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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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孟子十

尽心上

尽其心者章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者」字不可不子细看。人能尽其心者,只为知其性,知性却在先。

李问「尽其心者,知其性也」。曰:「此句文势与『得其民者,得其心也』相似。」

人往往说先尽其心而后知性,非也。心性本不可分,况其语脉是「尽其心者,知其性」。心只是包着这道理,尽知得其性之道理,便是尽其心。若只要理会尽心,不知如何地尽。

或问「尽心、知性」。曰:「性者,吾心之实理,若不知得尽,却尽个甚么?」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所以能尽其心者,由先能知其性,知性则知天矣。知性知天,则能尽其心矣。不知性,不能以尽其心。「物格而后知」

尽其心者,由知其性也。先知得性之理,然后明得此心。知性犹物格,尽心犹知

知性也,物格也;尽心者,知至也。「物」字对「性」字,「知」字对「心」字。

知性,然后能尽心。先知,然后能尽;未有先尽而后方能知者。盖先知得,然后见得尽。

王德修问「尽心然后知性」。曰:「以某观之,性情与心固是一理,然命之以心,却似包着这性情在里面。故孟氏语意却似说尽其心者,以其知性故也。此意横渠得知,故说『心统性情者也』,看得精。邵尧夫亦云:『性者,道之形体;心者,性之郛郭;身者,心之区宇;物者,身之舟车。』语极有理。」大雅云:「横渠言『心御见闻,不弘于性』,则又是心小性大也。」曰:「『御』字不可作『止』字与『当』字解,御有梏之意。云心梏于见闻,反不弘于性耳。」

问:「横渠谓:『心能尽性,「人能弘道」也;性不知检其心,「非道弘人」也。』如孟子:『尽其心者,知其性也。』先生谓:『尽其心者,必其能知性者也。知性是物格之事,尽心是知至之事。』如何?」曰:「心与性只一般,知与尽不同。所谓知,便是心了。」问:「知是心之神明,似与四端所谓智不同?」曰:「此『知』字义又大。然孔子多说仁、智,如『元亨利贞』,元便是仁,贞便是智。四端,仁智最大。无贞,则元无起处;无智,则如何是仁?易曰:『大明终始。』有终便有始。智之所以为大者,以其有知也。」

问:「先生所解『尽其心者,知其性也』,正如云『得其民者,得其心也』语意同。」先生曰:「固自分晓。寻此样子亦好。」「后见信州教授林德久未甚信此说,过欲因以其易晓者譬之,如欲尽其为教授者,必知其职业,乃能尽也。」先生云:「『存其心』,恰如教授在此,方理会得每日职业。」

问「尽心者知至也」。曰:「知得到时,必尽我这心去做。如事君必要极于忠,为子必要极于孝,不是备礼如此。既知得到这处,若于心有些子未尽处,便打不过,便不足。」专论「尽心」。

问:「尽心,只是知得尽,未说及行否?」曰:「某初间亦把做只是知得尽,如大学『知至』一般,未说及行。后来子细看,如大学『诚意』字模样,是真个恁地尽。『如恶恶臭,如好好色』,知至亦须兼诚意乃尽。如知得七分,自家去做,只着得五分心力,便是未尽。有时放缓,又不做了。如知得十分真切,自家须着过二十分心力实去恁地做,便是尽。『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性,所以能尽心。」此段句意恐未真。

「某前以孟子『尽心』为如大学『知至』,今思之,恐当作『意诚』说。盖孟子当时特地说个『尽心』,煞须用功。所谓尽心者,言心之所存,更无一毫不尽,好善便『如好好色』,恶恶便『如恶恶臭』,彻底如此,没些虚伪不实。」童云:「如所谓尽心力为之之『尽』否?」曰:「然。」砥。

黄先之问「尽心」。曰:「尽心,是竭尽此心。今人做事,那曾做得尽,只尽得四五分心,便道了。若是尽心,只是一心为之,更无偏旁底心。『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必定是如此。如云尽心力为之。」

「尽心、知性、知天」,工夫在知性上。尽心只是诚意,知性却是穷理。心有未尽,便有空阙。如十分只尽得七分,便是空阙了二三分。须是『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孝便极其孝,仁便极其仁。性即理,理即天。我既知得此理,则所谓尽心者,自是不容已。如此说,却不重迭。既能尽心、知性,则胸中已是莹白净洁。却只要时时省察,恐有污坏,故终之以存养之事。

