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纵活百年终觉少,风尘碌碌何时了,为图宝贵便机关,宝贵不来人已老。君不见留侯昔日寻赤松,陶潜解绶归篱东。知足不辱乃真诀,功成退步是英雄。安得骑鲸上丹关,且把一肩尘担歇。玉箫金管沙棠舟,闲向五湖弄秋月。弹指光阴又一年,勤君莫惜沽酒钱。不见秦皇与汉武,只今陵树无寒烟。
这一首七言古体,总是警人,不可在红尘中,把那利名二字,虚哄过日。只为世人,那里有个齐头活到一百岁的,何苦波波吒吒,把那有限光阴却做千年久计。所以张子房辟谷求仙,那陶洲明抛弃五斗,不为利禄驱使,方见高(人)一着。说话的为何让到此处,只因魏玉卿根器不凡,后来身岂玄圃,故表此一番说话做个引头。且说中秋那一夜,玉卿着五个艳姬,就在后花园内,铺设阔衾长枕做一个合欢盛会,急忙拔去簪钗,卸除绣服,只见十条玉臂粉白香躯,好似琼枝瑶树,光彩相映。玉卿笑嘻嘻的,睡在中间。那根八寸多长,肥伟尘柄昂然直竖,分不开五十支尖尖玉笋争来捧弄。先令花氏仰眠,腾身跨上,用力一耸,直抵含苞。那花氏便口内咿咿,连声叫快。玉卿一手柱席,一手伸去摸那了音牝户,又把头颈侧在一边,与婉娘亲嘴,却令兰英小玉,坐在两旁,把花氏的雪白光腿。各人推起一支,逐一连抽送,足有千余。囗囗囗(此处删去十九字)玉卿便把花氏放起,却令了音横卧,背脊靠在婉娘身上即跳下床来,捧起双足尽根抽顶,一口气就有千二三百,弄得了音十分爽利,体颤头摇,频频叫唤。小玉兰英,看了这个淫骚横样,忍笑不住。只听得婉娘叫道:“你们只管快活,却忘记了我的胸膛,厌得酸疼。”玉卿即忙唤过婉娘,却叫花氏做了靠背。了音小玉,把那白腿,高高捧起,遂轻一会,重一会,没头没脑,也有八九百抽。遂丢了婉娘,又把小玉抱到床上启股就搠,只因玉卿连战三个气力微减。小玉又为看了许多欲多火如焚,便觉尽根顶送,不能解痒,急忙翻身扒起,把那玉茎套进,用力乱桩。了音笑道:“好不识羞,只会笑人,为何自己也是一样?”小玉也不回答,只管狠命一套一套的,也不顾捣坏了花心。兰英急得不耐烦,便把小玉扯下,耸身扒起。玉卿又觉精力已足,就将兰英掀在席上,一顿乱抽,足有一千五百。好个玉卿,只在一夜,把那荡春心的五个妖姬,都弄得体酥骨软,只有非云得知,十分不悦。自此朝欢暮乐,不能枚记。俄而秋去春来,又是一年光景,忽见圣人差着使臣,赉旨相召。玉卿不敢迟延,遂即进京朝见。从此历任宪要,倏忽十年,竟做到陕西巡抚。累加工部侍郎。忽一日,为着边事,要与巡按会议,摆着节道,一路吆喝行来,只见一个和尚,光着头身穿白裕,一直冲进轿前。玉卿大怒道:“是何妖侩辄敢无礼。”
忙令左右拿住。那僧呵呵大笑,化做一阵清风,忽然不见。却有一张字纸,从空落下,手下慌忙拾起呈上玉卿。只见上边写道:
十载为朝廷,功动着简青。
望高多被谤,身退始全名。
花落能重发,人亡岂再生。
劝君求大道,记取半痴生。
玉卿看毕,始知是半痴长老特来指示。当夜便与非云商议道:“我以一介书生,为名进士,仕宦十年,一旦官居开府,亦可谓富贵极矣。若再贪恋功名,昧于知止,只怕造物忌盈,位高多险。所不如依了半痴,退归林下,优游泉石,安享荣华。不知夫人主意以为可否?”非云道:“既得神僧现身警悟,相公何必疑问?”玉卿主意遂决,次日就上了一个告病表章,不多时,只见圣旨发下,备着魏容回籍调理,遂与六位夫人驰骝还乡。一路归来,莫不人人歆羡,以为汉时二传。正是:
