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皇朝经世文续编_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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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治體一原治上(1)

默觚下

魏源

治篇一

人有恆言曰才情。才生於情。未有無情而有才者也。慈母情愛赤子。自有能鞠赤子之才。手足情囗頭目。自有能捍頭目之才。無情於民物而能才濟民物。自古至今未之有也。小人於國於君於民。皆漠然無情。故其心思智力。不以濟物。而專以傷物。是鷙禽之爪牙。蠆之芒刺也。才乎才乎。詩曰。凡民有喪。匍匐救之。

人有恆言曰學問。未有學而不資於問者也。土非土不高。水非水不流。人非人不濟。馬非馬不走。絕世之資。必不如專門之夙習也。獨得之見。必不如眾議之參同也。巧者不過習者之門。合四十九人之智。智於堯禹。豈惟自視欿然哉。道固無盡藏。人固無盡益也。是以鹿鳴得食而相呼。伐木同聲而求友。

讀皇皇者華之詩。喟然曰。為此詩者。其知治天下乎。一章曰周爰咨諏。二章曰周爰咨謀。三章曰周爰咨度。四章曰周爰咨詢。世固有負蒼生之望。為道德之宗。起而應事。望實並損者。何哉。以匡居之虛理驗諸實事。其效者十不三四。以一己之意見質諸人人。其合者十不五六。古今異宜。南北異俗。自非設身處地。烏能隨盂水為方圓也。自非眾議參同。烏能閉戶造車。出門合轍也。歷山川但壯游覽。而不考其形勢。閱井疆但觀市肆。而不察其風俗。攬人材但取文采。而不審其才德。一旦身預天下之事。利不知孰興。害不知孰革。薦黜委任不知孰賢不肖。自非持方枘納圓鑿而何以哉。夫士而欲任天下之重。必自其勤訪問始。勤訪問必自其無事之日始。皇華之詩知之矣。

自古有不王道之富強。無不富強之王道。王伯之分。在其心不在其囗也。心有公私。囗無胡越。易十三卦。述古聖人制作。首以田漁耒耜市易。且舟車致遠以通之。擊柝弧矢以囗之。禹平水土。即制貢賦而奮武囗。洪範八政。始食貨而終賓師。無非以足食足兵。為治天下之具。後儒特因孟子義利王伯之辨。遂以兵食歸之五伯。諱而不言。曾亦思足民治賦。皆聖門之事。農桑樹畜。即孟子之言乎。抑思屈原志三后之純粹。而亦曰惜往日之曾信兮。國富強而法立。孔明王佐之才。而自比管樂乎。王道至纖至悉。井牧徭役兵賦。皆性命之精微流行其閒。使其口心性躬禮義。動言萬物一體。而民瘼之不求。吏治之不習。國計邊防之不問。一旦與人家國。上不足制國用。外不足靖疆圉。下不足蘇民困。舉平日胞與民物之空談。至此無一事可效諸民物。天下亦安用此無用之王道哉。詩曰。監觀四方。求民之莫。

工騷墨之士。以農桑為俗務。而不知俗學之病人。更甚於俗吏。託元虛之理。以政事為粗才。而不知腐儒之無用。亦同於異端。彼錢穀簿書。不可言學問矣。浮藻餖飣。可為聖賢乎。釋老不可治天下國家矣。心性迂談。可治天下乎。詩曰。民之質矣。日用飲食。

為治者不專注其大。而但事節目。則安危否泰之大端。失之目睫矣。用人者不務取其大。而專取小知。則卓犖俊偉之材。失之交臂矣。故為國家釐細務百。不若定大計一。為國家得能吏百。不若得碩輔一。君子以細行律身。不以細行取人。不以剚劇理繁塞艱鉅。國于天地。有與立焉。斯見小欲速之弊祛。而百年苞桑之業固也。詩曰。出話不然。為猶不遠。

