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宋元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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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濂溪学案(上)(1)

濂溪学案序录

祖望谨案:濂溪之门,二程子少尝游焉。其后伊洛所得,实不由于濂溪,是在高弟荥阳吕公已明言之,其孙紫微又申言之,汪玉山亦云然。今观二程子终身不甚推濂溪,并未得与马、邵之列,可以见二吕之言不诬也。晦翁、南轩始确然以为二程子所自出,自是后世宗之,而疑者亦踵相接焉。然虽疑之,而皆未尝考及二吕之言以为证,则终无据。予谓濂溪诚入圣人之室,而二程子未尝传其学,则必欲沟而合之,良无庸矣。述《濂溪学案》。(梓材案:是卷《学案》,谢山唯补讲友数人。)

高平讲友

元公周濂溪先生敦颐(父辅成。附郑向、子寿、焘。)

周敦颐,字茂叔,道州营道人。元名敦实,避英宗旧讳改。父辅成,为贺州桂岭县令。母郑氏。少孤,养于舅龙图阁学士郑向家。景佑三年,向奏授洪州分宁县主簿。时有狱久不决,先生一讯立辨,部使者荐为南安军司理参军。转运使王逵虑囚失入,吏无敢可否,先生独力争之。不听,则置手版归,取告身委之而去,曰:「如此,尚可仕乎!杀人以媚人,吾不为也。」逵感悟,囚得不死。知郴州桂阳县,用荐改大理寺丞。知南昌县,县人喜曰:「是能辨分宁狱者,吾无冤矣!」尝得疾,更一日夜始苏。潘兴嗣视其家,服御之物,止一敝箧,钱不满百。以太子中舍签书合州判官事,迁国子博士、通判虔州。初在合州,不为部使者赵清献公抃所知,及赵公为虔守,熟视先生所为,大服之,执其手曰:「今而后乃知周茂叔也。」移判永州,已权知邵州。熙宁初,用赵公及吕正献公公着荐,转虞部郎中、广东转运判官,提点本路刑狱,虽荒崖绝岛,人迹所不到者,冲瘴而往,以洗冤抑。以疾乞知南康军,因家庐山莲花峰下,取营道故居濂溪名之。赵公再镇蜀,将奏用,未及而卒,年五十七岁,熙宁六年六月七日也。葬江州德化县之清泉社。二子:寿,司封郎中;焘,朝议大夫、徽猷阁待制。先生官南安时,二程先生父囗摄通守事,视其气貌非常,因与为友,使二子受学焉,即明道先生颢、伊川先生颐也。嘉定十三年,赐谥元公。淳佑元年,封汝南伯,从祀孔子庙庭。后改封道国公。明嘉靖中,祀称「先儒周子」。(云濠案:陈直斋《书录解题》称先生着有《文集》七卷。考朱竹君家藏本则编为九卷,凡遗书、杂着二卷,图谱二卷,诸儒议论及志传五卷。)

百家谨案:孔、孟而后,汉儒止有传经之学,性道微言之绝久矣。元公崛起,二程嗣之,又复横渠诸大儒辈出,圣学大昌。故安定、徂徕卓乎有儒者之矩范,然仅可谓有开之必先。若论阐发心性义理之精微,端数元公之破暗也。

通书

百家谨案:《通书》,周子传道之书也。朱子释之详矣;月川曹端氏继之为《述解》,则朱子之义疏也。先遗献嫌其于微辞奥旨尚有未尽,曾取蕺山子刘子说笺注一过,谨条载本文下,间窃附以鄙见。《性理》首《太极图说》,兹首《通书》者,以《太极图说》后儒有尊之者,亦有议之者,不若通书之纯粹无疵也。说详后。

诚者,圣人之本。「大哉干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干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纯粹至善者也。故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大哉《易》也,性命之源乎!(《诚上》第一。)

刘蕺山曰:「干元亨利贞」,干天道也。诚者,天之道也,四德之本也。;诚之者,人之道也。主静,所以立命也。知几其神,所以事天也。圣同天,信乎!濂溪为后世儒者鼻祖,《通书》一编,将《中庸》道理又翻新谱,直是勺水不漏。第一篇言诚,言圣人分上事。句句言天之道也,却句句指圣人身上家当。继善成性,即是元亨利贞,本非天人之别。

