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大明正德十四年,农历十二月初三,天晴。
辰时刚过,扬州城内,街道两边的商铺大多已开门营业,大街上不时传来一声吆喝声,手挽竹篮沿街叫卖干果的,也有肩上担着篓筐沿街吆喝烧饼小吃的,此起彼伏,不时引来街上熙来攘往的路人闻声一看,所谓“长街十里市井连”指的就是这里了。
位于街道口的一处商铺门墙外,数百人聚集在那,对着张贴在一张文告在那议论纷纷,有个头戴狗皮帽,合拢双手抱在怀里,庄稼汉子模样的人,往人群中挤了挤身子,探出一个头来,对身边一个头戴儒巾,文士打扮模样的人问道:“劳驾,上面写的是啥!”
那名文士,扭头东瞅西看了一下,悄声对那名庄稼汉子说道:“近段时间,城内有一伙专门私闯民宅,掠夺财物,强抢民女的人,你听说了吧?”
那名庄稼汉子想都没想,马上点头应道:“嗯嗯!这事闹的人心惶惶,俺怎会不晓得哩!”
那名文士又扭头东瞅西看了一下,接着悄声回道:“你可能还有所不明吧,那伙人正是当今天子下旨让他们干的。”
那名庄稼汉子闻言愣了一下,脸色“唰“的一下变了,怒气冲冲的道:“竟有此等事?”
那名文士再次扭头东瞅西看了一下,悄声说道:“这还有假?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了。”
那名庄稼汉子闻言看了看贴在墙上布告,又转过头来,看了看那位文士,脸色狐疑的说道:“写得啥,俺不认得它它认得俺哩!”说完,庄稼汉子突然对文士说道:“你如此清楚,该不会是你写得哩!”
那名文士闻言,差点没有一跤摔倒在地,紧忙解释道:“你没看上面署名是‘他来自秋天’啊!”说完后,文士没好气的说道:“小生名叫:张璁!”
那名庄稼汉子摸了摸头上的狗皮帽,想了想,突然大骂道:“无耻昏君,我扬州百姓岂是任由你们鱼肉的。”
一等那位庄稼汉子骂完,现场一下就炸开了锅:
“对!我扬州百姓岂是任由昏君鱼肉的。”围观的路人甲,义愤填膺的接着说道。
“对!我扬州百姓岂是任由昏君鱼肉的!”围观的路人乙,怒发冲冠的接着说道。
“对!我扬州百姓岂是任由昏君鱼肉的!”围观的路人丙,勃然大怒的接着说道。
“对!我扬州百姓岂是任由昏君鱼肉的!”围观的路人丁,怒不可遏的接着说道。
“对!我们要将昏君的所作所为公诸天下!”围观的路人戊,跳起脚来直接骂道。
“不错!”
“对!”
“就要这样!”
“一定要将昏君赶出扬州城。”
“我扬州百姓不是好欺负的……”
接下来,现场被一群愤怒的声音笼罩了,也就在这时,城内的另几个张贴有布告的街口要道,早已民情愤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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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欠!哈欠……”
朱厚照刚从战马上跳下来,突然鼻子一痒,一阵排山倒海,接连打了数十个喷嚏。
原来,今日一早,朱厚照爬起来后,见天色不错,兴致勃勃的说,要继续来城西的树林里狩猎游玩,带上江彬,神周李琮等一批锦衣卫亲军,上百号人,策马扬鞭,浩浩荡荡的,刚到一会。
“陛下!”
朱厚照听江彬叫自己,用手揉了揉鼻子,接着,问道:“何事?”
江彬说道:“陛下龙体欠安!不如我们早些回去吧。”此刻江彬的儿子江勋还在唐飞手上,哪还有心思陪朱厚照狩猎游玩。
昨夜江彬将柳絮儿带回来后,本来想连夜献给朱厚照的,无奈,江彬来到朱厚照下榻的房门一问,司礼监太监魏彬告诉他道“天子朱厚照已陪刘娘娘睡着了”。江彬这才作罢。第二天一早,江彬一接到通知,又立刻伴驾前来狩猎了,此刻,心里正伺机和朱厚照说起此事。
朱厚照一听江彬说自己龙体欠安,脸上马上就不乐意了,黑着脸,说道:“朕有说过身体不舒服了吗?”
