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宋元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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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明道学案(下)(1)

陈治法十事

臣窃谓:圣人创法,皆本诸人情,通乎物理。二帝三王之盛,曷尝不随时因革,称事为制乎﹖然至于为治之大原,牧民之要道,理之所不可易,人之所赖以生,则前圣后圣,未有不同条而共贯者。如生民之称有穷,则圣王之法可改。故后世尽其道则大治,用其偏则小康,此历代彰灼着明之效也。苟或徒知泥古而不能施之于今,姑欲循名而顾忘其实,此固末世陋儒之见,诚不足以进于治矣。然傥谓今世人情已异于古,先王之必不可复于今,趋便目前,不务高远,亦恐非大有为之论,而未足以济当今之极弊也。独行之有先后,用之有缓急耳!古者自天子达于庶人,未有不须师友而成其德者。故舜、禹、文、武之圣,亦皆有所从受学。今师傅之职不修,友臣之义不着,而尊德乐善之风未成,此非有古今之异者也。王者奉天建官,故天地四时之职,二帝三王未之或改,所以修百度而理万化也。唐存其略,而纪纲小正。今官秩淆乱,职业废弛,太平之治,郁而未兴,此非有古今之异者也。天生烝民,立之君,使司牧之,必制之常产以厚其生,经界必正,井地必均,此为治之大本也。唐尚存口分授田之制,今益荡然。富者田连阡陌,跨州县而莫之止;贫者日流离,饿殍而莫之恤;幸民猥多,衣食不足而莫为之制。将生齿日繁,转死日促,制之之道,所当渐图,此亦非有古今之异者也。古者政教始乎乡里,其法起于比闾族党,州乡酇遂以联属,统治其民,故民安于亲睦,刑法鲜犯,廉耻易格,此亦人情之自然,行之则效,非有古今之异者也。庠序学校之教,先王所以明人伦,化成天下者也。今师学废而道德不一,乡射亡而礼义不兴,贡举不本于乡里而行实不修,秀士不养于学校而人材多废,此较然之事,亦非有古今之异者也。古者府史胥徒受禄公上,而兵农未始判也。今骄兵耗国力,匮国财,极矣。禁卫之外,不渐归之于农,将大贻深患。府史胥徒之毒天下,而目为公人,举以入官,不更其制,何以善后﹖此亦至明之理,非有古今之异者也。古者国有三十年之通余,九年之食以制国用,无三年之食者,则国非其国。今天下耕之者少,食之者众,地力不尽,人功不勤,虽富室强宗,鲜有余积,况其贫弱者乎!一遇年岁之凶,即盗贼纵横,饥羸满路。如不幸有方三二千里之灾,或连年之歉,当何以处之﹖宜渐从古制,均田务农,俾公私交务于储余,以豫为之备,未可以幸为恃也。古者四民各有常职,而农者十居八九,故衣食易给而民无所苦。今京师浮民数逾百万,游手游食,不可赀度,其穷蹙辛苦,孤贫疾病,变诈巧伪以自求生,而常不足以生,日益岁滋。宜酌古变今,均多恤寡,渐为之业以振救其患。圣人奉天理物之道,在乎六府,六府之任,列之五官,山虞泽衡,各有常禁,夫是以万物阜丰而财用不乏也。今五官不修,六府不治,用之无节,取之不时,林木焚赭,斧斤残伤,而川泽渔猎之繁,暴残耗竭,而侵寻不禁。宜修古虞衡之职,使将养之,以成变通长久之利。古冠婚丧祭,车服器用,差等分别,莫敢逾僭,故财用易给而民有常心。今礼制未修,奢靡相尚,卿大夫之家莫能中礼,而商贩之类或踰王公,礼制不足以检饬人情,名数不足以旌别贵贱,诈虔攘夺,人人求厌其欲而后已,此大乱之道也。因先王之法,讲求而损益之。凡此,皆非有古今之异者也。然是特其端绪,必可施行之验也云尔。如科条度数、施为注措之道,必稽之经制而合,施之人情而安,惟圣明博择其中!

百家谨案:先生所上神宗《陈治法十事》,观其文彩,似乎不足,案其时势,悉中肯綮,无一语非本此中至诚之流露也。此真明体达用之言。胡敬斋曰:「若依他做,三代之治可运之掌,惜惑于王安石而不能用也。」

附录

先生数岁,即有成人之度,赋《酌贪泉诗》「中心如自固,外物岂能迁」,已见志操矣!