尽心者,发必自慊,而无有外之心,即大学意诚之事也。

问:「尽心,莫是见得心体尽?或只是如尽性池录作「尽忠尽信」。之类否?」曰:「皆是。」明。

尽心以见言,尽性以养言。

「尽心、尽性」之「尽」,不是做功夫之谓。盖言上面功夫已至,至此方尽得耳。中庸言「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孟子言「尽其心者知其性」是也。

尽心,就见处说,见理无所不尽,如格物、致知之意。然心无限量,如何尽得?物有多少,亦如何穷得尽?但到那贯通处,则纔拈来便晓得,是为尽也。存心,却是就持守处说。

说尽心,云:「这事理会得,那事又理会不得;理会得东边,又不理会得西边。只是从来不曾尽这心,但临事恁地胡乱挨将去。此心本来无有些子不备,无有些子不该。须是尽识得许多道理,无些子窒碍,方是尽心。如今人人有个心,只是不曾使得他尽,只恁地苟简卤莽,便道是了。」

问:「季通说『尽心』,谓『圣人此心才见得尽,则所行无有不尽。故程子曰:「圣人无俟于」』」曰:「固是圣人有这般所在。然所以为圣人,也只说『好问,默而识之;好古,敏以求之』;那曾说知了便了!」又曰:「尽心如明镜,无些子蔽翳。只看镜子若有些少照不见处,便是本身有些尘污。如今人做事,有些子鹘突窒碍,便只是自家见不尽。此心本来虚灵,万理具备,事事物物皆所当知。今人多是气质偏了,又为物欲所蔽,故昏而不能尽知,圣贤所以贵于穷理。」又曰:「万理虽具于吾心,还使教他知,始得。今人有个心在这里,只是不曾使他去知许多道理。少间遇事做得一边,又不知那一边;见得东,遗却西。少间只成私意,皆不能尽道理。尽得此心者,洞然光明,事事物物无有不合道理。」又曰:「学问之所以传不传者,亦是能尽心与不能尽心。」问:「若曾子易箦之事,此时若不能正,也只是不尽得心。」曰:「然。曾子既见得道理,自然便改了。若不便改了,这心下便阙了些。当时季孙之赐,曾子如何失点检去上睡?是不是了。童子既说起,须着改始得。若不说,不及改也不妨;才说,便着改。」

问:「程子解『尽心、知性』处云:『心无体,以性为体。』如何?」曰:「心是虚底物,性是里面穰肚馅草。性之理包在心内,到发时,却是性底出来。性,不是有一个物事在里面唤做性,只是理所当然者便是性,只是人合当如此做底便是性。惟是孟子『恻隐之心,仁之端也』这四句,也有性,也有心,也有情,与横渠『心统性情』一语,好看。」震。

尽心,谓事物之理皆知之而无不尽;知性,谓知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各循其理;知天,则知此理之自然。

尽心,如何尽得?不可尽者心之事,可尽者心之理。理既尽之后,谓如一物初不曾识,来到面前,便识得此物,尽吾心之理。尽心之理,便是「知性,知天」。末二句恐误。

****之问「尽心、知性」。曰:「性是吾心之实理,若不知得,却尽个甚么?」又问「知其性则知天矣」。曰:倪录云:「知天是知源头来处。」「性,以赋于我之分而言;天,以公共道理倪录作「公共之本原」。而言。天便脱模是一个大底人,人便是一个小底天。吾之仁义礼智,即天之元亨利贞。凡吾之所有者,皆自彼而来也。故知吾性,则自然知天矣。」倪录此下云:「又问『存心养性』。曰:『存得父子之心尽,方养得仁之性;存得君臣之心尽,方养得义之性。』」

因看程子语录「心小性大,心不弘于性,滞于知思」说,及上蔡云「心有止」说,遂云:「心有何穷尽?只得此本然之体,推而应事接物皆是。故于此知性之无所不有,知天亦以此。因省李先生云:『尽心者,如孟子见齐王问乐,则便对云云;言货色,则便对云云,每遇一事,便有以处置将去,此是尽心。』旧时之不晓,盖此乃尽心之效如此,得此本然之心,则皆推得去无穷也。如『见牛未见羊』说,苟见羊,则亦便是此心矣。」

「尽心、知性、知天」,此是致知;「存心、养性、事天」,此是尽知存养。

「尽心、知性」,以前看得「知」字放轻。今观之,却是「知」字重,「尽」字轻。知性,则心尽矣。存养,有行底意思。

问:「『尽、知、存、养』四字如何分别?」曰:「尽知是知底工夫,存养是守底工夫。」震。

问「尽心、尽性」。曰:「尽心云者,知之至也;尽性云者,行之极也。尽心则知性、知天,以其知之已至也。若存心、养性,则是致其尽性之功也。」

孟子说「知性」,是知得性中物事。既知得,须尽知得,方始是尽心。下面「存其心,养其性」,方始是做工夫处。如大学说「物格而后知至」。物格者,物理之极处无不到,知性也;知至者,吾心之所知无不尽,尽心也。至于「知至而后意诚」,诚则「存其心,养其性」也。圣人说知必说行,不可胜数。

