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第三条道路(第3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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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诗人随笔(6)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绝望与希望的问题。以前我们一说到希望就拒绝绝望,一说到绝望就拒绝希望,但处在大境界里是什么样呢?弘一法师临终书云:悲欣交集。大悲苦和大欢喜并存之状。也就是鲁迅在高潮中所说“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的境界。处在大境界中应是绝望与希望并存的。澄明之境是绝望之境还是希望之境?是两者都已走过之境,绝望与希望并存之境。当您处在大苦难之中的时候,同时不也看到了一条通向拯救的光明大道么?不然怎么能澄明?

您对绝望状态的命名给了我启示,“情绪死亡”。以前我经常用死亡这个词,但那只是对一种预感,一种绝望状态的表述,很不准确,容易误解。尼采也说过:一个人要成为不朽,

他一生要死好几次。其实这也就是您《迷津》这首诗的主题。但您这首诗更接近对这个问题的表达。“情绪死亡”这是进入永恒的一个关口、一个法门。

在上次那封信中我曾说过您已音乐化了。这是我看《昌耀近作》的感觉。最近我买了一本《诗探索》,上面有您的一个专辑,您说诗人“是岁月有意蕴成的琴键。”这说明您确实以音乐化为理想。从中我也感觉到了一种宿命论。再有您说“创作是类似于痛与哭的联动关系。”痛了自然要哭,就像水罐装满了水后自然要溢。您追求的是先装满水──自我修炼。您的所有作品都是满后溢出来的。它们之所以短小,是因为您只取溢出来的一小部分。

在翻《诗选刊》的时候我又发现了您发于1985年9月《诗选刊》上的一组诗,您把它们命名为《黄金时期》。那是写于1962年以前的一些诗(我出生的前两年,我生于1964年)。这时期您正处在生命被打开的阶段。您说“我成长”,这是您和自然在一起生命的智慧的成长,是把握世界的那种能力的成长。然后我看到了您是怎样和自然在一起的。那是几个光辉的片断。那是与自然融合在一起的,物我合一的交流。您的生命已具有了自然的光辉。“我以多茧的手拼读河水砰然的轰鸣,胸腔复唤起摇撼的风涛。”典型的物我合一之状。这就是一种联动关系,您的生命被装满后,胸腔才能唤起摇撼的风涛;而当您感到“日光就在前面蒸腾”,您的生命不也正努力着放射出光辉么?

“我的生命是在风雨吹打中奔行在长远的道路。我爱上了强健的肉体,脑颅和握惯镰刀的手。我去熟悉历史。我自觉地去察视地下的墓穴,发现可怕的真理在每一步闪光。你看我转向蓝天的眼睛一天天成熟,充盈着醇厚多汁的****。”这些诗句本身就体现着一种把握与能力。

我看到这过程完成了。您成熟了。您已足够饱满,“充盈着醇厚多汁的****。”您已能够把握。我感到这时您的生命已成了源泉,任何盛器放下无不满载而归的。这种饱满程度我在******的那些诗里感受过。那是在山顶上写的诗,那也是对极限的把握,体现着一种能力,那诗已非常坚实而坚定。而那个写诗的生命也已成为了源泉──圣人。

只有自我阔大了,才能有阔大的把握。这些诗是在阔大的境界里写的,它们是向世界敞开的,所以我说您正处在生命被打开的阶段。

这些诗是物化的,具有物质的性质。具有冰山的擦痕,篝火的薰香,是钻石的结晶,是透出草原雷雨的气息的。

通过这些诗,我感到您已具有了某种神圣的性质,虽然那时您是卑微的。已预示了您现在的这种宗教性质的发展。当然这些诗还不精微,说明您还处在孤独状态中,还没有走过去。

昌耀老师,我无缘和您谋面,听您的声音我感觉您是非常谨慎,有自制力,非常节制,而且又能把一切掌握得恰到好处的人。这是一个非凡的匠人的品格。我看过您的一张照片,那是登在《诗选刊》上的。您很瘦削,面部有些扭曲,那是苦难的结果吧,但却有一种甘醇的东西在。那可能是自然之精的一种沉淀。那像一块石头,也像一个雕像。在人群中您有可能是非常普通的一个老头,但这个老头却有着非凡的天性。

昌耀老师,我无缘和您谋面,听您的声音我感觉您是非常谨慎,有自制力,非常节制,而且又能把一切掌握得恰到好处的人。这是一个非凡的匠人的品格。我看过您的一张照片,那是登在《诗选刊》上的。您很瘦削,面部有些扭曲,那是苦难的结果吧,但却有一种甘醇的东西在。那可能是自然之精的一种沉淀。那像一块石头,也像一个雕像。在人群中您有可能是非常普通的一个老头,但这个老头却有着非凡的天性。非茅庐笔记元谷