百家谨案:继善即元亨,成性即利贞,故《易》曰:「干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

人分上有元亨利贞,后人只将仁义礼智配合,犹属牵强。惟《中庸》胪出「喜怒哀乐」四字,方有分晓。或问:「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天道亦不能不乘时位为动静,何独人心不然﹖」曰:在天地为元亨利贞,在人为喜怒哀乐,其为一通一复同也。《记》曰:「哀乐相生,循环无穷,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人能知哀乐相生之故者,可以语道矣。

百家谨案:提出喜怒哀乐以接元亨利贞,此子刘子宗旨。

圣,诚而已矣。诚,五常之本,百行之原也。静无而动有,至正而明达也。五常百行非诚,非也,邪暗塞也。故诚则无事矣。至易而行难。果而确,无难焉。故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诚下》第二。)

圣,诚而已矣。诚则无事,更不须说第二义。纵说第二义,只是明此诚而已,故下章又说个「几」字。

百家谨案:薛文清曰:「《通书》一『诚』字括尽。」

诚无为,几善恶。德,爱曰仁,宜曰义,理曰礼,通曰智,守曰信。性焉安焉之谓圣,复焉执焉之谓贤,发微不可见、充周不可穷之谓神。(《诚几德》第三。)

「几善恶」即继之。曰「德,爱曰仁,宜曰义,理曰礼,通曰智,守曰信」,此所谓德几也,「道心惟微」也。几本善而善中有恶,言仁义非出于中正,即是几之恶,不谓忍与仁对,乖与义分也。先儒解「几善恶」多误。诚无为,如恶恶臭,如好好色,直是出乎天而不系乎人。此中原不动些子,何为之有!几者动之微,不是前此有个静地,后此又有动之者在,而几则界乎动静之间者。审如此三截看,则一心之中,随处是绝流断港,安得打合一贯﹖故诚、神、几非三事,总是指点语。

百家谨案:几字,即《易》「知几其神」、颜氏「庶几」、孟子「几希」之几。「有不善未尝不知」,所谓知善知恶之良知也。故念庵罗氏曰:「『几善恶』者,言惟几故能辨善恶,犹云非几即恶焉耳。必常戒惧,常能寂然,而后不逐于动,是乃所谓研几也。」

寂然不动者,诚也。感而遂通者,神也。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也。诚精故明,神应故妙,几微故幽。诚、神、几,曰圣人。(《圣》第四。)

「有无之间」,谓不可以有言,不可以无言,故直谓之「微」。《中庸》以一「微」字结一部宗旨,究竟说到「无声无臭」处,然说不得全是无也。

百家谨案:后儒之言无者,多引《中庸》「无声无臭」为言,不知《中庸》所云,仅言声之无也,臭之无也,非竟云无也。若论此心,可以格鬼神,贯金石,岂无也哉。儒、释之辨,在于此。

诚、神、几,曰圣人。常人之心,首病不诚,不诚故不几而着,不几故不神,物焉而已。

百家谨案:《明儒学案蒋道林传》:「周子所谓动者,,从无为中指其不泯灭者而言。此生生不已,天地之心也。诚、神、几,名异而实同。以其无为,谓之诚;以其无而实有,谓之几;以其不落于有无,谓之神。」道林以念起处为几,念起则形而为有矣。

动而正曰道,用而和曰德。。匪仁、匪义、匪礼、匪智、匪信,悉邪也。邪动,辱也;甚焉,害也。故君子慎动。(《慎动》第五。)

慎动即主静也。主静,则动而无动,斯为动而正矣。离几一步,便是邪。

圣人之道,仁义中正而已矣。守之贵,行之利,廓之配天地。岂不易简,岂为难知,不守不行不廓耳!(《道》第六。)

百家谨案:敬轩薛氏曰:「周子《通书诚上》、《诚下》、《几德》、《圣》、《慎动》、《道》六章,只是一个性字,分作许多名目。」夏峰孙氏曰:「守之、行之、廓之,正见知几慎动。」