全在数行诗,打破功名念。
玉卿归后,正值赵彦庵自巅南廉使,升至福建布政,告老回乡,只因阑口多艰,就在华亭买了一所房子,与玉卿附近住下。再说卞二娘,终日坐卧,只在一间小楼焚香念佛,顶礼大士,及玉卿归后半载,一夕无恙而殁,年方五十四岁。玉卿夫妇,发丧举哀,卜地于小昆山下,造填安葬诸事方毕。忽有一人,黄冠野服,造门求见。玉卿便令书童引入后园相会,原来那人非别是丘慕南也。玉卿大喜道:“与兄一别,忽已十二年矣,试把那游历之处,名区胜境,为弟一谈。”慕南道:“自别恩台之后,便至吴门客邸,带了关哥,遂由语水以达虎林,遍观径山天目以至三竺六桥之胜,于是渡江过去。到了山阴会稽,所谓云门若耶,真是山水秀绝。又至温州雁荡,观那珠廉瀑布,逗遛数日,就恋恋不忍别去,遂自常玉山,一路直至豫章。其时魏爷代巡已过,那些父老称颂功德犹历历下衰。既而过了洞庭,泊舟岳阳楼下,是夜风平浪静皓月千里,独坐不无聊,不觉和舡长叹,方恨良辰之易返,有道之难逢。忽值粼船有一长老,过舟相访,与之谈论颇有玄微精奥之理,弟即拜他为师。随后庐山五老峰下,人迹不到之处,有屋数间,彼此修心悚性,闭门七载。忽于前日,家师修书一封,特着弟来呈上魏爷,因得再赌芝眉,殊写欣荷。便向囊中取书递与玉卿。玉卿拆开一看,那柬上写道:
自苏一别,忽已十有七年,深羡爱君泽民竟已立功德。第富贵空花,浮生朝露,自非餐芝辟谷,马能羽化丹丘况足下,原属香案文星,诸夫人亦是瑶台暂谪,故将特走布达。幸祈早断尘鞅,青山万里,宜从月下吹笛,白鹤数声,已云中候贺。庐山老人半痴白,玉卿老鬼君。
玉卿看罢,慌忙带进,以示非云、兼与五姬看毕,无不欣然色喜。自此玉卿就有贱视功名,屣脱尘世之意。过了旬日,慕南取了回书先去。玉卿就把家人僮仆一一赏赐发散,又将田园房屋托与族弟魏琼看管,只带了六位夫人,并褚贵夫妇,一日早起下船,竟由太湖而去。正是:
辟谷有方终羽化,休言仙街是荒唐。
却说举人史维翰,在钱塘与玉卿别后,一连会试十科,不能登第。忽一日要到广陵探友,打从扬子江中经过,只见一只小船,如飞赶至。船中走出二人衣冠甚伟,向着逊翰道:“足下莫非是金陵史春元么?下吏奉着玉城君之命,特来相请。”逊翰愕然道:“那玉城君是谁?”二人道:“足下到彼自知何必细问。”遂请逊翰过船,不止数里,又见一只书舫,乘风挂帆迅速赶近,船内趋出一人,头戴纱帽,身穿缘衣,急向二人道:“酒肴已备快请史君过来。”逊翰遂又跨进大船舱内,只见香肴美酝,玉逊金杯,摆满一桌,(桌)件件珍异,俱是目所未睹俄而,到了一个所在,桃花夹岸,高柳拂烟,那树顶上,多少五色异鸟,群飞巧啭。缘衣吏扶起逊翰,又递酒三杯,方向南行去。一路姿曲曲,无数遥草琪花。约行数里之外,过了一条大石桥,忽有白鹤数对,见了逊翰飞舞向前,宛若迎接之状,又向西转北,不下二里,只见高殿接天,层楼碍目。次将入门,便有紫衣小吏,慌忙引进,直过三座大殿,到了门边庑下。紫衣吏道:“君且暂停于此,俟玉城君升殿之后,方好相见。”逊翰只得屏息以待。俄而鼓声三响皆下一人大呼道:“特奉仙旨,快请史春元进前相会。”那紫衣吏,便扶着逊翰鞠躬登殿。只见一人,紫袍玉带下座趋迎。相见礼毕,逊翰偷眼视之,原来即是同年魏玉卿也,再三推逊只得向客位坐下。玉卿道:“一别匆匆,不觉故人头俱白了。
