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读者精品——幸福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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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幸福的寄托(4)

悠闲事实上是指某种特别的心境,它源自于我们切身的真实感受,而又不仅仅是时间的因素。我们所说的空闲时间,实际上是指我们感到闲适的时候。什么是闲适?那便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了。这与无所事事或游手闲逛无关,尽管我们明白,它的确牵涉到自由支配时间的概念。等候在律师的客厅里可谓空闲的时刻,但并无闲适之感;同样,我们在火车站换车,即使等上两三个小时,也享受不了那份悠闲的清福。这两种情形,我们都不会感到安宁自在——在这种场合能安心读报、学习或回味往日在海外的游历,那根本就不可能。这时,我们的心里急躁得如油锅中的跳蚤,就像我们在童年时不住地用脚去踢那慢吞吞的四轮车的软垫的心情一样。

悠闲意味着不仅有充裕的时间,而且有充沛的愉快度过的精力。同时,要真正领略到悠闲的滋味,必须从事优雅得体的活动,因为悠闲所要求的活动是发自内心的自然冲动,而非出自勉强的需要,像舞蹈家起舞或滑冰者滑动,都必须合着节拍;而不像扶犁耕地或听差跑腿,为了得到报偿。正是这个缘故,一切悠闲皆是艺术。

但这是一个难办的问题。时光,已经飞速而过!我们必须结束这段闲话,各自行动起来才不枉费光阴,以免登上时光那单调的车轮!这样,我们愈是感到工作的乐趣就愈少尝到无聊的滋味,如果碰巧我们的工作很有意义。很可惜的是,我们今天的工作常常无益。让我们乞求我们的上帝吧,请他赐予我们闲暇,并给予使用它的快活精力。圣者,请为我们祈祷!

他们约定,每次钓起一条鱼,钓竿就得轮流从哥哥转到妹妹的手中来。

鱼——法朗士

暑假的一天早晨,热昂和他妹妹热昂妮,很早就扛着一根钓竿,挂着一个鱼篓出发了。他们沿着河岸往前走,热昂是杜林人,他的妹妹也是一个杜林姑娘。今天的天气湿润而柔和,在两排银色的杨柳中间,杜林河不慌不忙地向前流,水清得像镜子。早晨和晚间,这里总有一层白雾在水草地上移动。但热昂和热昂妮所喜爱的并不是它两岸的绿色,也不是那映着天空的一平如镜的清水,他们所喜爱的是河里的鱼。他们在一个合适的地点停下脚步,热昂妮在一个秃顶的杨树下坐下来,热昂把鱼篓放在一边,解开他的鱼具。这是一件很原始的钓鱼工具——一根枝条,系上一根线,线的尽头有一根弯过来的针。枝条是热昂提供的,线和钩子则是热昂妮的贡献。因此这一套鱼具是哥哥和妹妹的共同财产。虽然是一套非常简陋的钓鱼工具,但兄妹俩都想占为己有,发展到最后,这一套本来是和鱼儿开玩笑的东西,却成了兄妹俩斗殴的导火索:热昂的胳膊被拧得发紫,热昂妮的双颊被她哥哥的耳光打得发红。终于,他们拧累了,也打累了,热昂和热昂妮只好达成协议,同意不用武力攫取鱼具,而在友谊的气氛中共用。他们约定,每次钓起一条鱼,钓竿就得轮流从哥哥转到妹妹的手中来。

协定当然是由热昂开始执行。可是他执行到什么时候为止,那可就无法预测了。他没有公开破坏协定,但他却用了一个很不光彩的办法来逃避约定。为了不把鱼竿交给他的妹妹,即使鱼儿把食饵啃得浮子上下移动,他也不把鱼儿提出水面。

热昂是诡计多端的,但热昂妮却也不是平庸之辈。她已经等待了两个钟头了。但最后她终于感到闲得发慌了。她打呵欠,伸懒腰,并躺在柳树阴下闭起眼睛来。热昂从眼角里斜斜地望了她一眼,以为她睡着了。他突然把线抽出水来,线尾上悬着一件闪闪发光的东西。一条白杨鱼已经挂在钩子上了。

“啊!现在轮到我了!”热昂妮一跃而起,一把把钓竿抢了过来。

绝对的安静则导致哀伤,向我们展现死亡的形象。因此,有必要向欢快的想像力求助,而对天生有这种想像力的人来说,它是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际的。

