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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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人之生也直』,如饥食渴饮,是是非非,本是曰直,自无许多周遮。如『敬以直内』,只是要直。」又曰:「只看『生理本直』四字。时举录云:「只玩味此四字,便自有味。」如见孺子入井,便自有怵惕之心。时举录云:「即便是直。」见不义底事,便自有羞恶之心。是本有那个当为之理。若是内交要誉,便是不直。」时举录云:「才有内交要誉之意,便是曲了。」

林恭甫说「生理本直」未透。曰:「如水有源便流,这只是流出来,无阻滞处。如见孺子将入井,便有个恻隐之心。见一件可羞恶底事,便有个羞恶之心。这都是本心自然恁地发出来,都遏不住。而今若顺这个行,便是。若是见入井后不恻隐,见可羞恶而不羞恶,便是拗了这个道理,这便是罔。」

罔,只是脱空作伪,做人不诚实,以非为是,以黑为白。如不孝于父,却与人说我孝;不弟于兄,却与人说我弟,此便是罔。据此等人,合当用死,却生于世,是幸而免耳。生理本直,如耳之听,目之视,鼻之臭,口之言,心之思,是自然用如此。若纔去这里着些屈曲支离,便是不直矣。」又云:「凡人解书,只是这一个粗近底道理,不须别为高远之说。如云不直,只是这个不直。却云不是这个不直,别有个不直,此却不得。所谓浅深者,是人就这明白道理中,见得自有粗细。不可说这说是浅底,别求一个深底。若论不直,其粗至于以鹿为马,也是不直;其细推至一念之不实,恶恶不『如恶恶臭』,好善不『如好好色』,也是不直。只是要人自就这个粗说底道理中,看得越向里来教细耳,不是别求一样深远之说也。」

问:「或问云:『上「生」字为始生之生,下「生」字为生存之生。虽若不同,而义实相足。』何也?」曰:「后日生活之生,亦是保前日之生。所以人死时,此生便绝。」

问:「明道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天命之谓性」也。「人之生也直」,亦是此意。』莫微有差别否?」曰:「如何有差别!便是这道理本直。孔子却是为欲说『罔之生也』,所以说个『直』字,与『民受天地之中』,义理一般。」集义。

问:「伊川曰:『人类之生,以直道也;欺罔而免者,幸耳。』谢氏曰云云。第十八章凡九说,杨氏两说。今从伊川谢氏之说。明道曰:『生理本直。』范氏曰:『人之性善,故其生直。』尹氏曰:『直,性也。』此三说者,皆以生字作始生之生,未安。据此章,正如礼所谓『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乃生存之生。若以为生本直,性本直,则是指人之始生言之。人之始生,固可谓之直,下文又不当有始生而罔者。下句若作生存之生,则上句不应作始生之生。横渠解『幸而免』,似凿。本文上句却无吉凶莫非正之意。吕氏曰:『罔,如网,无常者也。』『罔』字,只对『直』字看,便可见,似不必深说。游氏虽说有未尽,大纲亦正。杨氏曰:『人者,尽人道者。』其意以『人』字作一重字解,似对『罔』字言之,未当。『人』字只大纲说。第二说大略。」曰:「此两『生』字,上一字是始生之『生』,下一字是生存之『生』。当以明道之说求之,则得之矣。」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章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人之生,便有此理。然被物欲昏蔽,故知此理者已少。好之者是知之已至,分明见得此理可爱可求,故心诚好之。乐之者是好之已至,而此理已得之于己。凡天地万物之理皆具足于吾身,则乐莫大焉。知之者,如五谷之可食;好之者,是食而知其味;乐之者,是食而饱。南升。

问:「若是真知,安得不如好之?若是真好,安得不如乐之?」曰:「不说不是真知与真好,只是知得未极至,好得未极如数到九数,便自会数过十与十一去;数到十九数,便自会数过二十与二十一去。不着得气力,自然如此。若方数得六七,自是未易过十;数得十五,自是未易过二十数,这都是未极至处。如行到福州,须行到福州境界极了,方到兴化界;这边来,也行尽福州界了,方行到南剑界。若行未尽福州界,自是未到得别州境界。『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

