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萌侠之金兰结义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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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这时安绘云出声道:“逝者已矣,此事既然大白于天下,在座诸位心中有数,也就是了。现在咱们回到正题如何?”刘逸书伸手扯她手臂,被她重重甩开,“程逸岸毒害我父,杀人如麻,今日 我安家定要将他错骨扬灰,以慰家父在天之灵!程逸岸,你滚出来!我知道你来了。”

群雄中也有不少亲故传闻命丧程逸岸之手,群情激奋,纷纷四顾找寻。

霍昭黎忍不住反驳道:“我大哥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杀人,是别人诬陷他的!”

听他换程逸岸作“大哥”,除少数知情人外,众人俱感意外。

安绘云一呆,随即冷笑,“原来那厮攀上了萧大侠后人的高枝,难怪敢大摇大摆地上来泗合山。不管他有什么靠山,今日天下英雄在此,自可明辨是非曲直。程逸岸是不折不扣的武林公敌,师门孽障,辛门主,要怎样发落,你说句话吧!”

辛逸农目光准确落到一人身上,厉声道:“逸岸,出来!”

程逸岸用双手抹掉脸上药粉,在众人注目下,缓缓走到辛逸农面前,漫不经心地拱手道:“辛门主金安。”

辛逸农皱了皱眉,“吊儿郎当的成什么样子?在师兄面前没规没矩。”

刘逸书等人均对这个师弟甚是关怀,听辛逸农的口气,便知他心中还是承认程逸岸是泗合门弟子,心中立时安定了大半。

程逸岸耸肩道:“辛门主贵人多忘事,我早已破出山门,不再是泗合门弟子了。”

辛逸农不自在地道:“那是你自己任性出走,又在江湖上败坏师门名声,我通牒各大门派将你除名,本是不得已的事。”程逸岸歪嘴笑笑,凑到辛逸农耳边,低声道:“因此只要我将‘南华心经’还回来,并说出修习之法,将功补过,便可重列门墙?”

说话声音虽不高,但左近多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怎会听不到他耳语?辛逸农甚是尴尬,怒道:“你在说什么浑话?”

程逸岸抬手作安抚状,“我一介弃徒,又在江湖上惹了这许多风波,如此污秽之身,辛门主肯出面襄助,自然不能是做白工的,这一节,程某省得,程某省得。”

辛逸农又要骂,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你是泗合门的弃徒,却是老夫唯一的得意高徒,怎能轻贱自己?”

“师伯!”郑连成惊讶。

“老伯!”霍昭黎惊喜。

“汪……前辈?”辛逸农困惑。

“汪施主。”惠能平静地道。

程逸岸还没转身,就听周围人一堆迥异的叫法向那人招呼而去,略一思索,即刻明白,遂转身道:“老头,我似乎没拜过师吧?你半路跳出来乱占便宜算什么?”

那老人一脸不满,“你小子似乎不怎么意外?”

“哪里,我惊讶得很!”程逸岸夸张地连退两步,“久仰‘狂刀’汪九畴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他背完套话之后迅速变脸,“自称隐居山谷多年,却还会被雪盲所困,你以为我跟他一样好骗?分明就是前几日才来到泗合山等看热闹的吧!”他指指霍昭黎,满脸得意。想起方才霍昭黎与郑连成过招时,他本处劣势却突然返身回击,多半也是这老头从旁指点。

汪九畴哈哈大笑,“你这人果然好玩!不错,我在那谷中逗留日子不长,似乎原本那里便有人居住——为什么不立刻拆穿我?”

程逸岸摇头晃脑地道:“所谓一坠山崖,必有奇遇。如果我拆穿你,你得意感尽去,谁知还会不会教免钱的刀法。”

汪九畴苦笑,叹道:“你若有你义弟一分老实,老夫得徒如此,恐怕连做梦都会笑醒。”

程逸岸不屑地哼了声。

郑连成静候他们说完话,躬身下拜,道:“参见师伯,多日不见,丐帮上下,都想念得很。”

“好说好说。”汪九畴敷衍地拍拍他的肩,拉过程逸岸道,“来来,见过你师弟。”

郑连成看看辛逸农,面露难色。

他与冯崇翰份属同辈,认了程逸岸当师弟,岂不是乱了套了?

辛逸农自然知道汪九畴意在给程逸岸找座大靠山,自然不能坐视,邝闻潮出声道:“他行走江湖时,为非作歹靠的都是泗合门功夫,怎能算丐帮中人?”

汪九畴正在等这句话,一拍掌道:“好!那么就让他以老夫亲传的功夫,来领教泗合门高招,若是老夫的徒儿赢了,他从此与泗合门再不相干——辛掌门以为如何?”

辛逸农踌躇不定,一旁沉默许久的骆逸冰忽然柔声道:“夫君,汪前辈盛情难却,咱们不如便向程公子讨教一番?”