漫步——卢梭

在我住过的地方当中,只有比埃纳湖中的圣皮埃尔岛才使我感到真正的幸福,使我如此亲切地怀念。这个小岛,纳沙泰尔人称之为土块岛,即使在瑞士也很不知名。据我所知,没有哪个旅行家曾提起过它。然而它却非常宜人,对一个想把自己禁锢起来的人来说,位置真是出奇地适宜,尽管我是世上惟一命定要把自己禁锢起来的一个人。我并不认为这种爱好只有我一个人才有——不过我迄今还没有在任何他人身上发现这一如此合乎自然的爱好。

比埃纳湖边的岩石和树林离水更近,显然比日内瓦湖荒野些、浪漫色彩也浓些,但和它一样的秀丽。这里的田地和葡萄园没有那么多,城市和房屋也少些,但更多的是大自然中青翠的树木、草地和浓荫覆盖的幽静所在,相互衬托着的景色比比皆是,起伏不平的地势也颇为常见。湖滨没有可通车辆的大道,游客也就不常光临。对喜欢悠然自得地陶醉于大自然的美景之中,喜欢在除了莺鸣鸟啼和顺山而下的急流轰鸣之外别无声息的环境中进行沉思默想的孤独者来说,这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地方。这个差不多呈圆形的美丽的湖泊,正中有两个小岛,一个有人居住,种了庄稼,方圆约半里;另一个小些,荒无人烟,后来为了不断挖土去修大岛上被波涛和暴风雨冲毁之处而终于遭到破坏。弱肉总为强食。岛上只有一所房子,很大,很讨人喜欢,也很舒适,跟整个岛一样,也是伯尔尼医院的产业,里面住着一个税务官和他的一家人,以及他的仆役。他在那里经营一个有很多家禽的饲养场、一个鸟栏、几片鱼塘。岛虽小,地形和地貌却变化多端,景色宜人的地点颇多,也能种各式各样的庄稼。有田地、葡萄园、树林、果园、肥沃的牧地,浓荫覆盖,灌木丛生,水源充足,一片清新;沿海有一个平台,种着两行树木,平台中央盖了一间漂亮的大厅,收摘葡萄的季节,湖岸附近的居民每星期天都来欢聚跳舞。

在莫蒂埃村住所的投石事件以后,我就逃到了这个岛上。我觉得在这里真感到心旷神怡,生活和我的气质是如此相合,所以决心在此度过余年。我没有别的担心,就怕人家不让我实现我的计划,这计划是跟有人要把我送到英国去的那个计划很不协调的,而后者会产生什么结果,我那时已经有所感觉了。这样的预感困扰着我,我真巴不得别人就把这个避难所作为我终身监禁的监狱,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消除我离去的可能和希望,禁止我同外界的任何联系,从而使我对世上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忘掉它的存在,也让别人忘掉我的存在。

人们只让我在这个岛上待了两个月,而我却是愿意在这里待上两年,待上两个世纪,待到来世而不会有片刻厌烦的,尽管我在这里除了我的伴侣以外来往的就只有税务官、他的太太还有他的仆人。他们确实都是好人,不过也就是如此而已,而我所需要的却也正是这样的人。我把这两个月看成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要是能终生如此,我就心满意足,片刻也不作他想了。

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幸福?享受这样的幸福又是怎么回事?我要请本世纪的人都来猜一猜我在那里度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可贵的闲逸的甘美滋味是我要品尝的最主要的第一位的享受,我在居留期间所做的事情完全是一个献身于闲逸生活的人所必需做的乐趣无穷的活动。

有人求之不得地盼望我就这样与世隔绝,画地为牢,不得外力的援助就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没有周围的人帮忙就既不能同外界联系,也不能同外界通讯。他们的这个希望使我产生了在此以前所未曾有过的就此安度一生的指望。想到我有充分时间来悠悠闲闲地处理我的生活,所以在开始时我并没有作出任何安排。我被突然遣送到那里,孤独一人,身无长物,我接连把我的女管家叫去,把我的书籍和简单的行李运去。幸而我没有把我的大小箱子打开,而是让它们照运到时的原样摆在我打算了此一生的住处,就好像是住一宿旅馆一样。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摆着,我连想都没有想去整理一下。最叫我高兴的是我没有把书箱打开,连一件文具也没有。碰到收到倒霉的来信,使我不得不拿起笔来时,只好嘟嚷着向税务官去借,用毕赶紧归还,但愿下次无需开口。我屋里没有那讨厌的文具纸张,却堆满了花木和干草。我那时生平第一次对植物学产生了狂热的兴趣,这种爱好原是在狄维尔诺瓦博士启发下养成的,后来马上就成为一种嗜好。

