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新建的高架桥上,车辆川流不息,路边仅两米多宽的非机动车道上,立着两个人。
男的大约二十二三岁的样子,身材倒是挺高大的,但是消瘦的身材和深陷的眼窝,以及很长时间没有打理的胡茬,使得他看起来憔悴无比,整个人像是一个衣裳架一般,在城市的天风中晃晃悠悠,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此时他还有点睡眼朦胧,不停地打着哈欠。
站在他对面的女孩,身材高挑,只比他低一点,但是那女孩有一头如同海藻一般柔软的波浪形长发,好似水流一般,从纤细的肩头倾泻下来,仿佛是在流动。配上她瘦弱到恰到好处的身材,走站在那里时轻盈的姿态,威风轻轻吹动着她飘飞的裙摆,忍不住就给人一种很娇小,很需要保护的感觉。
这男子名叫林一,昨晚刚去网吧打了个夜市,此时被女孩的电话强行叫起,忍不住还在犯困。女孩看着他睡眼朦胧的样子,眼中含满了痛恨的失望,几次张开嘴想要说话,可是到了最后,话还没说出来,反倒是眼泪先留了下来。
林一一见到自己的女朋友哭了,登时清醒了一小半,连忙道:“怎么啦小雅,谁欺负你了?哪个不长眼睛的?”
女孩含满眼泪的眼睛带着复杂的眼神看着林一,最后,那一丝的复杂也慢慢转化成了绝望之后的死灰,强行稳住自己的声音道:“林一,我们分手吧。”
林一心中咯噔一下:“为什么?”
苏雅的下唇被咬的生疼,努力的平稳自己的语气,缓缓地道:“因为我也大了,爸妈逼着我嫁人,对方就是王野,他家里条件很好,我爸妈已经答应了。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林一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地颤声问道:“然后呢?你也答应了?你也觉得对方的家产,能给你想要的幸福是吗?”
苏雅一扬手,巴掌几乎就要扇到林一的脸上,可是,她的手最终停了下来,眼前这个男人,就这样辜负了她大半的青春年华,可是到头来,她发现自己的心中对于他,竟然满满的都是爱。
苏雅多么想一巴掌扇下去,把眼前者颓废的男人扇醒,可是她知道,这世界上,真正还在乎着他的自有自己了。苏雅忍不住顿了下来,抱住自己的脑袋大声的痛哭:“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一个女人啊,我能反抗吗?我曾经把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可是你呢?你在做什么?不过是一次失败,你就一下子被打垮了,你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你放弃了努力。你看看现在的你,除了上网喝酒,你还会做什么?这些年来,你的手摸过一次篮球吗?你去找过一份工作吗?你为我付出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努力吗……林一,我恨你,你好自私,你从来都没为我想过,你从来都没有为我努力过,我对你的恨,就像对你的爱,永远都不可能抹去……”
林一浑身缠抖,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地,这时的他,才发现自己这些年来的荒唐,这些年来,被亲人朋友看不起,被所有的人所不齿,实在是活该。
两年前,林一也曾风光无限,那时的他作为H大校篮球队的主力控卫,带领着H大在CUBA中打出了相当不俗的成绩,虽然在最后的总决赛中折戟沉沙,惜败于另外一所国内的篮球名校。但是已经引起了CBA的注意,有不少球队都向林一发出了试训邀请。
有苏雅这样漂亮的一个女朋友,又能自己的爱好作为职业,林一绝对自己真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时他甚至幻想着,有一天能够进入NBA的殿堂,去收获一枚属于自己的总冠军戒指。
青春年少是风华正茂,即使当时出现了王野这个小子,一直在死缠烂打着追求苏雅,林一也并没有丝毫的放在心上,在他眼中这只能成为两个人爱情道路上的一个小小的考验罢了。
然而,让林一没想到的是,在他接到上海队的试训,准备出发的前一天,却发生了一件改变他一生的事情。那天晚上林一约着几个朋友去酒吧庆祝,却意外与几个小混混发生了冲突。林一这边全是人高马大的篮球队员,打起几个小混混来当然很是轻松,打完之后,谁也没打这事放在心上。但是当聚会结束几人离开酒吧分手之后,林一却被更大的一群手执武器的小混混堵在了一条小胡同中,林一哪里能敌?
