弃礼乐以明道』,则是舍二五而求十也,岂不悖哉!」

天道不可言,可言者,皆其似者也。达者因似以识真,而昧者执似以陷于伪。

朱子曰:「圣人之言道,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不知此言道邪﹖抑言其似者而已邪﹖执此而行,亦有所陷者邪﹖然则,道岂真不可言!但人自不识道与器之未尝相离也,而反求之于昏默无形之中,所以为是言耳。」

故后世执老子之说以乱天下者有之,而学孔子者无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