问:「明道曰:『笃信好学,未如自得之乐。好之者,如游他人园圃;乐之者,则己物耳。然只能信道,亦是人之难能也。』伊川曰:『非有所得,安能乐之?』又曰:『知之者,在彼,而我知之也。好之者,虽笃,而未能有之。至于乐之,则为己之所有。』第十九章凡七说,伊川三说。今从明道伊川之说。伊川第二说,推说教人事,曰:『知之必好之,好之必求之,求之必得之。古人此个学,是终身底事。果能造次颠沛必于是,岂有不得之理?』范氏曰『乐则生矣』,吕氏亦曰『乐则不可已』,皆推说乐以后事。若原其所以乐,则须如伊川之说。吕氏曰:『知之则不惑。』据此章『知』字,只谓好学者耳,未到不惑地位,其说稍深。杨氏曰:『「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则知之非艰矣。』此说『知』字又太浅。人而知学者亦不易得。夫妇之知,习之而不察者耳,未足以为知。二说正相反,吕氏过,杨氏不及。谢氏曰:『乐则无欣厌取舍。』谓之无厌无舍则可,若谓之无所欣,无所取,则何以谓之乐?尹氏大纲与伊川同意,但以『安』字训『乐』字,未紧。」曰:「所论『知』字,甚善。但此亦谓知义理之大端者耳。谢说大抵太」

中人以上章

叔器问:「中人上下是资质否?」曰:「且不妆定恁地。或是他工夫如此,或是他资质如此。圣人只说『中人以上、中人以下』时,便都包得在里面了。圣人说中人以下,不可将那高远底说与他,怕他时下无讨头处。若是就他地位说时,理会得一件,便是一件,庶几渐渐长进,一日强似一日,一年强似一年。不知不觉,便也解到高远处。」

问:「圣人教人,不问智愚高下,未有不先之浅近,而后及其高深。今中人以上之资,遽以上焉者语之,何也?」曰:「他本有这资质,又须有这工夫,故圣人方以上者语之。今人既无这资质,又无这工夫,所以日趋于下流。」

正淳问:「『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是使之下学而未可语以上达否?」曰:「如此,则下学、上达分而为二事矣。况上达亦如何说得与他!须是待他自达。此章只是说智识未理会得此义理者,语之无益尔。」

行夫问此章。曰:「理只是一致。譬之水,也有把与人少者,有把与人多者。随其质之高下而告之,非谓理有二致也。」

或问此一段。曰:「正如告颜渊以『克己复礼』,告仲弓以『持敬行恕』,告司马牛以言之讱。盖清明刚健者自是一样,恭默和顺者自是一样,有病痛者自是一样,皆因其所及而语之也。」

问:「谢氏既以分言,又以操术言,岂非谓贵贱异等,执业不同,故居下者不可语之以向上者之事否?」曰:「也只是论学术所至之浅深而已。」集义。

问:「明道曰:『上智高远之事,非中人以下所可告,盖踰涯分也。』横渠曰云云。此说得之吕监庙所编,其说似正,不知载在何集录。第二十章凡六说。伊川两说。横渠说在外。伊川第二说曰:『「中人以上,中人以下」,皆谓才也。』第一说与尹氏之说同此意。谓之才者,以为禀受然尔。杨氏亦曰:『有中人上下者,气禀异也。』此三说皆以其上中下为系所禀受。范氏则曰:『由学与不学故也。』谢氏亦曰:『特语其操术浅深,非不移之品。』此二说,又以其上、中、下为系于学术。五说正相反。据本文,只大纲论上中下,初未尝推原其所以然也。若推原其所以然,则二者皆有之。或以其禀受不同,或以其学术有异,不可偏举。」曰:「伊川第二说,已具二者之意矣。」

樊迟问知章

问:「『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诸家皆作两事说。」曰:「此两句恐是一意。民者,人也;义者,宜也。如诗所谓『民之秉彝』,即人之义也。此则人之所宜为者,不可不务也。此而不务,而反求之幽冥不可测识之间,而欲避祸以求福,此岂谓之智者哉!『先难后获』,即仲舒所谓『仁人明道不计功』之意。吕氏说最好,辞约而义甚精。」

