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第三条道路(第3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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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诗人研究(1)

老巢研究风行大地的水

——解读老巢赵四

《风行大地》在眼前摊着。

而老巢在暗中。

书一页页展开时,我听到一种声音,侧耳倾听,原来那是一个指令——那声音让我把老巢带到明处。

这一趟由暗赴明的阅读之旅将把老巢解构,然后再建构!这有点残酷,但老巢有雄强的精神内质,经得起这种折腾。

Ⅰ.“人如其文”

读过几篇有关老巢的评论,得出一个大体印象,老巢“文如其人”。“文如其人”说我一向怀疑其适用范围,因为以我的阅读、思考和写作经验,如果你面对的是探求精神性内容的文本,“人如其文”倒更接近真理(前提是真理永远只可接近不可抵达)。当一个人认识到只有语言、文字是最适合自己的方式(“阅读自己和被自己阅读构成我日常生活的进与出,迄今为止我还没有找到比文字更适合栖居的老巢。”)并凭此来打开心灵、开掘内心深处的自我的时候,他的内心世界会因此而被塑造出来,他的精神深度也会因此而被触及并被不断加深。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荣格才会说“是浮士德创造了歌德,而不是歌德创造了浮士德”。人有太多的外部姿态,“文如其人”也可以随人而做出太多的姿态。而“人”若如其精神性的“文”,这人也就没什么可遮蔽的了。老巢文本的最可贵处就在于它展示了精神性自我的存在,这个自我通过坦言它遭遇的痛苦、矛盾、冲突、断裂、破碎在不断地自我认识、自我成长、渐趋平衡,在帮助老巢真正建构起自己的内在精神!精神的成长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春光明媚的,它在暗中突兀、在黑里爆发,它时而哀凄、时而狂喜,它在路上边走边唱,而且生命不息它就行走不休,它永远也不会被真正抵达。也许老巢自己都没有明确意识到“诗”赋予了他什么,他以为是他“疲累的心需要呕吐”,他才写诗。这说明他了解自己的情绪,也了解自己的内在书写机制。我读文本,觉得他更多地是在极痛中呕吐,在忧郁中呕吐,在愤懑中呕吐,在思念中呕吐,在隐忍中呕吐。其实悲愤与痛苦永远是造物主赐予诗人的礼物和要他们背负的十字架。在这种意义上,老巢是传统意义上的诗人。虽然姿态是“反传统”,那只是“因为躲不开铺天盖地的声音。”其实真正的诗人都是接续传统的诗人,传统从来都只可被参与、被修改,但绝不会被彻底颠覆。从没有诗人可以在“诗”之外横空出世,“诗”是诗歌的唯一传统。

老巢的诗因此比太多所谓张扬自我的“文如其人”的作品(如果那也能叫作品的话)高明了太多。老巢的文本中尽管也屡屡地出现“我”字,但他基本上杜绝了外“我”的无知和轻狂,而写出了内“我”的无奈、无畏和坚忍,“自我”不是个可宣扬的东西,“自我”是个只可认识和逐渐建成的东西。多数人,哪怕有些有“诗人”头衔的人也并不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心理学家弗洛姆说“多数人在没有开始生活之前就已经死去”。这种内向性的探索(再次申明,不是宣扬或宣泄)再加上简洁自控的审美特质及行文风格使老巢获得了当今汉语诗坛中较为难得的一种诗歌品格,这就是具有相当的“精神力度”!(我不能说是“精神深度”,因为那是只能在盖棺定论时才可使用的检测标准。)这品格使得他有资格被称为“诗人”。而现在许多被称为“诗人”的人的确只能在这一名称被妖魔化了的今天的意义上来被称呼,而不是在“诗人”的本原的应有之意上来使用。

诗人的诗人之路,是由不断被发掘着的“自我”引导着走向未来的。最大的诗人的“自我”中有着最广泛的“他者”,并最终达到“自我”与宇宙的圆融,成为虚无、成为非我。诗人成为最没有个性的人!所以直到挖掘出了灵魂中的浮士德,歌德才被造就;所以莎士比亚会被后世诗人认作是自然本身。作为诗人,老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是幸运的,他走的不是弯路,他正走在自己的必由之路上!