天地之生才也。予之齒者去其角。兩其足者傅之翼。是以造化無全功。陰陽無全能。以虞廷五臣皆聖人之材。而明刑教稼。治水典冑。終身不易其官。吾知孔子用世。必不使游夏司繁劇。而由求典文章。必不使曾冉專對使命。而宰贛師保坐論。天地有所不能強。而況於人乎。後世之養人用人也不然。其造之試之也。專以無益之畫餅。無用之雕蟲。不識兵農禮樂工虞士師為何事。及一旦用之也。則又一人而囗責以六官之職。或一歲而囗歷四方民夷之風俗。舉孔門四科所不兼。唐虞九官所不攝者。而望之科舉兔冊之人。始也桃李望其松柏。繼也綵勝望其桃李。及事不治。則拊髀而歎天下之無才。嗚呼。天下果真無才哉。詩曰。螟蛉有子。果蠃負之。教誨爾子。式穀似之。言所用必所養。所養必所用也。又曰。維南有箕。不可以簸揚。言所用非所養。所養非所用也。

治篇二

人主修德之難也。倍於士庶乎。奸聲在堂。諛舌在旁。曼摩在囗。醲醴在觴。娛獸在場。所以蠱我心者四面伺之。雖有憂勤聰智之君。不能無一罅之閒也。天下之責望主德也。亦倍於士庶乎。高明之瞰者千計。中澤之嗷者億計。敵國肘腋之環伺者萬計。無一瑕玷而可匿也。無一體用而可缺也。守專城之材。不可以相。長千夫之勇。不可以將。一將一相之任。不可以君四海。況於乃逸乃喭既誕。以天位為敖樂者乎。卷阿之詩。言俾彌爾性者三。言履天位之君子。非性與天合。德足配天。即不足主百神而綱四方也。知此而不戰戰兢兢於上者非人情也。詩曰。天難諶斯。不易維王。

一圍之木。持千鈞之廈。五寸之鍵。而制閤開者。所居要也。大匠不斷。大庖不豆。大勇不囗。大政不險。天下大器也。君相大官也。處大官者不欲小察。不欲小智。不矜小藝。據其要。制其總。若攝氣母於北斗之樞。以萬物有餘矣。王者之道猶龍首。高居而遠望。深視而審聽。示其形。忳其情。若天之高不可極也。若淵之深不可測也。賞罰於眾人所及見。而所不及見者潛化焉。端默於眾人所不加意。而人所加意者莫遁焉。彼鋪張於條教號令之末。矜詡於發姦摘覆之神。曷足語知道。詩曰。之子于征。有聞無聲。

詩言豈弟君子者十有八。說者曰。豈弟。樂易也。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大哉豈弟之為德乎。世言王道無近功。此不知王道之言也。知者知之。愚者不知。不可以教民。功者能之。拙者不能。不可以治民。非令下如流水之原。不可為善政。非立效如時雨之降。不可為聖功。故謂王道無近功者。未得其要也。主好要則百事詳。主好詳則百事荒。知豈弟不豈弟之分。則知王伯矣。知豈弟不豈弟之分。則知君子小人矣。後世人主之豈弟者。其漢文帝宋仁宗乎。反乎豈弟者。其漢武帝之宏羊。宋神宗之安石乎。詩曰。誰能烹魚。溉之釜鬵。言烹魚煩則碎。治民煩則亂。是以治大國若烹小鮮。