”逊翰道:“兄为神仙,弟为杜骨,命也何言。”遂把别后事情细细叙了半晌。玉卿传命道:“偶值故人已在此,快请六位夫人,出来相见。”遂有绛衣吏,把那云板敲响三下。停了一会,只听得身穿大红绣帔,以后就是婉娘、花氏、了音、小玉、兰英俱是西首出来,一一向前,与维翰儿毕,便有侍鬟数十,罢(摆)开王(玉)卓,(桌)列着火枣囗梨,八珍美馔,于是把酒送席。只听得金管玉萧,云珑象板,一齐吹奏,既向日暮,点上银烛。玉卿道:“今夕故人在座,可无佳作以畅幽怀,如诗不成,罚酒三大犀。”就请史兄首倡,维翰不能推却,便吟绝句道:
一别音容数十春,谁知仙窟异凡尘。
自惭发白成何事,深悔微名误杀人。
玉卿笑道:“为何仁兄,作怨悔之语。”即便基满瑶觥一吸而干。朗然吟道:
有满瑶台夜气清,故人相会叙离情。
不堪重听凄凉话,急唤青衣弄玉笙。
非云吟道:
自经采药向丹丘,不问人间乐与愁。
昨夜瑶池催赴宴,一声鹤唳下琼楼。
婉娘吟道:
鸾驭追陪信有缘,几因游遍大罗天。
汉皇空听乐成许,难向蓬莱会列仙。
子音吟道:
不向空门守寂寥,翻从紫府共逍遥。
人间信有神仙路,笑逐群真看碧桃。
酒至花氏,与小玉,兰英,俱起身辞道:“妾辈素不能诗,况有尊客在席,岂敢班门弄斧,以作笑资。”玉卿道:“不过遗与陶杯,(怀)岂以工拙为论,若再迟延,便当罚以三爵了。”花氏只得徐徐吟道:
自从邂逅会仙郎,不谓终身匹凤凰。
共向玉京朝见后,洞中几度月茫茫。
小玉吟道:
瑶草琪葩历乱生,云阶一片月华明。
只今已与尘凡隔,休说当年儿女情。
兰英吟道:
只道长江吟梦魂,玉冠谁竟晓妆新。
云骈一逐香风远,不识人间几度春。
兰英吟毕,玉卿又唤左右艳姬,作霓裳之舞唱白云之歌。既而饮至三更,乃撤金莲巨烛,仍着紫衣吏送出维翰,就在左首厢房寝歇。次日早起,玉卿置酒送行,又命侍者,捧过赤金四锭,丹药一丸,赠与维翰道:“仁兄尊寿只有七旬,今特赠此仙丹,服之延寿二纪,后会无期,切宜保重。”遂令绛帻二吏,一郑送至舟中。风帆迅速,不上半日,就到扬州。
维翰神散意迷,恍作游仙一梦,自此不复与玉卿再会,绝弃功名,杜门静养,寿果至九十四岁而殁。后人相传,以为玉卿妻妾俱趁地仙云:
子观稗官野史,如无双传,章台柳,以至亚之汇泉梦,僧儒(孺)周秦行纪,可谓伙矣。然予读天缘奇遇,尤羡祁禹狄之佳遇甚多也。但愚沼信之,智者疑焉,殊不知天壤间怪怪奇奇,何所不有。而况才人名媛,如磁引针,如胶投漆,自然诗词唱和。缱绻订盟,何足深讶,第其间固有托意寓言,或借此以抒其愤闷无聊磊落不平之气,故观之者当以意会而信者,固愚疑者亦愚也。今岁促夏,友人有以魏卞事,债(倩)予作传,予亦在贫苦无聊之极,遂坐洙水钓矶,雨窗十日,而草创编就。其事虽与祁生,然以二娘不正于始,卒能幡然改悟。较之徐氏缢死,固已相去殊隔。至于非云之贞姿操,视死如归,直所谓梅花霜里影,松柏雪中姿也。他若竹下回眸,夜深灭烛,寓空门而邂逅,向禅榻以行云。则小玉了音之遇尤为奇绝,矧且以后易前,获奇花于客邸,迟钗寄柬,窍美玉于孀帏,信乎天付良缘,所以易于反掌尔。然当世掺觚之士,尽荀发白齿落,而一领青衿,不能消受者,乃玉卿以十七游痒,即两闱相捷,开居开府。身返仙都,虽曰半痴点化,然其前身固是玉皇香案吏也子貂敝囊空。愁城难破,乃以传玉卿事,不胜欣慕击节,然只以自怡,友人必欲之梨枣。但不知世有观者,果信之耶,抑疑之耶,此非予之忆(臆)说。予〈予〉盖闻之白云坞老人云:
烟水山人自跋摹写五美同枕,历历如见,至其点映逸宕,布置不乱。胜似一幅米癫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