辛逸农是出了名的唯妻命是从,此时他却猛然回头,面无表情地凝视骆逸冰许久之后,才僵着脸点了头。

早有弟子呈上佩剑,他抽剑出鞘,朝程逸岸拱手道:“请程公子赐教。”

程逸岸看向天空,出神地想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看向佟逸海,佟逸海会意他是要借佩刀,却恼他要与师门斩断关系,撇开头不响应。郑连成见状从丐帮长老处要了柄单刀,程逸岸也不道谢,径自接过来握在手中。

辛逸农挺剑凝立,摆明了是想让半招,要程逸岸先攻。程逸岸使“月离于毕”的起手势,钢刀猛然离手复又接回,双手合拢状如作揖,摆明了不打算占这个便宜。

二人四目相对,如蜡人一般僵持良久,辛逸农才举剑虚刺程逸岸的胸口,先是横划一剑,接着手腕一抖,由上而下,电光火石间又是一剑。泗合门弟子大声叫好。

这是泗合门基本功之一的“十字剑”,每名弟子都曾修习。但能做到迅捷准确如此,却是极难。程逸岸刚到泗合山不久,便是由辛逸农代师父传授此招,辛逸农为人严谨,硬是要程逸岸对着树桩劈砍了三个月,直到闭着眼都能划出端正的“十”字才罢休。此时他一上场便使出威力不大的这一招,念旧之意昭然若揭。

程逸岸待他划到竖画的末尾,突然横刀截住剑路,手腕向外翻,剑即被挡了回去,接下来单刀向右猛推,辛逸农应变迅速,举剑撩开他牵制,使出“分袂经秋”反压程逸岸单刀,刀却已自顾自往左边平掠过去,目标是辛逸农的左手腕,这一下围魏救赵收效不凡,辛逸农一惊,急忙变招相拒,谁知他这一掠竟是虚招,刀微微侧倾,又攻向右大腿外侧,辛逸农心中慌乱,不敢断定他招数虚实,只得向后一跃,避开这一记。

郑连成在一旁看得目眩神驰,对汪九畴道:“恭喜师伯,您的‘星天刀法’,看来已有大成!”只一招便逼得辛逸农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委实神奇。

汪九畴笑而不语,心中却暗道惭愧。这招“银汉波澜”大意不错,但方位变化却与自己所授大异其趣。被他一变化,竟俨然成了泗合门剑法的克星。

程逸岸一招逼退辛逸农,脸上毫无喜色,仍是严阵以待。

辛逸农调匀呼吸,提剑再上。这一回他去了轻敌之心,以成名绝技相搏,程逸岸毕竟习得刀法时日尚浅,内力上更是逊色甚多,此消彼长,程逸岸勉强撑得三十招,破绽渐多,败相已现。

再过得十招,连霍昭黎都看得出他难以支持,二话不说要上前相助,却被柯惠拉住。

“他最讨厌吃亏,到了现在还不肯认输,定有道理,先看看再说。”霍昭黎紧捏绕指柔,强忍冲动。

到了四十六招上,“嗤”的一声,辛逸农长剑刺入程逸岸右手上臂,程逸岸单刀落地。

辛逸农脸上的关切一闪即逝,淡然道:“师弟,你输了。”

程逸岸不看他,对着昆仑派方向大喊:“朴神医何在?”

一个清瘦老者闻声出列,怪眉一挑,“何事?”

程逸岸阻止霍昭黎冲上来包扎的动作,靠在他身上,任血汩汩流个不停,笑道:“麻烦您把个脉。”他声气渐弱,最后一个“脉”字,旁人已难以听清。

在场有见识的个个色变,看这情状,分明就是中了剧毒。

朴神医施施然走过去,三指搭上程逸岸脉门,眉毛扭成一团,再仔细去检视程逸岸伤口,不禁惊道:“暗香疏影?!剑上有毒!”

昆仑派朴岐黄为人正直,医术公认为武林第一,他这一声喊,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到辛逸农身上。

辛逸农倏然面色苍白,木然看着手中长剑。

“救人要紧!神医,你快救我大哥!”霍昭黎使劲摇着朴岐黄的衣袖,大声吼叫。

朴岐黄一边替他处理伤口,一边摇头道:“解药非三年不能成,他却还只有两刻钟的命。”

霍昭黎直勾勾看着朴岐黄,一时间好似听不懂他说了什么,眼泪却大滴大滴往下,一一溅在程逸岸脸上。

“脏死了。”程逸岸不悦地低低斥责,却抬不起手臂擦拭或者殴打霍昭黎。

“大哥,大哥!”不知是错觉还是事实,怀中人的体温,似乎一点点在下降。怎么办?怎么办?

“你、你还不快——”程逸岸被抱得喘不过气,毒性蔓延也迅速到五官,难以成言,如果说不出话,那可糟糕至极——这下心里当真急了起来。

“你还不快放血给他疗伤!”清脆的女声代替程逸岸说出救命的话。

霍昭黎看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李嬷嬷,想起自己曾经吃过一颗什么果子。

他手忙脚乱地抽出绕指柔,举在半空,目标是自己手臂,急问:“放、放血就行了吗?”只要大哥能活,多少血都成。

“你你你别乱来,小心治不好他!”他那把剑真切下去,恐怕一只手就这么没了。

霍昭黎闻言,手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李嬷嬷排开人群,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小心翼翼割开他下臂某处,让血滴进程逸岸口中。

不久,李嬷嬷说声“好了”,给霍昭黎止了血。霍昭黎恨不得将全身血液都给程逸岸喝下去,不停追问够不够,直到李嬷嬷警告说喝多了会死,他才闭上嘴。接下来李嬷嬷便被朴岐黄急急拉到一边,请教个中原委。

霍昭黎看着程逸岸脸色逐渐红润,总算稍稍放了心,待见他睁开眼,连忙问道:“大哥,你还好吧?要不要再喝一点?”