治篇三

三代以上之天下。禮樂而已矣。三代以下之天下。賦役而已矣。然變風變雅。多哀行役之苦。刺征役之煩。而刺重斂者惟一碩鼠。則知井田什一尚存。履畝未稅。民惟困役不困賦焉。春秋以前之諸侯。朝聘而已矣。春秋以後之諸侯。攻戰而已矣。然陳鄭介大國之閒。受兵無寍歲。而民俗佚冶晏如。則知其時車戰之制尚存。師行所至。井湮木刊。而無攘臣妾燬廛廬之患。且請服則盟。未嘗如狄之入囗。財賄牲畜。蕩然一空焉。春秋以前有流民而無流寇。春秋以後流寇皆起於流民。囗囗囗宗社。痡四海。讀詩則碩鼠適彼樂郊。黃鳥復我邦族。鴻雁勞來中澤。未聞潢池揭竿之患。此封建長於郡縣者一也。春秋以後夷狄與中國為二。春秋以前夷狄與中國為一。讀詩與春秋。知古者名山大澤不以封。列國無守險之事。故西戎徐戎陸渾之戎。赤狄白狄姜戎太原之戎。乘虛得錯處其閒。後世關塞險要。盡屬王朝。而長城以限華夷。戎狄攘諸塞外。此郡縣之優乎封建者一也。由前三說觀之。五伯者三王之罪人。中夏之功臣。由後一說觀之。七雄嬴秦者。罪在一時。功在萬世。

人者。天地之仁也。人之所聚。仁氣積焉。人之所去。陰氣積焉。山谷之中。屯兵十萬。則窮冬若春。邃宇華堂。悄無綦跡。則幽陰襲人。人氣所縕。橫行為風。上泄為雲。望氣吹律。而吉凶占之。南陽洛陽晉陽鳳陽。今日寥落之區。昔日雲龍風虎之地。地氣隨人氣而遷徙也。天地之性人為貴。天子者眾人所積而成。而侮慢天乎。人聚則強。人散則囗。人靜則昌。人訟則荒。人背則亡。故天子自視為眾人中之一人。斯視天下為天下之天下。詩曰。無競惟人。四方其訓之。

強人之所不能。法必不立。禁人之所必犯。法必不行。雖然。立能行之法。禁能革之事。而求治太速。疾惡太嚴。革弊太盡。亦有激而反之者矣。用人太驟。聽言太輕。處己太峻。亦有能發不能收之者矣。兼黃老申韓之所長。而去其所短。斯治國之庖丁乎。詩曰。伐木掎矣。析薪杝矣。

治篇四

醫之活人。方也。殺人。亦方也。人君治天下。法也。害天下。亦法也。不難於得方。而難得用方之醫。不難於立法。而難得行法之人。青苗之法。韓琦程伯子所部。必不至厲民。周家徹法。陽貨榮夷公行之。斷無不為暴。弓矢。中之具也。而非所以中也。法令。治之具也。而非所以治也。買公田省餉之策。出於葉適。而賈似道行之。遂以亡國。是以郡縣生員二論。顧亭林之少作。日知錄成而自刪之。限田三篇。魏叔子三年而後成。友朋詰難而卒燬之。君子不輕為變法之議。而惟去法外之弊。弊去而法仍復其初矣。不汲汲求立法。而惟求用法之人。得其人。自能立法矣。詩曰。不失其馳。舍矢如破。