我和垃圾派之间

突然翻到了诗写初期的组诗《跳跃的音符》,便想起了写这组诗时的一些背景。应该是2004年底第一次接触管上的诗歌时,觉察到了其中的苦涩、冷嘲热讽以及简句的力量(后来读到爱尔兰诗人R·S·托马斯的诗歌,方觉他才是摘取了简句“皇冠上的明珠”的人)。受其影响,就用简句的风格写下了这组诗歌。

例如《跳跃的音符》:“男的和女的/《天鹅湖》里/浪漫的忧伤/天籁之音/绕梁多日/台下的男人/睡着了/后排有人说/他正梦见小天鹅/钻进了他的被窝/和着她的节奏/高潮迭起/然后是分离/然后是衰老/此时/一串跳跃的音符/和着刺耳的打击声/砸醒了那个/睡着的男人。”这完全是从底层的视角来对芭蕾艺术的看法的,例如周润发电影《秋天的童话》里男主角对外国歌剧的看法一样:“外国人唱大戏,有什么好看的?”而这些人关注着什么呢?吃饭和性爱,所谓饮食男女嘛。

再如《煤》:“火啊火/把一片林子烧成炭/(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沉淀成煤/妈妈说/煤球炉里的火呢/你瞧这熏烟/呛着隔壁的奶奶了/而我想着/梁上遗像里的爷爷/是成仙了呢/还是成煤了呢。”以一个小孩子的视角,用大人的说法推理出自己简单的想法,显得单纯又可爱。类似的篇章还有《妖怪》:“活该是第╳页/活生生地把一个妖怪/拖出来了/妈妈对孩子说/不睡的孩子/会被一个一个地吃掉/就这样子/一个宁静的夜/被骗出来了/然后/妈妈有时也依偎在/爸爸的胸膛上/好像/要是妈妈不听话了/妖怪也会跑出来/只有爸爸是勇敢的/从门缝里/孩子偷偷看出来了。”

还有就是写憧憬中的爱情的,如《香唇》:“爬过唐古拉冬/传说有一位姑娘/冰雪聪明/她的樱桃小朱唇/是来自天池的/一记美梦/只微微的一点温暖/就把雪融化了吗/而唇之香/犹若洪荒/把我的睡梦/淹没了一次又一次/虚迂委蛇的/又岂止是/唐古拉冬的千秋雪呢/梦想长高了一点点。”

还有略带唯美或酸臭的笔调的。如《古灵精怪》:“谁说的/欲取之必先给之/还没等到蜜桃成熟/已经有了一排牙印/是谁这么无情呢/古灵精怪得/连一排牙印的施与/都透着邪气/树败桃花/而香浓有时/是谁这么多情呢/连败落的痕迹/都描着你的伏笔/下一步/下下一步/你都拾起来/不过是蜗牛湿过的地/蚂蚁触过的食/你都拾起来/败树也开始古灵精怪/那难逃的梦啊/是谁这么款款而来/又悄悄地走呢”,带着败落之物(也可视为梦吧)酸涩的感触。再如《不是人》:“我不是人了/我在一个钵底/幻了下手指/一个人就尸骨无存了/我叫了声魔/就碎了整个钵体/我的呼吸/把家园送至界外/只一只蝙蝠飞来/就把我的眼睛/彻底黑暗了/慢行的寿龟/在脚底舔食趾甲/我恶心/也只由得把心掏出来/让其成为石头/蛆虫从体内腐蚀而出/我化为腐水/即便如此/我也醒不过来/我彻底不是人了”,几乎带着对恶心之物(或许可视为恶梦或讨厌的事物吧)的“小人物”式的诅咒。

最初在各个论坛帖出时还有写鬼神的《狐妖》三首,后来由于其在题材上的类似性,就单列出来作为另一组诗了,此处不再多说。

这些可以说是我跟垃圾派之间靠得最近的一次了,也是仅有的一次。其后,就如绝裂一般,再没涉足过。简句偶尔使用过,如自称后现代主义宣言的《在路上》,题材大相径庭,可谓不同路。近期倒是对类似的题材关注多起来了,如《灯谜》、《城市病》、《我是不是先锋的老鼠?》,但基本抛弃了简句的写法,而且并非是从“从下半身再向下一米”的视角来写的,更多的是类似于意识流的手法(也不完全是),也非同路。垃圾派充当了一次开启诗歌心智的角色演员,而我最终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向着先锋、试验的诗歌领域前进,向着后现代主义前进。