“你以为你的血很好喝?”程逸岸瞪他一眼,缓缓坐起,看向辛逸农。

“辛门主,您有什么话说?”

辛逸农默然无语。

“在自己的剑上淬毒,辛门主绝不会做这样蠢的事。”程逸岸看向奉剑的弟子,那少年早已吓得呆了,浑身发抖,使劲摇头。

“我、我只是从书房里把剑拿出来,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是祖师爷用来诛灭本门叛逆的‘飞仙剑’,今日若有机会出鞘,指向的必然是程某一人,剑上早淬了毒,自然是有人生怕辛门主出手不狠,才鼎力相助。”

程逸岸将目光在泗合门众人身上以一扫过。他唇间还留着霍昭黎的鲜血,眼蓄寒霜,十分可怕,有几个小弟子立时便哭了起来。

刘逸书皱眉道:“能进掌门师兄书房的人不多,你别吓着大伙儿。”

“刘二侠说得是。那么淬毒的,必是泗合门中大有身份的几位之一了。”

安绘云尖声道:“你以为你是谁?泗合门的事泗合门自己会处理,你又没死,充什么青天大老爷断案?你以为三番两次引开话题,便能逃避罪责吗?”

程逸岸正色道:“令尊也好,近日被传为程某所害的大小帮会也好,都不是我做的。”

安绘云冷笑,“你倒撇清得干净,证据何在?”

程逸岸道:“令尊在泰山遇害之日,程某远在秦岭与人下棋,‘红袖添香’药性最急,纵是顶尖高手,也挨不过一个时辰便死——那时程某绝不在场,此事一问便知。”

“与人下棋?真是风雅得很!”安掣不屑地撇撇嘴,“你认识的狐群狗党,自然会替你圆谎,我们问得出什么来?”

程逸岸笑道:“安小哥只须进到皇城,随便抓个人,问他今年二月二十二,在秦岭执白连胜他家皇帝老儿十局互先,以此求免陕北一年赋税之人是谁,想来还真不易弄错。”

此言一出,群情耸动。

稍微知些时事者,都听过年初皇帝突然颁诏,免饱受旱灾之困的陕北赋税一年,传闻是有个不知名的江湖侠客杀进寝宫,吓得皇帝老儿屁滚尿流,这才答应下诏——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众人看程逸岸的目光中,不由得消去了几分愤怒,添上些敬意,对他声称自己清白,也开始觉得并非无稽之谈。

侯姓青年这时突然站起来,满脸焦急地向着对面武夷派大声道:“表哥,他又在到处乱说了,快叫他闭嘴,不然我会被骂啦!”

武夷派正面面相觑,一高一矮两条人影闪出。高的那个是神捕石可风,矮的那个圆圆胖胖,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一时却无人认得。

石可风对不停跳脚的侯姓青年示意少安毋躁,带着那矮胖男子走到场中。

此时已有人认出那胖子手中的算盘,不禁惊叫道:“三沙帮周大渊!三沙帮的军师周大渊!”

“三沙帮不是被程逸岸杀光了吗?他怎么还活着?而且还变这么胖?”

周大渊苦笑着朝喊出他名字的江湖人拱拱手,道:“敝帮全军覆没,在下运气好一些,幸得逃脱,有劳这位仁兄挂念了。”

石可风朗声道:“众位英雄请了!在下石可风,在六扇门当差,程逸岸屠杀江湖各帮派一事,众位若信得过石某,请听石某一言!”他这话以浑厚内力徐徐送出,威严中自有一股正气在,就算是未听过“追风神捕”大名之人,也觉值得信赖。

石可风继续说下去:“石某与朋友寻访月余,终于在青石浦找到三沙帮屠帮之厄中唯一幸存的周先生。周先生言道,程逸岸确实曾与三沙帮起过冲突,但稍作报复后即行离开,杀人的另有其人。周先生见机诈死,才逃过一劫,从此隐姓埋名,不敢再现身江湖。”他鹰目四顾,大声道,“周先生,是谁杀的三沙帮上下一百余口,你对大家说一说!”

周大渊正要开口,突然间脸色一变,捂着胸口慢慢倒了下去,不再动弹。

群雄大哗,从而也确知周大渊所说必是事实,因而才有人狗急跳墙,杀人灭口。到如今死无对证,均觉可惜。

郑连成、汪九畴、惠能互看一眼,各自摇头:对方实在出手太快,大家都未留意。

程逸岸跌跌撞撞走到周大渊尸体边上,重重踢了两脚,“你装死累不累?快把话说完了好散场!”

霍昭黎在一旁扶着义兄,不住劝他好好养伤,他也不听。

众人诧异之际,周大渊竟然真的翻身利落爬了起来,笑着对一边的李嬷嬷道:“天蚕丝制的宝甲真是个好东西!”说着将手裹上帕子伸进怀中,取出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来,朝四周展示。

“废话,我送出手的东西岂会不好?”程逸岸拍了一下他圆滚滚的脑袋,喝道,“继续说!”