江彬见天子龙颜不悦,心里自然知道原因,这次前来,天子朱厚照带着人在树林里驱赶了一会,别说野兽了,就连野兽毛都没见到。江彬见朱厚照此刻心情不好,一时也不敢提柳絮儿的事,沉吟了一会,说道:“陛下!不如我们回城另找个游玩去处?”
朱厚照听了脸上更加难看了,眼神一瞪,剜了江彬一眼,说道:“上次朕才猎了几只兔子回去,在刘娘娘面前大失颜面,你居然叫朕回去?”
江彬一个马屁拍到了马蹄上,心里有气,不过在天子朱厚照面前,也不敢发作,讪笑了一下,说道:“陛下!想必天气太过寒冷,所以……”
“行了行了!”
朱厚照抬手打断江彬话,接着说道:“朕不管你想什么办法,朕这次一定要满载而归。”
江彬和身边几位一起同来的,神周,李琮,对视了一眼,李琮会意,上前对天子朱厚照,说道:“陛下!要想猎多点野兽也不难……”
朱厚照一听,似乎李琮有办法,马上问道:“李琮,你小子快说,只要让朕多猎些猎物回去,朕回去重重有赏。”
李琮一见江彬的脸上似乎隐隐不悦,也没敢邀功,改口说道:“陛下!小子前几日和江伯爷讨论狩猎一道,听闻江伯爷曾说过,如果能找些鹰,犬来驱赶,藏躲在隐蔽处的野兽必然无处藏身。”
朱厚照听了,拿起手中马鞭,往手掌一拍,说道:“朕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说完后,朱厚照心里又为难了,这可不比在京师,只要一道旨意下去,马上有人把鹰,犬送了过来,现在自己是以御驾亲征的名义前去讨伐那宁王的,一时半会也不好弄啊,去叫扬州知府去帮忙找?
一想到蒋瑶那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朱厚照干脆不想了。此刻,说穿了,朱厚照出来狩猎,多半也是在躲避,梁储和蒋冕那一批伴驾亲征的文臣。
“你们几个,快给朕出主意,去哪里弄一批鹰犬过来?”朱厚照说完,满眼期待之色的看着江彬几人。
江彬见天子朱厚照似乎余兴未尽,一定要猎到令他满意的野兽数量才肯回城,心里虽然不乐意,但也低着脖子在那,装作一副沉思的模样。
李琮倒想到了一个办法,让朱厚照下令叫当地官吏挨家挨户的搜集,肯定不出半日,就能找来一批鹰,犬,只是李琮在江彬面前,见江彬没开口说,李琮自然不敢居功了。
神周素来愣头愣脑的,让他陪着朱厚照吃喝玩乐还行,你叫他出主意,那不是为难一个粗人嘛,这不,此刻神周正两手在那抓耳挠腮,也不知道是在想办法还是皮痒痒了。
见三人都不做声,朱厚照摸了摸颌下短须,露出一脸似笑非笑表情,半真半假的说道:“想不出的话,朕就罚你们在林中站一夜。”
江彬三人闻言,心里一紧,现在是什么天气,寒冬啊,要是真在这荒郊野外站一个晚上,那还不被吹成冻鱼。
朱厚照又见三人听完自己的话后,都吓了一跳,这才笑着说道:“其实,朕有个办法!”