蜚卿问:「『尽心,存心』,尽,莫是极至地位;存,莫是初存得这心否?」曰:「尽心,也未说极至,只是凡事便须理会教十分周足,无少阙漏处,方是尽。存,也非独是初工夫,初间固是操守存在这里,到存得熟后,也只是存。这『存』字无终始,只在这里。」

孟子说「存其心」,虽是紧切,却似添事。盖圣人只为学者立下规矩,守得规矩定,便心也自定。如言「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人能如是存守,则心有不存者乎!今又说「存其心」,则与此为四矣。如此处,要人理会。

存之养之,便是事;心性,便是天,故曰「所以事天也」。

仲思问「存心、养性」先后。曰:「先存心而后养性。养性云者,养而勿失之谓。性不可言存。」

问「存心养性以事天」。曰「天教你『父子有亲』,你便用『父子有亲』;天教你『君臣有义』,你便用『君臣有义』。不然,便是违天矣。古人语言下得字都不苟,如『存其心,养其性』,若作『养其心,存其性』,便不得。」问:「如何是『天者理之所从出』?」曰:「天便是那太虚,但能尽心、知性,则天便不外是矣。性便有那天。」问:「『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不惑,谓知事物当然之理;知天命,谓知事物之所以然;便是『知天、知性』之说否?」曰:「然。他那里自看得个血脉相牵连,要自子细看。龟山之说极好。龟山问学者曰:『人何故有恻隐之心?』学者曰:『出于自然。』龟山曰:『安得自然如此!若体究此理,知其所从来,则仁之道不远矣。』便是此说。」

「存其心」,则能「养其性」,正其情。「养其性」,如不暴。

存心,便性得所养。季通说「存心」虽是,然语性已疏,性有动静。盖孟子本文甚切。

「夭寿不贰」,不以生死为吾心之悦戚也。

问:「『立命』,是竖立得这天之所命,不以私意参杂,倒了天之正命否?」曰:「然。」问:「『莫非命也』,此一句是总说气禀之命,与『天命谓性』之『命』同否?」曰:「孟子之意,未说到气禀,孟子自来不甚说气禀。看是此句只是说人物之生,吉凶祸福,皆天所命,人但顺受其正。若桎梏而死,与立乎岩墙之下而死,便是你自取,不干天事,未说到气禀在。」

敬之问「夭寿」至「命也」。曰:「既不以夭寿贰其心,又须修身以俟,方始立得这命。自家有百年在世,百年之中,须事事教是当;自家有一日在世,一日之内,也须教事事是当始得。若既不以夭寿动其心,一向胡乱做,又不可。如佛氏以绝灭为事,亦可谓之『夭寿不贰』;然『修身以俟』一段,全不曾理会,所以做底事皆无头脑,无君无父,乱人之大伦。」

敬之问:「『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寿夭是天命,修身是顺天命。安于天理之正,无一毫人欲计较之私,而天命在我,方始流行。」曰:「『夭寿不贰』,是不疑他。若一日未死,一日要是当;百年未死,百年要是当,这便是『立命』。『夭寿不贰』,便是知性知天之力;『修身以俟』,便是存心养性之功。『立命』一句,更用通下章看。」又问:「『莫非命也,顺受其正。』若是人力所致者,如何是命?」曰:「前面事都见不得。若出门吉凶祸福皆不可知,但有正不正。自家只顺受他正底,自家身分无过,恁地死了,便是正命。若立岩墙之下,与桎梏而死,便不是正命。或如比干剖心,又不可不谓之正命。」直卿说:「先生向尝譬喻,一似受差遣,三年满罢,便是君命之正。若岁月间以罪去,也是命,便不是正底命。」先生曰:「若自家无罪,便岁月间去,又不可不谓之正命。」子善问:「孟子谓『知命者不立岩墙之下』,今人却道我命若未死,纵立岩墙之下,也不到压死。」曰:「莫非命者,是活络在这里,看他如何来。若先说道我自有命,虽立岩墙之下也不妨,即是先指定一个命,便是纣说『我生不有命在天』!」因举横渠「行同报异」与「气遇」等语,「伊川却道他说遇处不是。」又曰:「这一段文势直是紧,若精神钝底,真个赶他不上。如龙虎变化,直是捉搦他不住!」倪。时举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