治篇五

三代以上。天皆不同今日之天。地皆不同今日之地。人皆不同今日之人。物皆不同今日之物。天官之書。古有而今無者若干星。古無而今有者若干星。天差而西。歲差而東。是天不同後世之天也。濁河徙決。淤閼千里。滎澤鉅野。塞為平原。濟汳莫辨源流。碣石淪於渤澥。井田廢而溝洫為墟。雲夢竭而洞庭始大。十藪湮其九。三江閼其二。九河九江。不存其一。雍州田上上。今但平蕪。揚州田下下。今稱陸海。高岸為谷。深谷為陵。是地不同後世之地也。燕趙囗鄭。昔繁佳冶。齊魯睢渙。古富綺紈。三楚今誰長鬣。勾吳豈有文身。淮徐孰戎夷之種。伊川疇被髮之倫。茶黃互市。為制夷之要。疹痘有無。區中外之坊。豈可例諸唐宋以前。求其藏府之故。是人變於古矣。黍稷五穀之長。數麻菽而不數稻。亨葵五菜之主。芼蓼藿而不及菘。枌榆養老之珍。今荒饉始食其皮。荇藻賓蘩。以共祭祀。堇荼荁薇。恆佐饔飧。蜉蝣蠐螬。古實甘美之羹。陸璣言蜉蝣陶宏景言蠐螬可食皆異於今蚳蝸蜩范虫。禮則燕食之醢。今疇登鼎俎。薦齒牙。布有麻葛而無吉貝。幣有黃金而無白銀。紈綺稱睢渙而無吳越。今皆反之。是物遷於古矣。媵娣姪於昏禮。登孫尸於祭祀。跪地以坐。摶飯以食。跣足舞蹈以為敬。刀漆以為書。貝幣以為貨。霤奧以為宮。四面左右囗以為堂。芻靈明器以為葬。乘車以戰。肉刑以治。不謂大愚。則謂大戾。豈獨封建之於郡縣。井田之於阡陌哉。故氣化無一息不變者也。其不變者道而己。勢則日變而不可復者也。天有老物。人有老物。文有老物。柞薪之木。傳其火而化其火。代嬗之孫。傳其祖而化其祖。古乃有古。執古以繩今。是為誣今。執今以律古。是為誣古。誣今不可以為治。誣古不可以為學。詩曰。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取妻。必齊之姜。

租庸調變而兩稅。兩稅變而條編。變古愈盡。便民愈甚。雖聖王復作。必不舍條編而復兩稅。舍兩稅而復租庸調也。鄉舉里選變而門望。門望變而考試。丁庸變而差役。差役變而雇役。雖聖王復作。必不舍科舉而復選舉。舍雇役而為差役也。邱甲變而府兵。府兵變而囗騎。而營伍。雖聖王復作。必不舍營伍而復為屯田。為府兵也。天下事人情所不便者。變可復人情所囗便者。變則不可復。江河百源。一趨於海。反江河之水而復歸之山。得乎。履不必同期於適足。治不必同期於利民。是以忠質文異尚。子丑寅異建。五帝不襲禮。三王不沿樂。況郡縣之世而談封建。阡陌之世而談井田。笞杖之世而談肉刑哉。禮時為大。順次之。體次之。宜次之。周頌勺篇。美成王能酌先祖之道以養天下也。詩曰。物其有矣。維其時矣。

莊生喜言上古。上古之風。必不可復。徒使晉人糠囗禮法而禍世教。宋儒專言三代。三代井田封建選舉。必不可復。徒使功利之徒。以迂疏病儒術。君子之為治也。無三代以上之心。則必俗。不知三代以下之情勢。則必迂。讀父書者不可與言兵。守陳案者不可與言律。好勦襲者不可與言文。善琴奕者不視譜。善相馬者不按圖。善治民者不泥法。無他。親歷諸身而已。讀黃農之書。用以殺人。謂之庸醫。讀孔孟之書。用以誤天下。得不謂之庸儒乎。靡獨無益一時也。又使天下之人不信聖人之道。詩曰。園有樹檀。其下維蘀。君子學古之道。猶食筍而去其蘀也。

治篇六

明月之夜。可遠視而不可近書。猶清談元虛之士。不可以治民。霧霿之朝。可近書而不可遠視。猶小察綜練之材。不可以慮遠。得諸天者固已殊矣。即學聖人之學。而性所各近者。何獨不然。火日外照而內闇。故足民治賦之才。不可以語性命。此親民而未明德者也。金水內照而外闇。故潛修養性之儒。未可皆共事功。此明德而未能親民者也。學道者宜各自知所短。用人者宜各因其所長。勿以師儒治郡國。勿以方面之材責師儒。非體用之殊途。乃因材之難強也。若乃志伊學顏之君子。固以內聖外王為準鵠。夫何本末偏枯之有。詩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惟其有之。是以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