江彬三人一听,看着朱厚照的眼神都充满了幽怨之色,均想:有这么当干爹的吗,陛下你太坏了……
朱厚照没有理会江彬三人的反应,接着对说道:“朕要派一人去泰州搜寻鹰犬,你们谁去?”朱厚照心想,不能叫知府蒋瑶去帮着搜寻鹰犬,那就让扬州府,辖下的泰州官吏去帮忙找,两地反正不远……
江彬闻言心里长吁了一口气,心知这种跑腿的事素来不会由他去干,至于由谁去,江彬此刻还在考虑如何和朱厚照说柳家的事,也懒得去费那个心思,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默默站在那。
李琮倒是想去,可是论官职,他只是都督佥事,在平虏伯江彬,左都督神周面前最小不说,论资格也不如二人,他本来是万全卫的都指挥,是员边将,能进入豹房也靠江彬引荐的,身份更是不如当过副总兵的神周,见二人没开口,他自然不敢居首功。
神周的态度倒无所谓,只要叫自己自己就去,不叫自己自己就不去,站在也不出声,愣着脑袋看着天子朱厚照,似乎在和天子朱厚照比酷……
朱厚照又见三人不说话,脸上的笑容满面退了下去,闷闷的想到,这几人平时在朕面前不是个个挺机灵的,怎么今日个个成了闷葫芦?一听朕要派人去泰州,个个闷着在那不做声了,嗯,想偷懒,很好,等朕回去后再带你们去大漠里走一圈……
过了一会。
“陛下!”
神周反过一只手摸了摸脖子,脸上讪笑道:“陛下!小子想……”
朱厚照马上对神周说道:“你想去是不是?”心里暗暗夸了一夸神周不偷懒。
神周使劲点了点头,应道:“嗯嗯!小子想去……”边说脸上还很急的样子。
“好!”
朱厚照称赞了一声,手中马鞭一指神周,下了一道旨意:“神周!朕现在令你奉朕的旨意去泰州搜寻鹰犬,越快越好!”顿了顿,朱厚照低头沉吟了一下,补充道:“嗯,还有越多越好……”
……等了一会,朱厚照还在低头想着等神周带着鹰犬回来后,满树林的飞禽走兽被鹰犬赶着四处跳窜的场景,见神周没有出声,抬起头来一见神周满头大汗的样子,急忙问道:“神周,你小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朕叫你去办点事,还不乐意?”
神周赶紧摇了摇头,哭丧着脸,说道:“陛下!小子刚才是说想去尿尿……”说完也不管天子朱厚照是否答应,神周迅速一颗树跑了去。
“咳咳!”
朱厚照一下就被呛住了。
也就在这时,一匹锦衣卫缇骑,快速从不远处奔了过来,朱厚照听闻马蹄声,抬眼一看,眉头一皱,对身边的江彬说道:“朕不是下旨了,朕在狩猎时,不许人来通报的?”
江彬朝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儿子江杰招了招手,江杰迅速策马过来问道:“父亲!何事?”
江彬指了指即将快到的那匹锦衣卫缇骑,对儿儿子江杰说道:“去问下,如非紧要的事,不必来报了。”
江杰点了下头,一提缰绳,调转马头,朝那名锦衣卫缇骑迎了上去。
这时,朱厚照见神周回来了,对神周说道:“神周!朕令现在带上朕的旨意马上赶去泰州。”
大冷的天,策马在寒风中来回奔波,老实说,神周心里是极不愿意去的,抬头悄悄看了看江彬,见江彬似乎用眼神示意自己去,也没再多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应道:“陛下!小子接旨!”说完后,翻身上马朝泰州方向奔去。
神周在马上暗骂道:“他娘的,等本督爷因为尿急得了这么一件苦差事,去了泰州非得出了这口鸟气不可!”
那边,江杰奉命前去迎过那名锦衣卫缇骑,此刻,又调转马头,奔来回来,到了天子朱厚照等几人面前后,一蹬马镫,跳下马来,手上拿着一张白色纸卷,快步走了过来。
“父亲!”
江杰叫了一声江彬,刚准备将手上的纸卷递过去,江彬狠狠瞪了儿子江杰一眼,眼神朝天子朱厚照示意了一下,江杰随即才反应过来,此刻,在天子朱厚照面前,自己不去通报当今天子,却事先通报父亲江彬,这是逾越,是藐视天威!只不过,这江杰年纪未及弱冠,也是第一次伴驾亲征,自然不懂得这些规矩。
“陛下!”
朱厚照转过身来,见江杰跪在地上,手上双捧着一个白色纸卷,问道:“何事?”
江杰一听天子朱厚照问他,双手都在微微发抖了,回道:“陛下!刚才小子听闻缇骑密报说,有人说有人在扬州城内张贴……”说到这,江杰抬起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接着才说道:“张贴声讨陛下的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