群雄看得目瞪口呆,只听周大渊道:“那晚上大约有二三十个人,将三沙帮上下杀光之后,那带头的摘下面罩,”他故意顿了顿,将所有人的心都吊得高高,面向泗合门方向,亲切地笑,“邝少侠,别来无恙。我一个月之内把自己吃成个胖子,就为了以后你见了面也认不出,可实在是辛苦得很啊。”

几千双眼齐刷刷看向邝闻潮。

邝闻潮僵硬地走入场中,沉声道:“一切是我一人主使,与师门无关。刚才也是我偷袭于你。”

“你当日可不是那么说。‘师父言道,只要逼得程逸岸无处可去,他便只能带着秘笈,重回泗合门了。’”

周大渊将邝闻潮口气装得惟妙惟肖,众人一听之下,尽皆明了。

辛逸农低头不语,程逸岸看着他,似乎也意外之极。

“大师兄……我以为是——”

“一切事端,都因我而起,逸岸,你清白了。”辛逸农面如死灰,却朝程逸岸扬起一个异常难看的笑脸。

程逸岸极慢极慢地摇着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你说过你从不在乎南华心经,也不想当什么武林盟主……大师兄,你何时生出的这种野心?”他力持冷静,到最后却也忍不住声气急促。

辛逸农只是闭目不语。

“他自然不在乎什么武功秘笈,什么武林盟主,从头到尾,他只在乎你而已。”女子冷冷发话。

“五师姐……”程逸岸呆然看向骆逸冰。

“你一直以为嫁祸之人是我,对不对?只因恨你当年果真弃我而去,所以才迫害于你——你念当年旧情,不愿声张,是不是?你之前潜入泗合门,也是为了问清原委,我猜的可有错?”她纵声大笑,眼中却只有狂乱,“你错了,从头到尾我心中只有师兄一个人,爱你入骨之人却是他——”

“你住口!”辛逸农红着眼睛看向骆逸冰,声嘶力竭地大吼。

“我为什么要住口?”骆逸冰尖声叫嚷,以往的荏弱温柔荡然无存,“你是胆小鬼,到死都不敢对他说半个字,他对自己的事情向来迟钝,你不说,他永远不知道你的心思!他又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神仙,听不得凡夫俗子的****,那种事他知道的只会比你多!师父临终为什么单单将秘笈交给他?我不信他跟师父之间没有——”

众人忍不住将目光投向程逸岸,程逸岸似无所觉,只是看着骆逸冰发呆。霍昭黎紧紧握着他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明晃晃的飞仙剑已经搁在骆逸冰颈子上,辛逸农一字一顿地道:“你再说半句难听话,我立时杀了你。”

“你杀好了,我活在这世上,早就没了意思。”骆逸冰定定看着丈夫,喃喃说下去,像是整个峰顶只剩他夫妻二人。

“同门之中,他年纪最小,我和他玩得最好,你对我们也很好很好。我以为你是因为我这个未婚妻,才对他友善,你带着他爬树抓鸟,因为我是女子,只能在旁边看;你们一起去山崖下玩,因为我体弱,不能跟……发现的时候,你的眼光已全在他身上。我以为只要他离开泗合山,你就会回过头看我。所以我灌醉他,要他们看见我俩同床共枕,他深觉愧对你,独自离去。我以为到了新婚之夜,你就会知道我的清白。我实在错估了你那足以感天动地的情深意重。七年了,你不曾碰我分毫,因为我是他喜欢的女人,还是因为,你根本就不能碰女人?

“你当我不知道你每年都要去崖底住上一段,想他念他?你当我不知道你派人去下毒栽赃,只为逼他回到泗合门?我绝不让你如意!我要所有人都知道他身怀重宝,从此永无宁日,我要他成为武林公敌,罪恶滔天到你想保也保不了,我要看你亲手杀了他,一生悔恨!”

“逸岸是师父的女儿。”辛逸农只反驳了这一句便再不说话,也不去看程逸岸震惊的眼。

骆逸冰大吃一惊,随即扬起惨淡的笑容,“无所谓了。总归我这一生都受你俩愚弄,再怎样都无所谓了。”

偌大的飞仙峰上一片寂静,数千人屏住了呼吸看眼前的变故。

安绘云忽地失声道:“大嫂,是你!我爹是你杀的,对不对?”

骆逸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然后变得十分温柔,执起安绘云的手,用教导孩子一般的口吻道:“你要知道,杀了你爹,程逸岸才是真正的武林公敌,所以他一定要杀了你爹的啊!他第一次调出那毒药时向我献过宝,我知道红袖添香怎样调配的,我当然要趁着去贺你爹的寿,助他一臂之力的,你说对不对?”

“你疯了!你这个疯女人!”安绘云见鬼似的挣脱她的手掌,躲进丈夫怀中。

“我是疯了。看着丈夫把你像人偶般摆在一边七年,心心念念的却是别人,你会不会疯?你告诉我你会不会疯?!”她喊着喊着,身子开始不住抽搐颤抖,最后蜷在地上,却无人肯上前扶一把。

辛逸农缓缓走过去,将她搂在怀中。

“你何苦说出来?我已经担了你的罪,等到我一死以谢天下,你就自由了,你可以去找个好人重新嫁了,过正常的生活,不必守着我这混蛋……你何苦?”

