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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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问「治国在齐其家」。曰:「且只说动化为功,未说到推上。后章方全是说推。『如保赤子』一节,只是说『慈者所以使众』一句。保赤子,慈于家也;『如保赤子』,慈于国也。保赤子是慈,『如保赤子』是使众。」直卿云:「这个慈,是人人自然有底。慈于家,便能慈于国,故言: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

「一家仁」以上,是推其家以治国;「一家仁」以下,是人自化之也。

问:「九章本言治国,何以曰『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都是说治天下之事也?至言『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又似说修身,如何?」曰:「圣人之言,简畅周尽。修身是齐家之本,齐家是治国之本。如言『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之类,自是相关,岂可截然不相入也!」去伪同。

问「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曰:「只从头读来,便见得分晓。这个只是『躬自厚而薄责于人』,『攻其恶,无攻人之恶』。」

问:「『有诸己而后求诸人』,虽曰推己以及人,是亦示人以反己之道。」曰:「这是言己之为法于人处。」

吴仁甫问:「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曰:「此是退一步说,犹言『温故知新而可以为人师』,以明未能如此,则不可如此;非谓温故知新,便要求为人师也。池本「不可」下云:「为人师耳。若曰『有诸己而后求诸人』,以明无诸己不可求诸人也;『无诸己而后非诸人』,以明有诸己即不可非诸人也。」然此意正为治国者言。大凡治国禁人为恶,而欲人为善,便求诸人,非诸人。然须是在己有善无恶,方可求人、非人也。」或问:「范忠宣『以恕己之心恕人』,此语固有病。但上文先言『以责人之心责己』,则连下句亦未害。」曰:「上句自好,下句自不好。盖才说恕己,便已不是。若横渠云:『以爱己之心爱人,则尽仁;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尽道。』语便不同。盖『恕己』与『爱己』字不同。大凡知道者出言自别。近观圣贤言语与后世人言语自不同,此学者所以贵于知道也。」

「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是责人之恕;絜矩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爱人之恕。又曰:「推己及物之谓恕。圣人则不待推,而发用于外者皆恕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则就爱人上说。圣人之恕,则不专在爱人上见,如絜矩之类是也。」

问:「『所藏乎身不恕』处,『恕』字还只就接物上说,如何?」曰:「是就接物上见得。忠,只是实心,直是真实不伪。到应接事物,也只是推这个心去。直是忠,方能恕。若不忠,便无本领了,更把甚么去及物!程子说:『「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忠也,便是实理流行;干道变化,各正性命」,恕也,便是实理及物。』」守约问:「恁地说,又与『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之『忠恕』相似。」曰:「只是一个忠恕,岂有二分!圣人与常人忠恕也不甚相远。」又曰:「尽己,不是说尽吾身之实理,自尽便是实理。此处切恐有脱误。若有些子未尽处,便是不实。如欲为孝,虽有七分孝,只中间有三分未尽,固是不实。虽有九分孝,一作弟。只略略有一分未尽,亦是不实。」

李德之问:「『齐家』、『治国』、『平天下』三章,看来似皆是恕之功用。」曰:「如『治国』、『平天下』两章是此意。『治国』章乃责人之恕,『平天下』章乃爱人之恕。『齐家』一章,但说人之偏处。」

仁甫问「治国在齐其家」。曰:「这个道理,却急迫不得。待到他日数足处,自然通透。这个物事,只是看得熟,自然有条理。上面说『不出家而成教于国』,此下便说其所以教者如此,这三者便是教之目。后面却是说须是躬行,方会化得人。此一段只此两截如此。」

因讲「礼让为国」,曰:「『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自家礼让有以感之,故民亦如此兴起。自家好争利,却责民间礼让,如何得他应!东坡策制『敦教化』中一段,说得也好,虽说得粗,道理却是如此。「敦教化」云「欲民之知信,莫若务实其言;欲民之知义,莫若务去其贪」云云。看道理不要玄妙,只就粗处说得出便是。如今官司不会制民之产,民自去买田,又取他牙税钱。古者群饮者杀。今置官诱民饮酒,惟恐其不来,如何得民兴于善!」

问:「齐家、治国之道,断然『是父子兄弟足法,而后人法之』。然尧舜不能化其子,而周公则上见疑于君,下不能和其兄弟,是如何?」曰:「圣人是论其常,尧舜是处其变。看他『烝烝乂,不格奸』,至于『瞽瞍底豫』,便是他有以处那变处。且如他当时被那儿子恁地,他处得好,不将天下与儿子,却传与贤,便是他处得那儿子好。若尧当时把天下与丹朱,舜把天下与商均,则天下如何解安!他那儿子如何解宁贴!如周公被管蔡恁地,他若不去致辟于商,则周如何不扰乱!他后来尽死做这一着时,也是不得已着恁地。但是而今且去理会常伦。而今如何便解有个父如瞽瞍,有个兄弟如管蔡。未论到那变处。」

传十章释治国平天下

或问:「大学既格物、致知了,又却逐件各有许多工夫在。」曰:「物格、知至后,其理虽明,到得后来齐家、治国、平天下,逐件事又自有许多节次,须逐件又徐徐做将去。如人行路,行到一处了,又行一处。先来固是知其所往了,到各处又自各有许多行步。若到一处而止不进,则不可;未到一处而欲踰越顿进一处,亦不可。」