Ⅱ.成长的代价

所有指向精神性的文本必然要面对的首要问题就是精神的“成长”,“成长”是生命意志不可抗拒的指令。认识自我,深化自我,在行走中磨砺自我,在万物中参见自我,并不断地抛弃旧我,是自我成长的途径。是所有精神性文本的中心内容。老巢是勇于不断认识“自我”的。在《中国哲学·之四:诚》中,老巢说:

无字无号/我是我自己的房子/深入浅出/我做我自己的客人

这个居住在自己里的人,因为“自己”的深而居不安,因为“自己”的空而住不满,于是只能客寓“自己”,只能寄居。如果我说这里诗人是在言说无边的“主体性”(“自我”、“自己”),我无疑是在拿哲学的天空乱盖老巢,这种拔高相当于淹没,老巢不会满意。但诗人于此肯定是直觉到了“我”与“自我”的分离关系,必须生活于外部世界的“我”对这个“自我”常常只能入而不得其深,居而不及其根。老巢凭此诗句而使自己清醒地认识到了由于主客分离而给现代人带来的“我”与“自我”的分裂状态。据后现代哲学的大量思考认定,“自我”的生成原本就是带着整个人类种族发展的全部历史印迹的,心灵的形构、思维的形成当是以大自然物种的丰富多样性为参照一同发展起来的。而近代社会以来的主(人)客(大自然)分离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已使得人类心灵在不断地萎缩,在丧失本源的力量,在贫病瘦弱苍白憔悴!诗人老巢对此也一样有自己诗性的认识,他在水深火热般的体验中本能地察知“往回走”(和向远方与异乡眺望)是一条精神成长的真正道路。

水深火热/生命诞生

按照这一简单逻辑/往回走就能找到/我们万岁的先人们

面泛水色往回走/迎着火光往回走

走到地下面/走到天边外(《水深火热》)

这简洁的歌声多么激越、多么昂扬,既率性又贴近(至少是局部)真理!分析派心理学家总在告诫人们:要往回走,找到你心中那个“二百万岁的自性(self)”,你才能认清“真我”,造就自我(ego)。据传,生活中的老巢竟也曾身体力行过一个不断行走着的苦行者的角色!“流亡是我的美学”,“……有一种把人生只拥有一次的生命投掷出去的勇气。”一个“人”在流亡的外在行走的姿态中,内部的精神在惨痛中步步成长。

起初你只是简单的想法/不幸在于你必须生长/你必须成为某种形状/套层结构里误认你的父亲(《你必须成为某种形状》)

行走是充满恐惧的,到处遍布着不确定,而人追求秩序与确定的历史至少也有万年以上了,由是雄强的诗人也难免或内或外兼具忧惧。

沦落为鹰的恐惧/阵雨之前无处藏身(《老巢端坐瓦上》)

恐惧总是难免/过去一个空旷的早晨/或者一张无辜的面孔/厄运般拦住去路/我们不能像一片雪花/轻盈飘失轻盈的压迫/使我们呼吸困难(《不再仰望》)

在《与你无关的诗和些与你有关的情绪》中,诗篇集中传达了一种对于限制成长的传统型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反叛(应该主要是爱情关系)。

而你渴望把握的眼神/捆绑我比绳索更加确定/篡改的结果是我一次次/丧失知觉如果是箭/我将首先击穿自己的胸膛

……我们不再想要有个家/但需要墙壁扶住或翻越(之一找块墙壁)

我们攥不住飘忽的命运/这并不影响我们伸出双手/比如阳光和雨水之间/我们攥不住风但可以成为风的/一部分如果我们服从某种牵引……

……我们注定失之交臂/当青烟般的情节散去/唯有手指的焦糊味熏陶岁月/而你别再指望与我同行/我是说你爱谁就让谁自由……(之二疼痛时刻)

独自漂泊这些年/我使用朴素的手势/简单的笑容和泪水/结交四季又告别四季/走向你的历程/是一千次死去又重新生长

请别急着揭露我蓄谋已久的/破绽请用歌声陪伴我/做一次树极温柔地扎下根须/再献给你最初的叶子(之四人在旅途)

漂泊与自由使得爱情不再显得那么不可或缺。

借助想象与回忆/把天空点燃/漂流已成习惯/更年轻的日子/携带飞掠的企图/避开危巢/爱情依然缺少根据(《爱情依然缺少根据》)

这样一个断了世俗传统、断了相爱相守的意念、执意于个人行走的人,其生命的底色只能是孤独,无可奈何的孤独,遭人误解的孤独,彻头彻尾的孤独,让人心痛的孤独。

生前我很孤独/孤独得想死……(《某种程度像我》)

没料到善意的光芒/竟刺痛阴处的疾病(《夜的法律寒光逼人》)

转身离去的人/像我一样孤单/一样的缺少确定的/地点与理由(《取消姿势》)

我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一个没有家的人事情发生时能去哪里呢/我已湿透/还在乎再一次/大雨如注吗(《我就在这里》)

但文本中的老巢又仍在不断地渴望被他人认识,渴望有同行者,渴望有一样精神强度的人、一样不泄气的人一道前行、一起沉浮。

气盛则前途远大/气短则寸步难行/我们升起或沉没/取决于气/泄还是不泄(《中国哲学之五:气》)