骆逸冰怔怔流下泪来,“不管你怎样对我,放下的心收不回来。你活着不要我,我就算死也要缠着你。只盼上天怜我,若有来生,赐你我一段好姻缘。”

辛逸农苦笑,帮她理散乱的发丝,“我俩恐怕再难转世为人了吧。”

骆逸冰攀住他肩膀,紧紧靠在他胸口,“这是你第一次抱我,师兄,师兄,我好高兴。”

“我知道对不起你,可是没有办法……”辛逸农搂住她,目光中是看着妹妹的慈蔼以及浓浓愧疚,“欠你的,来生再还可好?”

骆逸冰甜甜地笑着,点头。

辛逸农抬头,凄然对程逸岸道:“你下山之后,我听说你曾回老家,便也去寻你。是想见面了告诉你,你要逸冰,我定促成这段良缘,你要掌门之位,我也二话不说让出来给你,只要容我在身边安静守护,我什么都不求。谁料竟然从邻人处知道了你是女儿身……逸岸,若早知你是女子,我们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程逸岸垂头,没一会儿又抬起来,颤着声音斥道:“俗人之见!是男是女,有什么要紧?”

辛逸农一愣,摇头道:“你说得对,你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我合该当不成你的伴侣。”他又回头望住妻子,二人相对一笑。

下一瞬,飞仙剑一先一后,刺入二人胸膛,这一下毫无预兆,场中一片惊呼。

骆逸冰立时气绝,辛逸农似欲回头再看眼程逸岸,转过一半,终是忍住了,将头搁在妻子头顶,轻轻闭目。

辛家堡堡主辛怀农偏过头去,不忍看二人死状。既哀怜二弟误入歧途死于非命,又担心此事将大坏自己声誉,日后在江湖上再抬不起头。

刘逸书等人又是失望,又是辛酸,移动脚步,将二人尸体抬回本门,骆廷鸾重重呼出一口气,上前襄助。

好好一场武林大会演变成如此情形,众人尽皆唏嘘。

“那么盟主之位呢?”

沉默中,不知是谁问了这样一句。

群雄面面相觑,一时间竟忘了是为此而来。

汪九畴捋捋胡须,朗声道:“盟主本为主持大局而设,武林若能从此无事,要盟主何用?”

丐帮帮众轰然称是,慧能等众僧也颔首合十,口宣佛号。

两方武林巨擘均是此意,旁人就算心有异议,也不好立刻反驳什么,此番兴师动众会盟于此,到最后竟然惨淡收场,各门派均感无趣。

泗合门门下弟子本拟掌门能得盟主之位,因此俱是欢欣鼓舞,到现在冯崇翰的传奇幻灭,现任门主夫妇不光彩自刎,面上无颜,自然也失了招待宾客的心情,以刘逸书为首,与群雄草草告辞后,弟子们耷拉着脑袋,送客下山。虚节庄众人则留了下来,一起处理后事。

贺律祥拉着惠空和尚重新比武去了,江海三遗与石可风、李嬷嬷早已站在一处,低声说话。

程逸岸自从骆逸冰道破实情之后,一直沉默不语。

霍昭黎担心地看她,心里却又因为知道了“大哥”是女子而有些雀跃,边雀跃边觉得自己既不厚道又莫名其妙,到最后似是比程逸岸还难过地,蹙着眉站在她身边。

江娉婷等人围过来关切,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中江娉婷和洪五娘早知道程逸岸是女子,剩下几个男人觉得这种事横竖不伤情谊,怎样都无所谓,也就心无芥蒂,只有费道清愀然不乐。

过了许久许久,程逸岸才重重吐出一口气,道:“原来师姐没有爱慕我啊。”

众人呆然。

霍昭黎望进她眼底深处的阴霾,欲言又止。

程逸岸反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过分开朗地道:“你到底是不是萧铿的儿子,还是没人知道。”

“无所谓,反正那位萧大侠是不是我爹,也不打什么紧。”

“混账东西!才出去没多会儿,就乱认起爹来了!看老娘不打死你!”

众人往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位身材窈窕的美貌妇人,正叉腰站在不远处,身后站了依然苦着脸笑的刀维蔻。

“娘!”霍昭黎惊喜地喊着,急急忙忙跑过去。

那妇人肌肤胜雪,美若天仙,霍昭黎有这样倾国倾城的母亲,原在意料之中,可众人心中疑惑却更深了:这女子高鼻目,棕发碧眼,显然并非中原人士;霍昭黎轮廓虽比一般人深,大致样貌却与中土人士无异,母子俩五官相似之处也甚少,可见更多得自父亲遗传。于是问题就来了——萧铿绝对绝对生不出这样一个儿子!

北风凛冽,黄叶翻飞。

此时卢静之正在下山处兜售复制本的“南华心经”,虽然号称是由“霍昭黎大侠”首肯之下所得的真本,但因售价太低,虽然购买者众,却都只是冲着萧铿那几个极有意义的大字而来,并无人当真。直到又过百年之后,才有人误打误撞练成绝世神功,这是后话不提。

尾声君子意如何

“原来萧大侠不过刚遇上我们母子,临终之前把全身内力传给我而已。”霍昭黎啃着窝窝头,颇为兴奋。

“嗯。”程逸岸与他并肩坐在山坡山,淡淡回应。

“那时我才刚出生,这种事凶险至极,汪老伯说好在我骨骼奇特,脉象也不同一般人,才能像没事人似的过了这么多年。”

不过人家送了毕生功力给自己,娘却随便挖个洞把他埋了,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嗯。”

程逸岸手里的窝窝头一直没有动,霍昭黎拿玉米棒换了窝窝头,见程逸岸像松鼠一样用心地啃起来,转过头去闷笑个够,才又看向她。

“大哥……”现在看来这种称呼真的是有点怪怪,但是“大姐”好像更怪。

“嗯?”