味道问「平天下在治其国」。曰:「此节见得上行而下效,又见得上下虽殊而心则一。」

问「平天下在治其国」章。曰:「此三句见上行下效,理之必然,又以见人心之所同。『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所以以己之心度人之心,使皆得以自尽其兴起之善心。若不絜矩,则虽躬行于上,使彼有是兴起之善心,而不可得遂,亦徒然也。」又曰:「因何恁地上行下效?盖人心之同然。所以絜矩之道:我要恁地,也使彼有是心者亦得恁地。全章大意,只反复说絜矩。如专利于上,急征横敛,民不得以自养,我这里虽能兴起其善心,济甚事!若此类,皆是不能絜矩。」

才卿问:「『上老老而民兴孝』,恐便是连那老众人之老说?」曰:「不然。此老老、长长、恤孤方是就自家身上切近处说,所谓家齐也。民兴孝、兴弟、不倍此方是就民之感发兴起处,说治国而国治之事也。缘为上行下效,捷于影响,可以见人心之所同者如此。『是以君子必有絜矩之道也』,此一句方是引起絜矩事。下面方解说絜矩,而结之云:『此之谓絜矩之道。』盖人心感发之同如此,所以君子须用推絜矩之心以平天下,此几多分晓!若如才卿说,则此便是絜矩,何用下面更絮说许多。才卿不合误晓老老、长长为絜矩,所以差也。所谓『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皆是絜矩已后事,如何将做老老说得!」

老老兴孝,长长兴弟,恤孤不倍,这三句是说上行下效底道理。「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这却是说到政事上。「是以」二字,是结上文,犹言君子为是之故,所以有絜矩之道。既恁地了,却须处置教他得所,使之各有以遂其兴起之心始得。

所谓絜矩者,矩者,心也,我心之所欲,即他人之所欲也。我欲孝弟而慈,必欲他人皆如我之孝弟而慈。「不使一夫之不获」者,无一夫不得此理也。只我能如此,而他人不能如此,则是不平矣。

问:「絜矩之道,语脉贯穿如何?久思未通。」「上面说人心之所同者既如此,是以君子见人之心与己之心同,故必以己度人之心,使皆得其平。下面方说所以絜矩如此。」

问:「『上老老而民兴孝』,下面接『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似不相续,如何?」曰:「这个便是相续。絜矩是四面均平底道理,教他各得老其老,各得长其长,各得幼其幼。不成自家老其老,教他不得老其老;长其长,教他不得长其长;幼其幼,教他不得幼其幼,便不得。」

仁甫问絜矩。曰:「上之人老老、长长、恤孤,则下之人兴孝、兴弟、不倍,此是说上行下效。到絜矩处,是就政事上言。若但兴起其善心,而不有以使之得遂其心,则虽能兴起,终亦徒然。如政烦赋重,不得以养其父母,又安得以遂其善心!须是推己之心以及于彼,使之『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育妻子』,方得。如诗里说大夫行役无期度,不得以养其父母。到得使下,也须教他内外无怨,始得。如东山、出车、杕杜诸诗说行役,多是序其室家之情,亦欲使凡在上者有所感动。」又曰:「这处正如齐宣王爱牛处一般:见牛之觳觫,则不忍之心已形于此。若其以衅锺为不可废而复杀之,则自家不忍之心又只是空。所以以羊易之,则已形之良心不至于窒塞,而未见之羊,杀之亦无害,是乃仁术也。术,是做得巧处谓之术。」又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是两折说,只以己对人而言。若絜矩,上之人所以待己,己又所以待人,是三折说,如中庸『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一类意。」又曰:「晁错言『人情莫不欲寿,三王能生之而不伤』云云,汉诏云云,『孝心阙焉』,皆此意。」

问:「絜矩一条,此是上下四方度量,而知民之好恶否?」曰:「知在前面,这处是推。『老老而民兴孝,长长而民兴弟,恤孤而民不倍』,这处便已知民之好恶与己之好恶相似。『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便推将去,紧要在『毋以』字上。」又曰:「兴,谓兴起其善心;遂,谓成遂其事。」又曰:「为国,絜矩之大者又在于财用,所以后面只管说财。如今茶盐之禁,乃是人生日用之常,却反禁之,这个都是不能絜矩。」

「上老老而民兴孝」,是化;絜矩处,是处置功用处。

问絜矩之道。曰:「能使人兴起者,圣人之心也;能遂其人之兴起者,圣人之政事也。」

「平天下,谓均平也。『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此与中庸所谓『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者同意。但中庸是言其所好者,此言其所恶者也。」问:「前后左右何指?」曰:「譬如交代官相似。前官之待我者既不善,吾毋以前官所以待我者待后官也。左右,如东邻西邻。以邻国为壑,是所恶于左而以交于右也。俗语所谓『将心比心』,如此,则各得其平矣。」问:「章句中所谓『絜矩之道,是使之各得尽其心而无不平也』,如何?」曰:「此是推本『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须是留他地位,使人各得自尽其孝弟不倍之心。如『八十者其家不从政;废疾非人不养者,一子不从政』,是使其各得自尽也。又如生聚蕃息,无令父子兄弟离散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