如《象征的疤》:“波德莱尔,快给我一把象征的/刀,快快割下紫氤氲的头颅”。如《夜里九点半的屋顶》:“后现代主义的毒!嘶鸣的马/扬蹄在熟睡的海/没有冰川和远帆,梅香/水印在丝绢里。月亮/你是一个深沉的假设”。如《走向超现实主义》:“我在种籽的心窝窝里/许诺下即将成长的路线”。如《在路上》:“二十八年/尘烟如土/未识得/灵魂之针/经风历雨/感同无头苍蝇/漂浮泔油之上/垃圾的辞章/说是/城市的现代化鼻子/偶尔挖出/刀子的词句/即被悬挂在/虚幻之处/恰是/后现代主义展览馆的/美丽骨头/狗叼走/剩余的日子/从此往后/或有彩虹”。如《我是不是先锋的老鼠?》:“许许多多的藕断丝连/在西子湖畔的一个凉亭或者石桥上/和胡乱组合的一次断章取义的联系/如此彻底割掉句子的繁殖器具/洞穴装满符记”。

在我帖出这些诗时,也曾有朋友善意提出,现在俄罗斯出现了一股反后现代主义的潮流,原因即是美国的后现代主义传统艰深莫测,很难读懂。有理否?当然有理,像W·S·默温和约翰·阿什贝利的诗,初读的确像是天书。但为什么非得是W·S·默温和约翰·阿什贝利,而不是威廉·威廉斯、埃兹拉·庞德、肯尼斯·雷克斯罗斯或者艾仑·金斯伯格呢?或许是一种合体呢?或许还能加上普希金、帕斯捷尔纳克或者曼德尔斯塔姆呢?或许还能再加上李白、杜甫或者苏轼呢?谁说后现代主义必然是晦涩的代名词呢?艺术品的创造源自于内心,是私密对外敞开的过程,谁也没有规定好模式的。

好了,就说到这儿吧,走各自的路,开始各自的孤独或热闹吧。我与垃圾派只邂逅了一次,谈不上美丽,却是真真实实地开始了我对诗歌的思考。

“死者的天堂”悖论

“我的心啊,宛如一朵颠倒的火焰!”[注]

——阿波里奈尔:《心》

创造天堂概念,不是为了告慰死者,恰是为安抚生者,使其获得活着的更好理由。这就是我所谓的“死者的天堂”悖论。

死者未必苦难,因其已终结了旅途,而生者还在途中,有人在苦难之中,有人在福祉庇护下,有人虽在苦难之中却不识苦难,有人虽在苦难之中却苦中作乐,有人在福中不知福,有人知福而独乐,有人知福而众乐,众生之态岂能一言以蔽之?在途中,或许亦会残酷如此,或许不会落寞如斯,但途中的风景只有自己的眼睛看得到。天堂不是创造给死者的,恰恰相反,是维系生者希冀的红丝绳。

想必我有些残忍,非得一再地触及痛者的痛处,而抛出一个所谓的“死者的天堂”悖论,如此欢喜于在还未愈合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难道我真的是冷血的吗?或者我只是“善良地”捅破了一个为人皆不愿破之的“窗纸”?我真的只是站在了高处做了一个旁观者吗?“我的心啊,宛如一朵颠倒的火焰!”莫非我是如此刻求独到,真的把心“颠倒”过来了吗?我一再地疑问自己,又一再地引向“颠倒的火焰”这边,或许我的两个心房都长在这上面了呢。

可是现实给了我多少坚持“死者的天堂”悖论的论据呢?

我所看到的葬礼,不管是土葬还是火葬,都经历了太多“虚假的哭泣”,那些喊声,在死者灵前惊天动地,待死者入土后,我却眼见另一番繁荣的景象,那是生者在“大排场”在送死者归天呢。乡土习俗,红白喜事,人生两大事。白事是“喜事”,这是多么大的悖论啊。“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或许歌的不是别人,恰是“亲戚”呢。

我还看到另一些狭隘而又虚假的“悼怀”行动。大凡所有灾难的发生,多愁善感的文人浮出水面是在所难免的。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灵,有错吗?当然没错。问题在于果然是在悲天悯人吗?遗憾的是,很多人不是真正有颗悲天悯人的心,恰恰是在乎为了让别人说一句话:“你可真是悲天悯人哪!”“悼怀文字”在这种心态下获得了虚假的繁荣,文人的良心得到了安抚。这是生者告慰了死者,还是死者安抚了生者呢?我还曾经是虚假的作者中的一个呢。

或许我不应该“管中窥豹”,更不应该犯“怀疑论者的决绝”中所说的错误(详见拙作《非茅庐笔记》之《怀疑论者的决绝》),推翻一些已被众人奉为神灵的信仰。我只是容不得虚假的感情而已,莫非我真的犯错了吗?

注:在阿波里奈尔的原诗和飞白的译本中,均用词语围成了一个心形,此处引用,仅采用文字,并未采用心形。

“文化价值之墙”的倾圮

为我的语言,为我的血,说话。

——聂鲁达:《马克丘·毕克丘之巅》

中国人的大国情结一再地被点燃,与满清时期的“夜郎自大”不同,现在的人们喜欢树立一个耙子,一个赶超的坐标,或者一个依傍的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