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也知道自己的心思逃不过儿子深邃的眼睛,一时间她的心底竟涌出一丝悲凉。
什么时候起她和儿子之间已无法促膝长谈?什么时候起她已无法知晓儿子心中在想些什么?什么时候起她已无法走进儿子的世界?
记忆中,这个长子总是窝在实验室或是书房研究一些与解剖学、医学、化学、鉴证学有关的知识,他对家族事业不感兴趣,也不关心。平时,他沉默而自制,不轻易泄露情绪,也不需要她费什么心神,反倒是比他小一岁的千莽占据了她大多的注意力。
五年前,千暮在十八岁生日的当天,当众宣布搬出家一个人独自生活,她这才惊觉这个儿子真的要走出她的生命了。而她的丈夫早在十年前就把全副心思投给了另一个儿子,对这个儿子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于是,这五年走过来,千暮和家里越来越疏远,不是重大节日他绝不会回去。置身于自己家中,他就像一个客人,甚至有些格格不入。一次家庭宴会,来的客人甚至对他的身份感到好奇,而他对这种情况却是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显然,他也不当自己是“卫氏企业”的少东家了。
想到这些,卫夫人忍不住抬起头凝视儿子的身影——183厘米的身高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修长,她眼中的儿子就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她甚至感受不到“他是我的亲生儿子”这个事实。
收拾好沧桑的心情,卫夫人说到正题:“下个月底你生日,我和你父亲打算在家里为你办个小型沙龙,你邀请些朋友到家里坐坐?”
“不用麻烦了。”千暮的语气含着一丝不耐烦,点上一支烟,他猛吸了一口,迷蒙的烟雾在空气中缓缓地散开。透过弥漫的烟雾,卫夫人眼中的儿子更加模糊,几乎不可辨识。
只见他微皱剑眉,不在意地说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生日随便过过就好。更何况是下个月底,还早着呢!到时候,也许我正在美国对一系列变态凶杀案的受害者作尸体解剖,也许在德国对一些沉寂多年的悬案中的骷髅作DNA分析,也许因为揭开了几个谜团被意大利黑手党毁尸灭迹了,谁知道呢?”
“千暮,妈妈希望你回家看看,奶奶生病了。”这才是她今天来的真正目的,她也终于说出了口。
千暮还是那副“与我无关”的表情,习惯的冷漠没有丝毫的改变。
“生病去找医生,我是法医,经手的是死尸,帮不上什么忙。”
“她是你奶奶,你一点都不关心她吗?”面对着这个儿子,她有些心寒了。
重重吸了一口烟,千暮抬起头迎视母亲的目光可谓毫无感情。沉重的气氛压得卫夫人几乎喘不过气来,默默站起身,她向门口走去,这短短的距离她一直在期盼儿子说些什么,哪怕是一句客套话也好。
她走到门口,转过身回望儿子的身影——他背对着她,无声无息,像一尊石像,无感情的石像。
门缓缓地关上,隔开了这对血脉相连的母子——也许,他们之间的那扇大门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关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卫千暮才从石像恢复成真人,他站起身,拉开楼梯间的玻璃门,向平台走去。
白色的大床上,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倏地睁开了,流采的眼波流淌出一抹困惑……
“卫千暮!”草草在平台上的温室搜索到了他的身影,这个平台和下面的居所一样大。不过只有一间洗衣房,一间玻璃温室,其余的空间全部空了出来。也正因为这里结构如此简单,她才能这么快找到他。踏进温室,她立刻被浓重的烟雾呛得咳嗽连连。
“咳咳……没事干你抽这么多烟干吗?想自杀也找个好点的方法,别毒害这满室无辜的植物啊!”
她毫不留情地夺下千暮手中抽了一半的烟,并且狠狠地拧灭了它。随后,她打开温室的窗户,让清新的空气取代满室的污浊。迎着舒服的晚风,她甩了甩头,披在腰间的发丝轻舞飞扬。
温室里唯一的躺椅被千暮占据着,草草站在诸多植物中间,背对千暮迎风而立。两个人都保持沉默,空气中唯一的声音是CD机里倾泻而出的钢琴曲。
“钢琴诗人——肖邦所作二十一首夜曲中的《降E大调》,演奏者是他的好友——鲁宾斯坦。”
千暮有些许震惊,震惊于她竟然了解古典音乐。
她回过头朝他粲然一笑,“别太惊讶,我在咖啡店打工,老板为了突出情调常常会放一些古典钢琴曲,这首就在其中。不过,这些高雅艺术对我往往只起到催眠的作用。”
他更加震惊了,她不是要追他嘛!既然如此,她应该大放厥词,说自己对古典音乐有多了解,有多喜欢,以此拉近他们彼此间的距离,何必如此坦白?莫非,她根本不在乎他?莫非,她并不想追他?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在篮球场等他整整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