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红的话平平淡淡，不含一丝情感，仿佛面前的那只小妖从未和她有过师徒之缘。
乔小七刚刚醒来，遭此变故，恍如还在梦里，一时应对不及。
梦醒了，师母已远。他疾追上去，从后一把抱住了慕红的双腿，哭求道：“师母，求你不要赶我走，徒儿知错了，知错了！”
“你已不是我弟子，松开！”慕红冷冷喝道。
“徒儿出身妖族，离开了幻虚宫，如何能过活？师母，饶了徒儿一回吧！”
顿了顿，慕红仰首吸气，“你再不松开……休怪我无情。”
右掌微抬，红霞骤起。乔小七灵觉过人，心知这股炽火与雷光交织而成的红焰，只消碰上一星半点，便会飞灰湮灭。
可早间师徒二人还上街游逛，深夜师母就要将自己毙于掌下？两年来，师尊师母悉心教导，几与亲生爹娘无二，舍得？
思定，闭目。若是师母真下得了手，世间还有何等缘分能算作真实，就当是一生如梦，死就死了，珊儿、海安琦，乃至梦中娘亲所说的仇，不想也罢了。
与乔小七不同，红霞起起伏伏，忽明忽暗，似乎难下决心。忽然，万千掌力化作了一股柔弱，终于还是拍向了乔小七。
昏阙前，乔小七听到：“就给你些银两，够你在外漂泊一日了。”
***
该是时辰不久，乔小七缓缓苏醒。这短短一日，睡去醒来已有四回，此时他的脑袋昏沉沉，微微的疼痛。
方跪坐起来，身后袭来一片阴影。回首一望，纤长、巨大的鹤腿近在眼前。
抬头，一件东西铺盖下来，扯下一看，乃是一件衣服，紫色的！
丹朱的尖长鹤喙正对着他的鼻尖，细长的眼睛与他四目相对，仿佛在嘲笑他的落魄。
乔小七抱紧了衣物，惊喜道：“是师母教你来的？”
丹朱点了点头，脑袋后面的那根长羽也跟着颤个不休。
“谢谢。”
“不客气，我走了。”
“哦。”
怔怔地穿上了衣物，乔小七心道，师母果然是面狠心善，还是舍不得自己，可是，又不教回幻虚宫，是何意？
方要问丹朱，可丹朱一飞冲天，一会儿就没了踪影。乔小七这才回应过来，方才与自己说话的，可不就是丹朱，它是何时会说话的？
他自然不知道丹朱也是开了灵智的妖仙，且修为不差于他任何一个师兄，也不知道一向不修灵觉的慕红之所以会知道云鹏之死，正是丹朱告的密。
想起慕红临走之际说的话，“就给你些银两，够你在外漂泊一日了”，话中之意还不是要赶他走？即便送些衣物和银两，也不过是念及曾经的师徒之情罢了，又何须再问。
低下头寻找片刻，果然在杂草中有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入手足有五十两之多。但乔小七丝毫没有兴奋之意，再贵重的宝贝，也没有与师尊师母的缘分来得重要。
风，渐渐大了，茂密的林子也遮挡不住。紧接着刮起狂风，天空上乌云密布，电扇轰鸣，密集的雨滴就像是乔小七的飞剑一般，打在他身上、心上。
就像，老天也在嫌弃林子里的这只小妖。
见变了天，乔小七咒骂了几句老天爷欺负人，之后竟将衣服脱了下来，牢牢抱在怀中。因为他知道，从今以后，这件衣服恐怕是他唯一可以怀念师尊师母的东西了。
但是转眼间，天地万物无所遁形，衣服也必不可免地被雨水打湿，乔小七也被淋了个透彻，止不住地打着寒战。他找了半天，也未找到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索性就坐在林子里，倚着树，继续徒劳地抱着衣服。
宫内的弟子都在睡梦中，他却在这见鬼的林子里挨着冻，不断打着喷嚏，就像是十四年前，他呆呆地坐在雪山，望着山下的无际白芒，一样无助、迷惑。
回想方才种种，乔小七仍不知对错。对错又能怎样？如今有家不能回，有师不能拜，从前的幻想一个个破灭，珊儿也不在身边，真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离新进弟子选拔只差一日了，准备了好久，打算给师尊师母争一口气，可到头来，只为了那本就该死的云鹏，空忙了一场。似乎一切都随着师母最后的一句话，风消云散。
“就给你些银两，够你在外漂泊一日了。”
一日之后呢，自生自灭吗？
乔小七的嘴角方要泛起苦笑，突然，表情僵住了，继而发神经似的蹦起老高，自言自语道：“师母的意思……莫非是……一日之后让我参加新进弟子选拔？”
衣服掉落于地，手还在空空地端着；脸上流淌的雨水，竟有些温热。俱都无知无觉。
“对，对，一定是！我他*真笨！”
一声大吼，随后兴奋地一跃上树。乔小七爬在最高的枝头上，指着天，大骂道：“死老天，你听见了没有，师母没有不要我！”
“轰隆”一声炸响，仿佛是老天爷在回应他一般，他却毫不畏惧，看着天，直至天空再不作响。
想明白了，不但心境渐佳，周遭似乎也发生了变化。雨不再冰冷，夜不再深邃，乔小七欢畅地淋浴在雨中，倒像是在赏景。
***
雨后，清晨。
昨夜乔小七的心情大起大落，今晨的林子与昨日相比，也是如此。
譬如那颗小草苗，昨夜乔小七侧身睡下时，还瞧见它仅仅刚在地面露头，不过一夜，就钻进了他的鼻孔里。
一动一个激灵，再来一个喷嚏，乔小七便清醒了。
闻了几口清鲜空气，看了几眼全然不似“见鬼”的林子，他把自己和衣服都晾在一块朝阳大石上，一边享受着大好晨光，一边听着小曲儿似的鸟鸣。
惬意了一会儿，随着肚子“咕咕”提醒了几声，乔小七知道，该去开源镇了。
算不得轻车熟路，生疏、忐忑地走了一阵，直至看到了三字石碑，他才松了口气。
小镇一如昨日，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但乔小七发现了与众不同之处，街上多了许多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半大孩子。
至于为什么，他心知肚明。明日就是新进弟子选拔，这些孩子想必都是宫内人保举过来，或是自发来幻虚宫碰碰运气的。
只是妖族却没看见一个，怕是都藏在林子里，明日才能得见吧。
肚子不断催促乔小七快些寻找吃的，可找了半天，舍不得去洪客楼破费，寻常摊铺又找不开五十两大银，急得他满街转悠。
就在他下定决心去洪客楼时，只听一个笑眯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七啊，找不开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