问:「樊迟问知,当专用力于人道之所宜,而不惑于鬼神之不可知,此知者之事也。若不务人道之所宜为,而亵近鬼神,乃惑也。须是敬而远之,乃为知。『先难而后获』,谓先其事之所难,而后其效之所得,此仁者之心也。若方从事于克己,而便欲天下之归仁,则是有为而为之,乃先获也。若有先获之心,便不可以为仁矣。」曰:「何故有先获之心,便不可以为仁?」曰:「方从事于仁,便计较其效之所得,此便是私心。」曰:「此一句说得是。克己,正是要克去私心,又却计其效之所得,乃是私心也。只是私心,便不是仁。」又曰:「『务民之义』,只是就分明处用力,则一日便有一日之效。不知『务民之义』,亵近鬼神,只是枉费心力。今人亵近鬼神,只是惑于鬼神,此之谓不知,如臧文仲居蔡。古人非不用卜筮,今乃亵渎如此,便是不知。吕氏『当务之为急』,说得好;『不求于所难知』一句,说得鹘突。」南升。

问:「『敬鬼神而远之』,莫是知有其理,故能敬;不为他所惑,故能远?」曰:「人之于鬼神,自当敬而远之。若见得那道理分明,则须着如此。如今人信事浮屠以求福利,便是不能远也。又如卜筮,自伏羲尧舜以来皆用之,是有此理矣。今人若于事有疑,敬以卜筮决之,有何不可?如义理合当做底事,却又疑惑,只管去问于卜筮,亦不能远也。盖人自有人道所当为之事。今若不肯自尽,只管去谄事鬼神,便是不智。」因言,夫子所答樊迟问仁智一段,正是指中间一条正当路与人。人所当做者,却不肯去做;才去做时,又便生个计获之心,皆是堕于一偏。人能常以此提撕,则心常得其正矣。」

问「敬鬼神而远之」。曰:「此鬼神是指正当合祭祀者。且如宗庙山川,是合当祭祀底,亦当敬而不可亵近泥着。才泥着,便不是。且如卜筮用龟,所不能免。臧文仲却为山节藻梲之室以藏之,便是不智也。」

问:「『敬鬼神而远之』,如天地山川之神与夫祖先,此固当敬。至如世间一种泛然之鬼神,果当敬否?」曰:「他所谓『敬鬼神』,是敬正当底鬼神。『敬而远之』,是不可亵渎,不可媚。如卜筮用龟,此亦不免。如臧文仲山节藻梲以藏之,便是媚,便是不知。」

问:「程子说鬼神,如孔子告樊迟,乃是正鬼神。如说今人信不信,又别是一项,如何滚同说?」曰:「虽是有异,然皆不可不敬远。」

「先难后获」,只是无期必之心。

问「仁者先难而后获」。曰:「获,有期望之意,学者之于仁,工夫最难。但先为人所难为,不必有期望之心,可也。」

只是我合做底事,便自做将去,更无下面一截。才有计获之心,便不是了。

「先难后获」,仁者之心如是,故求仁者之心亦当如是。

须「先难而后获」。不探虎穴,安得虎子!须是舍身入里面去,如搏寇雠,方得之。若轻轻地说得,不济事。

问:「『仁者先难而后获』。难者,莫难于去私欲。私欲既去,则恻然动于中者,不期见而自见。」曰:「仁毕竟是个甚形状?」曰:「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曰:「此只是既仁之后,见得个体段如此。方其初时,仁之体毕竟是如何?要直截见得个仁底表里。若不见他表里,譬犹此屋子,只就外面貌得个模样,纵说得着,亦只是笼罩得大纲,不见屋子里面实是如何。须就中实见得仔细,方好。」又问:「就中间看,只是恻然动于中者,无所系累昏塞,便是否?」曰:「此是已动者。若未动时,仁在何处?」曰:「未动时流行不息,所谓那活泼泼底便是。」曰:「诸友所说仁,皆是貌模。今且为老兄立个标准,要得就这上研磨,将来须自有个实见得处。譬之食糖,据别人说甜,不济事。须是自食,见得甜时,方是真味。」

或问此章。曰:「常人之所谓知,多求知人所不知。圣人之所谓知,只知其所当知而已。自常人观之,此两事若不足以为知。然果能专用力于人道之宜,而不惑于鬼神之不可知,却真个是知。」集注。

问集注「仁之心,知之事」。曰:「『务民之义,敬鬼神』,是就事上说。『先难后获』,是就处心积虑处说。『仁』字说较近里,『知』字说较近外。」

叔器问集注心与事之分。曰:「这个有甚难晓处?事,便是就事上说;心,便是就里面说。『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这是事。『先难后获』,这是仁者处心如此。事也是心里做出来,但心是较近里说。如一间屋相似,说心底是那房里,说事底是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