十五六岁与弟伊川受学于濂溪,即慨然有为圣贤之志。尝自言再见茂叔后,吟风弄月,有「吾与点也」意。

明道作县,常于坐右书「视民如伤」,云:「颢每日尝有愧于此。」观其用心,应是不到错决挞了人。

明道主簿上元时,谢师直为江东转运判官,师宰来省其兄,尝从明道假公仆掘桑白皮。明道问之曰:「漕司役卒甚多,何为不使﹖」曰:「《本草》说,桑白皮出土,见日者杀人。以伯淳所使人不欺,故假之耳。」师宰之相信如此。

伊川云:谢师直尹洛时,尝谈经,与鄙意不合,因曰:「伯淳亦然。往在上元,景温说《春秋》,犹时见取;至言《易》,则皆曰非是。」颐谓曰:「二君皆通《易》者也。监司谈经而主簿乃曰非是,监司不怒,主簿敢言。非通《易》,能如是乎﹖」

荐为御史,神宗召对,问所以为御史。对曰:「使臣拾遗补阙,裨赞朝廷,则可。使臣掇拾臣下短长,以沽直名,则不能。」神宗叹赏,以为得御史体。

一日,神宗纵言,及于辞命。先生曰:「人主之学,惟当务为急。辞命非所先也。」神宗为之动容。

先生为御史时,神宗尝使推择人才。所荐数十人,以父表弟张载暨弟颐为首,天下咸称允当。

熙宁五年,太中公告老而归,先生求折资监当以便养,归洛。岁余,得监西京洛河竹木务。家数清窭,僦居洛城殆十余年,与弟从容亲庭,日以读书讲学为事,士大夫从游者盈门。自是身益退,位益卑、而名益高于天下。

(梓材谨案:原本有「明道见上称介甫之学」与「神宗问安石之学」二条,今移入《荆公新学略》。)

王荆公尝与明道论事不合,因谓先生曰:「公之学,如上壁。」言难行也。明道曰:「参政之学,如捉风。」后来逐不附己者,而独不怒明道,且曰:「此人虽未知道,亦忠信人也。」

先生尝曰:熙宁初,王介甫行新法,并用君子小人。君子正直不合,介甫以为俗学不通世务,斥去;小人苟容谄佞,介甫以为有才能知通变,用之。君子如司马君实不拜同知枢密院以去,笵尧夫辞同修起居注得罪,张天祺自监察御史面折介甫被谪。介甫性狠愎,众人皆以为不可,则执之愈坚。君子既去,所用皆小人,争为刻薄,故害天下益深。使众君子未用与之敌,俟其势久自缓,委曲平章,尚有听从之理,俾小人无隙以乘,其为害不至此之甚也。

扶沟地卑,岁有水旱,先生经画沟洫之法以治之,未及兴工而去官,曰:「以扶沟之地,尽为沟洫,必数年乃成。吾为经画十里之地以开其端,后人知其利,必有继之者矣。夫为令之职,必使境内之民凶年饥岁免于死亡,饱食逸居,有礼义之训,然后为尽。故吾于扶沟,开设学校,聚邑人子弟教之,亦几成而废。夫百里之施,至狭也,而道之兴废系焉。是数事皆未及成,岂不有命与!然知而不为,徒责命之兴废,则非矣。此吾所以不敢不尽心也。」

在澶州日,修桥少一长梁,曾博求之民间。后因出入,见林木之佳者,必起计度之心。因语以戒学者,心不可有一事。

明道终日坐,如泥塑人,然接人浑是一团和气,所谓「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张子厚学成德尊,识者谓与孔子为比。然犹秘其学,不多为人讲之。其意若曰:「虽复多闻,不务畜德,徒善口耳而已。」故不屑与之言。先生谓之曰:「道之不明于天下也久矣!人善其所习,自谓至足。必欲如孔门『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则师资势隔,而先王之道或几乎息矣。趣今之时,且当随其资而诱之,虽识有明暗,志有浅深,亦各有得焉,而尧、舜之道庶可驯致。」子厚用其言,故关中学者躬行之多,与洛人并。推其所自,先生发之也。

明道先生与门人讲论,有不合者,则曰更有商量。伊川则直曰不然。

先生谓学者曰:「贤看某如此,某煞用工夫。见理后须开放,不开放只是守。开又近放倒,故有礼以节之;守几于不自在,故有乐以乐之。乐即是放开也。」

(梓材谨案:前二语,洲原本所有。下移《上蔡语录》以足之。)

明道见谢子记问甚博,曰:「贤却记得许多!」谢子不觉面赤身汗,先生曰:「只此便是恻隐之心!」

谢子曰:「吾尝习忘以养生。」明道曰:「施之养生则可,于道有害。习忘可以养生者,以其不留情也,学道则异于是。夫『必有事焉而勿正』,何谓乎﹖且出入起居,宁无事者。正心以待之,则先事而迎。忘则渺乎去念,助则近于留情,故圣人之心如鉴。孟子所以异于释氏心也。」

《程氏遗书》曰:「学者先学文,鲜有能至道。至如博观泛滥,亦自为害。」故先生尝教谢良佐曰:「贤读书,慎不要循行数墨。」

又曰:良佐昔录《五经》语作一册,伯淳见之,谓曰:「玩物丧志!」

上蔡曰:先生善言《诗》,他又不曾章解句释,但优游玩味,吟哦上下,便使人有得处。

又曰:昔伯淳先生教予,只管看他言语。伯淳曰:「与贤说话,却是扶醉汉,救得一边,倒了一边。」只怕人执着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