我不想做什么正经的工作,只想做些合我心意、连懒人也爱干的消磨时间的活儿。我着手编皮埃尔岛植物志,要把岛上所有的植物都描写一番,一种也不遗漏,细节详尽得足以占去我的余生。听说有个德国人曾就一块柠檬皮写了一本书,我真想就草地上的每一种禾本植物、树林里的每一种苔藓、岩石上的每一种地衣去写一本书;我也不愿看到任何一株小草、任何一颗植物微粒没有得到充分的描述。按照这个美好的计划,每天早晨我们一起吃过早饭以后,我就手上端着放大镜,腋下夹着我的自然分类法,去考察岛上的一个地区,为此我把全岛分成若干方块,准备每一个季节都在各个方块上跑上一圈。每次观察植物的构造和组织、观察性器官在结果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时,我都感到欣喜若狂,心驰神往,真是其妙无比。

各类植物特性的不同,我在以前是毫无概念的,当我把这些特性在常见的种属身上加以验证,期待着发现更罕见的种属时,真是心醉神迷。夏枯草两根长长的雄蕊上的分叉、荨麻和墙草雄蕊的弹然而必须承认,在一个跟世界其余部分天然隔绝的丰沃而孤寂的小岛上进行这种遐想却要好得多,愉快得多。在那里,到处都呈现出欢快的景象,没有任何东西勾起我辛酸的回忆,屈指可数的居民虽然还没有使我乐于与之朝夕相处,却都和蔼可亲,温和体贴;在那里,我终于能毫无阻碍、毫无牵挂地整日从事合我口味的工作,或者置身于最慵懒的闲逸之中。

对一个懂得如何在最令人扫兴的事物中沉浸在愉快的幻想里的遐想者来说,能借助他感官对现实事物的感受而纵横驰骋于幻想之间,这样的机会当然是美好的。当我从长时间的甘美的遐想中回到现实中来时,眼看周围是一片苍翠,有花有鸟;极目远眺,在广阔无垠的清澈见底的水面周围的是富有浪漫色彩的湖岸,这时我以为这些可爱的景色也都是出之于我的想像;等到我逐渐恢复自我意识,恢复对周围事物的意识时,我连想像与现实之间的界限也确定不了了:两者都同样有助于使我感到我在这美妙的逗留期间所过的沉思与孤寂的生活是何等可贵。这样的生活现在为何还不重现?我为什么不能到这亲爱的岛上去度过我的余年,永远不再离开,永远也不再看到任何大陆居民?看到他们就会想起他们多年来兴高采烈地加之于我的种种灾难。他们不久就将被人永远遗忘,但他们肯定不会把我忘却。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来搅乱我的安宁。摆脱了纷繁的社会生活所形成的种种尘世的情欲,我的灵魂就经常神游于这一氛围之上,提前跟天使们亲切交谈,并希望不久就将进入这一行列。我知道,人们将竭力避免把这样一处甘美的退隐之所交还给我,他们早就不愿让我待在那里了。但是他们却阻止不了我每天借想像之翼飞到那里,一连几个小时重尝我住在那里时的喜悦。

我还可以做一件更美妙的事,那就是我可以尽情想像。假如我设想我现在就在岛上,我不是同样可以遐想吗?我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在抽象的、单调的遐想之外,再添上一些可爱的形象,使得这一遐想更为生动活泼。在我心醉神迷时,这些形象所代表的究竟是什么,连我的感官也时常是不甚清楚的。现在还想越来越深入,它们也就被勾画得越来越清晰了。跟我当年真在那里时相比,我现在时常是更融洽地生活在这些形象之中,心情也更加舒畅。不幸的是,随着想像力的衰退,这些形象也就越来越难以映上脑际,而且也不能长时间地停留。唉!正在一个人开始摆脱他的躯壳时,他的视线却被他的躯壳阻挡得最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