那一晚,林一的四肢均有不同程度的粉碎性骨折,更可怕的是,他的左腿的肌肉,在日后的治疗当中由于药物的副作用,开始出现很严重的萎缩,他的篮球生涯,就此结束了。
梦想被终结,绝望的林一数次想要自杀,都是被苏雅及时发现,用自己的性命作威胁,才救下来林一。
但是,当天才失去光环之后,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终究也将会离去。林一渐渐的发现,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目光不一样了,没有了以前的亲切和善意,而是充满了嘲弄,“废物”的言论,终究是慢慢的传到了林一的耳朵当中,而林一呢,除了能在一款名叫“街头篮球”的游戏中叱咤球场以外,别的什么都做不到。
渐渐的,林一也相信了,自己就是个废物,自己的这一生,已经毁掉了,他开始酗酒,开始整夜整夜的泡网吧,甚至当苏雅冲进网吧硬生生的把他拖出来的时候,他却像吸血鬼一样,害怕阳光,痛苦的捂着眼睛躲到了黑暗的角落。
这些年,所有的人都变了,父母,亲戚,朋友……曾经亲口答应自己和苏雅的关系的伯父伯母,此时见到林一,就像见到一条蛆虫一样。甚至在林一最后一次去他们家的时候,苏母挥舞着刚拖玩厕所的拖把,定在林一的肚子上,将他推了出去。
然而,唯一不变的是苏雅,这个善良的女孩。
她曾经小脸上有着肉嘟嘟的婴儿肥,在照顾林一的这几年,慢慢的消磨成了一张瘦的可怜的锥子脸;她曾经被父母关在屋中,不允许见林一,可是她从窗口跳出来,右腿被玻璃划开了一个口子,血浸湿了袜子,只为了给熬夜上网的林一煮一碗粥;她曾经……
可是现在,一个再坚强的女孩,终究是个女孩,她扛不住了。所有亲戚的嘴,像是要吃人,日夜围着她说啊说;所有朋友提起林一,总向苏雅皱着鼻子:“你怎么还和那个废物在一起啊?苏雅,女孩的青春一共才几年啊,你啊……王野对你那么好!要珍惜啊!”
无数个日夜的折磨,苏雅终于垮了下来,而她和王野的婚期,也被父母在自己昏迷在医院中时定了下来。
此时的苏雅,看着神情痛苦无比的林一,心中却怎么也提不起一丝的怨恨和责怪。她上前抱住林一的脑袋,轻轻的亲吻了一下林一的额头,抚弄平他被风吹乱的头发,轻声地道:“坏蛋,不哭!还记得曾经你叫我笨蛋,我叫你坏蛋。你说过,坏蛋和笨蛋是天生的一对,一定会很开心的在一起,一辈子,我们都不哭好吗?如果有下辈子,我还会爱你。”
林一撕心裂肺的痛哭,却发现苏雅离自己越来越远:“不要走,小雅,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我……”
苏雅靠着高架桥冰冷的栏杆上,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车流,转过身来,向林一微微一笑:“坏蛋,我多想再给你一万次机会,可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坏蛋,下辈子再见……”
“不!”林一的泪眼猛地睁开,一下子明白了苏雅要做什么,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那道美丽的身影,如同一片不染凡尘的花瓣,从天国的阶梯上飘落,俯冲向下方汹涌的车流。
“喂!是苏伯父吗……”林一一边抄高架桥下面狂奔,一边在电话中狂吼:“快点来城北高架桥,苏雅出事了……”
“你闭嘴!你个废物,我警告你,我们家小雅已经有男朋友了,这个月就要结婚了,你以后少来骚扰她。要不要脸啊,一个大男人,整天缠着我们女儿骗吃骗喝。告诉你,我女儿现在在家呢,好好的,你别咒她……”
林一根本来不及再说什么,他已经看见,那个美丽的身影倒在地上,殷洪的血迹像是盛开的彼岸花,在青灰色的水泥地面上绚烂的绽放。苏雅,这个美丽的天使,她本来就来自天堂,现在,上帝已经带走了她。但即使是上帝,都不忍破坏她的美,所以,她离开的这样绚烂,像一片烟花,悲凉的落寞。
林一跪倒在地上,心如死灰。
人总在失去后想要去珍惜,在失去后想要改变,可是,已来不及了。
泪眼朦胧中,一道车影闪过,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林一看见最后的光明中,那个女孩在向自己浅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