以一个长方形/星辰与烟蒂上下/闪烁我们孤独

有掌声稀落入耳/只是贝壳并不遥远/看一眼我们就彼此吹响(《贝壳并不遥远》)

精神的苦行者是因为人类丢失了故乡才去寻找故乡,没有了家园才去建设家园,(后现代主义哲学家们认为这是主客分离造就的罪恶,分析派心理学家认为“失去与无意识的联系和本能的丧失及无根之感是同义的”。)“诗人”永远是这样的精神苦行者。从远古时代起,人类的精神导师就是“诗人”,解释世界使用的是诗性的隐喻方式。真正的“诗人”是一群由古而来的人,是携带着人类的远古记忆和心灵、思维形成的初始因子的人。其实自文明社会以来,所有的诗人都一再地抱定“寻找家园”的主题,无论是明说还是暗示。有诗句再次证明,老巢是在诗歌传统中的诗人。“丢失故乡的人,家,在任意一块天空下。”可是天空毕竟不能遮风挡雨,寒与暑都直接穿透皮肤的屋顶时,一个人只能带血熬着!这大概只有真正漂泊过、在路上走过的人才能表达得如此痛彻心扉。“一个没家的人,出事时能去哪里呢?”“我”只能“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这里,我在借用老巢的诗句引申,不是他原诗本意,笔者带歉指出)在这里忍耐,在这里等待,在这里煎熬,在这里烧……直到成器(可参看《瓷》)。成了空心的器皿,也就有了装自己的地方了。但这器皿肯定不是当初设想的家园的模样,肯定没有记忆中的故乡的风光。(诗人的“记忆”永远更接近“想象”。)这器皿总给你临时寄居之所的感觉,于是,仍然没有真正的满足感,仍然没有可归属于什么的踏实。于是,还要继续地寻找,还要继续地建设。寻找成为目的,建设成为途径。终于安于永远在路上,因为这是精神不灭、灵魂不死的唯一不二法门。但可以悠着点走了,可以从容点行了,“烧”过滤掉了许多的惶恐和忧惧。

Ⅲ.“自古男儿更是水”

精神是阳性的,行走的方式是阳性的,英雄式的审美姿态是阳性的,文本中的唯美的老巢可以是在大风中的带剑行走的纯阳性的英雄,但更多的时候文本中的老巢还是自命为“水”质飘摇。诗集虽名“风”行大地,但那是外因之风,是推动的契机,是激活的可能性,内因的“水”才是解读老巢的第一主题词。

……我不能说清楚水的性别……

有时水是一种光芒/以其柔软与坚硬分别构成/我的优势与缺陷/其强度迫使我闭上眼睛(《水是一位重大的客人》)

西方文学中至少从柯勒律治到伍尔夫都一再地强调“伟大的头脑是半雌半雄的”。自然精神本身是生死、是阴阳,是死而复生,是阴阳相生,是从不分开割裂什么。任何有生命力的生命体本身都包含着一切矛盾对立的因素,甚至正是因为混沌才有创造的力量,才是长育滋生的怀抱。甚至在恶中才能长出善,在黑暗中才能升华出光(如要加深这种认识,大家仍得去读尼采)。

……水的力量因清澈而丧失/你再次怀念起/逝去的年少而混沌的过程(《夜的法律寒光逼人》)

我知道我的名字/是蓝颜色的/永远眨着婴儿的眼睛/在童年我也是清澈的/渴望交朋友/冒险和奋不顾身

永远的轰轰烈烈/永远的深不可测(《海神》)

追寻就意味着冒险,黑格尔说,当生命被拿来用作冒险而不再是养护的时候,精神就诞生了。而冒险就难免于破碎,无论追寻的是外在生命的轰轰烈烈还是内在精神的步步高升,过程的形式都是一样的。虽然最终有望趋于统一,但过程一定是不破不立。会碎到什么样子呢?谁也不清楚。也许还是爱情中的另一方更能体会这种破碎的人那不可把握、难以适从和由此带来的难言的隐痛?

36年头一回溺水/又从水中抓住根源

抓住是想的/不用动手

风吹得我零乱/零乱得随风飘落/雪花一样(《符合我寒冷的气质》)

粉碎也随波浪漫/自古男儿更是水/漂使东方再度鱼肚白

是谁干旱成雨点点/滴滴浇活她们/也可能渴死(《自古男儿更是水》)

这如水的男儿是老巢的智慧(“智者乐水”,在各种文化的象征层面上,“水”一般都被理解为与“智”相关。),也是老巢的宿命。是老巢的爱情,也是老巢的悲情。文本中爱情的老巢大概就是一滴悲情之水。

水和我/是一滴与另一滴的关系(《水是一位重大的客人》)

我是从小喜欢淋雨的/所以我说雨非阻碍/一滴雨水足以概括/我对你隐蔽而艰辛的爱情(《雨非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