霍昭黎搓着手,踌躇了下才开口道:“你是不是……还在想辛门主和辛夫人的事?”

程逸岸手一僵,随即继续啃玉米。

霍昭黎不追问,静静地等她开口。

“我只是很不高兴。”她把吃完的棒子随意往前一丢,眼睛追逐着棒子不断滚下坡去,“心里在想什么,说出来不行吗?为什么要瞒着骗着?弄到后来,好像所有事都是因我而起,明明我什么都没做。他们自己屁话不说,凭什么反而我觉得对他们不起?真讨厌!”忆起下山前二师兄等人送别时的神态,她知道回泗合门的这条路,日后怕是真的断了。

看进霍昭黎专心一意注视的眸子,程逸岸举双臂过头,仰躺在雪地上,疲惫地闭上眼。

“我真是个极自私的人。要人先拿出真心,自己才会考虑回应。一直以来自作多情,以为师姐恋着我,因为外力被迫分离,于是心中念念不忘,想着她身不由己的苦楚,每想一回,好感便增加一分——却原来该受这样对待的是师兄。”

她突然笑出声来,听得出是真的愉悦。

“听他们那么说,我真的挺开心:竟有人为我娇妻美眷不要,功名霸业不要,身家性命不要——有点后悔啊,若是能早知道他的心意,再加上周遭师兄师姐们必然的指责,我一气之下,说不定就和他归隐山林去了,这样岂不是少很多事?”她说完又茫然摇头,“如果他说得出口,又怎么会临死都不敢看我一眼?他就是这样的人,凡事循规蹈矩,发现自己不对劲的时候,怕是死了的心都有吧——喂,你抓着我干什么?”

霍昭黎低头看交握的手,轻道:“如果真是那样,我就遇不到大哥了。”

大哥破门下山那年,他只有十二岁,每天被娘赶去田里干活,有空就和伙伴玩闹,完全是个小孩子而已——在大哥看来,现在的霍昭黎,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吧。

程逸岸挣开他的手,坐起身来,豪迈地拍了他胸口一记,“现在不是遇到了?其实世事无常,缘起缘灭,你也不是非遇到我不可的。”

可能有很多种,现实永远只有一个。

只因当年各自是那样的选择,那二人一生痛苦,含恨而终,只有她这万恶之源还好好活着,真是太过便宜了。

“大哥本来就没有错,不用愧疚。”霍昭黎执拗地盯着程逸岸,似乎这样她就会赞同。

程逸岸别开眼,仰望星空,“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我喜欢师姐,师姐喜欢师兄,师兄……咳。”她总觉得那么说有点奇怪,因此含混过去,“总之谁的心情都没错,错的是方法,他们太隐忍又激烈,我太胆小。”

“你为什么会喜欢辛夫人?”霍昭黎终于道出了很久都想不通的疑问,难道大哥是喜欢女人的?看她和江姑娘,确实好像很好的样子啊……

程逸岸迟疑了一会儿,才没好气地道:“因为下山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男人。”

“什么?”霍昭黎大喊,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程逸岸本来就对这个延续了十六年的愚蠢判断十分厌弃,看他这么大反应,更是恼羞成怒,“把你这副蠢相收起来!姥姥姥爷他们把我当男孩子养,师父也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女的,那我自己怎么会搞得清楚?!”而且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师父是她爹,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让她给撞上了。

霍昭黎眼看自己又要成为被迁怒的对象,连忙叹了口气,转移话题:“辛门主和辛夫人在一起很痛苦,解脱了也好。只是杀了许多人,太不该。”

程逸岸惊奇地道:“我倒没料到你会这样想,小孩子长大了嘛。”

霍昭黎摸摸后脑勺,有些腼腆地笑起来。

想到“长大”,程逸岸促狭地道:“说起来,你那位路闻笛小姑娘,似乎在中间就失踪了。”

“是吗?”他一直看着程逸岸,压根没注意旁的事情。

放出消息引人夺宝的是师姐,不断杀死觊觎秘笈之人的是师兄,授意小笛子潜伏泗合门、盗取秘笈的,应是另有其人。

“看来,日后江湖也未必无事。”

罢罢,江湖上哪一天没有事,反而奇怪了。

二人靠在一起,仰首遥望星空。

“你不和你娘一起回家吗?”

霍昭黎沉默了一下,“嗯。”

“你娘没揪着耳朵逼你回去?”看他母亲的样子,可不是盏省油的灯那。

“她说她也要再出一趟远门,所以懒得理我。”

“你自己呢?你不是很想回去种地吗?”

程逸岸还没把“左右无事不如我也跟你去看看怎么种庄稼好了”这句话说出口,霍昭黎便迫不及待地道:“我还想和大哥在一起,多看多学。”

“是吗?”程逸岸故作冷淡地回应,思绪不知怎么又回到路闻笛身上,“小笛子成了大姑娘来找你,你一定美滋滋娶了她吧?”啧,干什么听起来酸溜溜的,程逸岸你要潇洒,要潇洒!