或问曰:「曷为天下善﹖」曰:「师。」曰:「何谓也﹖」曰:「性者,刚柔善恶中而已矣。」不达。曰:「刚善为义,为直,为断,为严毅,为干固;恶为猛,为隘,为强梁。柔善为慈,为顺,为巽;恶为懦弱,为无断,为邪佞。惟中也者,和也,中节也。天下之达道也,圣人之事也。故圣人立教,俾人自易其恶,自至其中而止矣。故先觉觉后觉,暗者求于明,而师道立矣。师道立,则善人多;善人多,则朝廷正而天下治矣。」(《师》第七。)

濂溪以中言性,而本之刚柔善恶。刚柔二字,即喜怒哀乐之别名。刚而善,则怒中有喜;恶则只是偏于刚,一味肃杀之气矣。柔而善,则喜中有怒;恶则只是偏于柔,一味优柔之气矣。中便是善。言于刚柔之间认个中,非是于善恶之间认个中,又非是于刚柔善恶之外别认个中也。此中字分明是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故即承之曰:「中也者,和也,中节也,天下之达道也,圣人之事也。」《图说》言「仁义中正」,仁义即刚柔之别名,中正即中和之别解。

百家谨案:先遗献《孟子师说》曰:「《通书》云:『性者,刚柔善恶中而已矣。』刚、柔皆善,有过不及则流而为恶。是则人心无所为恶,止有过不及而已。此过不及亦从性来,故程子言『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仍不碍性之为善。」

人之生,不幸不闻过,大不幸无耻。必有耻,则可教;闻过,则可贤。(《幸》第八。)

百家谨案:孟子云「耻之于人大矣」,兹云「大不幸无耻」。无耻之人,是非颠倒,即闻过,不以为过,并有以己过自得意为荣者矣,此又讳过、文过之变相也。今比比渐成风俗矣。噫!

《洪范》曰:「思曰睿,睿作圣。」无思,本也;思通,用也。几动于彼,诚动于此,无思而无不通,为圣人。不思,则不能通微;不睿,则不能无不通。是则无不通生于通微,通微生于思。故思者,圣功之本,而吉凶之几也。《易》曰:「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又曰:「知几,其神乎!」(《思》第九。)

案:《通书》此章最难解。周子反复言诚、神、几不已,至此指出个把柄,言思,是画龙点睛也。思之功全向几处用。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知几故通微,通徽故无不通,无不通故可以尽神,可以体诚,故曰:「思者,圣功之本,而吉凶之几也。」吉凶之几,言善恶由此而出,非几中本有善恶也。几动诚动,言几中之善恶方动于彼,而为善去恶之实功已先动于思,所以谓之「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所以谓之「知几其神」。几非几也,言发动所由也。圣,诚而已。诚之动处是思;思之觉处是几;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处即是神。诚、神、几,曰圣人。故曰:「思曰睿,睿作圣。」然则学圣人者如之何﹖曰:思无邪。

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伊尹、颜渊,大贤也。伊尹耻其君不为尧、舜;一夫不得其所,若挞于市。颜渊不迁怒,不贰过,三月不违仁。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过则圣,及则贤,不及则亦不失于令名。(《志学》第十。)

百家谨案:此元公自道其所志学也。伊尹之志,虽在行道,然自负为天民之先觉,志从学来。颜子之学,固欲明道,然究心四代之礼乐,学以志裕。元公生平之寤寐惟此。

天以阳生万物,以阴成万物。生,仁也;成,义也。故圣人在上,以仁育万物,以义正万民。天道行而万物顺,圣德修而万民化。大顺大化,不见其,莫知其然,之谓神。故天下之众,本在一人。道岂远乎哉!术岂多乎哉!(《顺化》第十一。)

百家谨案:此圣人奉若天道以治万民也。道不远,术不多,胡为后世纷纷立法乎!

十室之邑,人人提耳而教,且不及,况天下之广,兆民之众哉﹖曰:纯其心而已矣。仁义礼智四者,动静言貌视听无违,之谓纯。心纯,则贤才辅;贤才辅,则天下治。纯心要矣!用贤急焉!(《治》第十二。)

百家谨案:治道之要,在乎君心。纯其心,斯成大顺大化。法天为治也。

礼,理也;乐,和也。阴阳理而后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万物各得其理然后和。故礼先而乐后。(云濠案:底本此下有「是天地之撰」五字,阅《性理》诸书,并无之,疑误衍。《礼乐》第十三。)

百家谨案:程子谓敬则自然和乐,可以知礼乐之先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