“我我我,我不……”

霍昭黎急得口齿不清,程逸岸截住他:“话说在前头,我不成亲,你做弟弟的可不准先去讨老婆。”

“嗄?”

“总之我不娶,你也不准娶,听清楚了没?”粗声粗气,她霸道地威逼。

“哦……”霍昭黎在心里嘀咕:你是女的,应该叫嫁吧?

幻想穿着新娘子衣服的程逸岸,霍昭黎的脸又红了。

那么穿新郎衣服的家伙,会是谁呢?不知从哪里生出的违和感,让霍昭黎皱起了眉。

“你说了要闯荡江湖做大侠?既然这样,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我知道了。”她的努力说服,让霍昭黎理会到“大哥不想我成亲”这个事实,虽然莫名害羞,还是忙不迭答应下来。可——

“大哥,‘凶奴’是谁?”很凶的奴婢?因为很凶就要被灭掉吗?那也太严厉了吧?

静默。

程逸岸花了很大工夫终于没背过气去。

“你,霍昭黎!给我回头抄史记一百遍。”

“哦……啊?!”

于是哀嚎遍野。月白风清。

番外死穴

五岁的骆廷鸾喜欢可爱的东西。

小鸟,小白兔,小黄狗,小花猫,小乌龟,小娃娃,小衣服……都喜欢得不得了。

他和娘在园子里养了很多小动物,娘还会缝可爱的衣服,给他亲手做的娃娃换穿。

爹知道了之后很生气,在空中挥舞着硕大的拳头,对他大声嚷嚷着:“这不是我虚节庄未来庄主该做的事情!廷鸾应该要喜欢枪剑棍棒!”

娘停下刺绣的动作,淡淡看了爹一眼,爹吞了吞口水,降低一点音量,不改凶恶地说:“至少也要喜欢竹子喜欢软鞭什么!”

骆廷鸾小小的身子往娘那边靠近,手里攥着雕了一半的小木马。

娘停下手边的动作,静静看着爹。

爹把拳头藏到身后,低头咳嗽一声,虎着脸沉声道:“每天练功必须满五个时辰,一刻都不能少!”

骆廷鸾躲进娘的怀里不敢看他。

爹最讨厌了,总是在外面干称为行侠仗义的苦力,十天半个月才回一趟家,一回来就逼他练功。练功很苦,他不要。

“鸾儿还小,你要他做几年自己喜欢的事情成不成?”娘抚着隆起的肚子,骆廷鸾知道里面藏着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可是——”

“可是什么?”娘眉梢一挑,看起来有点可怕的样子。骆廷鸾听说过娘变成娘之前,是比爹还要厉害的“大虾”——应该很好吃吧,他咽了咽口水。

“没、没什么。那就再过几年吧。”爹讪讪地道,然后偏过身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突然吼道,“你要抱我老婆到什么时候?”

骆廷鸾觉得爹和娘都很可爱。

他喜欢他们。

十八岁的骆廷鸾仍然喜欢可爱的东西,但是他已经学会不让别人发现这个有损“洞庭贵公子”美誉的秘密。

这年他第一次到北方,为的是送妹妹上泗合山拜师学艺。

妹妹小他五岁,自小身体不好,很安静,虽然像尊琉璃娃娃一样漂亮,但说实话不太可爱。

当然对于自己的妹妹,不是用可爱这种标准来评判的,骆廷鸾当然喜欢廷冰——对了,拜师之后,按照冯前辈这里的字辈排下来,廷冰就变成逸冰了。这个名字写起来好看,念起来却不吉利。他这么念念有词盘算的时候,妹妹笑笑说没关系,“也许刚好就和我的病痛两相对冲了呢。”

每次妹妹表现得很懂事的时候,骆廷鸾就觉得自己很惭愧。

妹妹未来的师兄师姐们过来见礼,他完全是大人做派地恭敬对待,一一送上带来的礼物,托他们照顾好自己的妹妹。

东北气候寒冷,若不是大夫说妹妹的体质宜住在严寒之地加以调养,他是断不舍让这么小的孩子拜入泗合门下的。就算冯崇翰前辈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也一样。

“逸农呢?”保养得宜,全然看不出年龄的冯崇翰,问出了骆廷鸾心中的疑惑。

这位比他大两岁的辛逸农,是冯前辈座下大弟子,公认为泗合门最出色的后起之秀,人品武功已在江湖上颇受褒扬,都说泗合门未来掌门一席非他莫属。骆廷鸾这次来,也很是盼望与他好好结交一番。

行走江湖,有一技傍身固然重要,左右逢源却更是安身立命的重要保障。就像若非有虚节庄的江湖地位在,冯崇翰也不可能二话不说便答应了收妹妹为徒。冯崇翰的其他弟子,也个个都出身江湖上威信素著的名门正派。

“大师兄?”三弟子王逸婵不忿地撇撇嘴,“多半陪他的心头肉玩去了。”

冯崇翰皱皱眉,似乎要开口责备她的样子,忽听得屋外传来一阵清脆笑声。

“你抓不到我,抓不到我!”

冯崇翰打了好几个结的眉间好似变戏法般舒展开来,提高了声量道:“小爱,还不快进来和客人见礼。”

“哦!”

一个身影从照壁另一边闪了进来,骆廷鸾眼一花,穿着一身藏青袍子的小个子便已来到大厅之中。

骆廷鸾暗赞一声好俊的身法,定睛看去,一颗心不由得扑腾扑腾跳起来。

可、可爱!超可爱!

小小的个子,大大的眼睛,红红嘴唇嫩得像要滴出水来,白白的皮肤看起来很光滑,虽然一般而言骆廷鸾喜欢随时随地开心笑着,一笑就露出两排白牙齿的阳光孩子,但是眼前这个一脸防备看着他的孩子,又是另一种可爱的感觉。还有头上一左一右扎着两个鼓鼓的布包包,那根本就是他死穴中的死穴哇!

“哥哥,你怎么了?”妹妹伸出小手碰碰他,一脸担忧。

骆廷鸾用五成内家真力控制住想上前去捏孩子脸的手,憋得好不痛苦,此时只好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安慰道:“我没事。”

“你是谁?长得好像癞蛤蟆!”

骆廷鸾正想满脸堆笑迎上前去,被她这么一说,一张俊脸顿时垮了下来。

不会吧!前几天还听说自己被好事之徒排进江湖十大美男子第五位的啊,难道是水土不服的关系,突然变难看了?

他急忙摸着脸,为不着边际事情惶然的当儿,一位青年小跑了进来。

“师父。”

“大师兄,你又输了!”“小爱”朝青年扮了个极可爱的鬼脸,骆廷鸾越发感受到心跳如鼓。

青年伸手去刮“小爱”不算高的鼻子,又弹了弹她的脑袋,脸上满是宠溺。

“你这家伙什么都不行,就轻功的悟性还成。”

骆廷鸾没漏看其他三名弟子的不悦神色。

“廷鸾,这是我不成才的大徒弟辛逸农,那小鬼是去年刚收的程逸爱,江湖上可能都还不太知道。逸农,这位是君山虚节庄的骆廷鸾骆少侠,这是骆少侠的妹妹廷冰,今后改名逸冰,就是你的五师妹了。”

辛逸农的表情早从方才的亲昵换为沉稳,与二人抱拳见礼,和骆廷鸾交换了些“久仰大名”之类的套话,又宽慰了逸冰几句。骆廷鸾诧异偷瞄突然捉紧他手的妹妹:这孩子的脸从没这么红过。

“师父,我入门早,为什么她是我师姐?”程逸爱气呼呼地挤进三人中间,瞪着逸冰。

“你最小,不叫师姐叫什么?”

“我入门比她早,她是师妹!”

“本门按年岁排序,你二师兄不也比三师姐晚入门?”

“我不管,我要师妹不要师姐,好嘛好嘛。”

程逸爱嗖一下从师兄身边掠过去,拉着师傅的衣摆耍起赖来。

“不行,这是规矩。”

骆廷鸾早听说泗合门最重长幼仪节,看冯崇翰脸上并无怒色任这孩子胡闹,不禁暗暗纳罕。

倒是那边一直不说话的四弟子佟逸海看得火起。

“你这家伙,大人说话插什么嘴?”

程逸爱又黑又大的眼睛回瞪佟逸海,终究没有出口反驳,嘟着嘴挪到一边生闷气。

逸冰挣开哥哥的手走过去,试探性地碰碰她的手,柔声道:“你叫小爱吗?带我和哥哥一起去山上看看好不好?”

逸冰比她长两岁,个子也高了不少,看起来全然是个小少女了。程逸爱抬起头看看她,不期然红了脸,扭过头去,闷闷地道:“我才不要陪你们。”

别扭的样子也好可爱!

骆廷鸾再克制不住亲近他的欲望,蹲下身,歪着头探看她漆黑的眼珠子,心里感动得直飙泪。

“小爱,我们来比轻功怎么样?”

程逸爱终于正眼瞅了瞅他,不屑地道:“你?你比不过我。”

骆廷鸾视而不见辛逸农欲言又止的神色,挑衅地道:“那我们来试一试!”

他可不会像这位好人大师兄那样,故意输她。

小孩子怎么禁得起激,于是骆廷鸾在逗留泗合山的这段时间里,连赢了“小爱”八十次。

骆廷鸾自幼习武,年纪又大上她许多,两方实力的悬殊一目了然,程逸爱就算一开始轻敌,慢慢也会有所察觉,但是她依然每天都会找骆廷鸾去比个两三回,风雨不辍。从平地上的奔走疾行,到登高跳荡,再到翻山越岭,比赛的内容一天比一天难,她输得一天比一天惨,功夫却也一天比一天精进。这份倔强劲,惹得骆廷鸾对这个可爱的孩子除了怜爱之外,更生出敬佩赞许等等许多复杂的情绪来。

这天也是骆廷鸾先到蹑红峰顶,程逸爱吭哧吭哧赶上来的时候,他已经靠着大石头打了一会儿盹,被暴力小孩一脚踢醒——他堂堂骆少侠已经连这种行为都会觉得可爱了,实在是有些不妙。

“你今天比较慢嘛。”

“嗯。”程逸爱手脚着地趴在他边上喘着粗气,怀中掉出一段翠绿的细竹子来。他慌忙拾起,爱惜地用袖子擦拭。

“这个干吗?”虚节庄放眼望去都是竹子,骆廷鸾没看出这段有什么特别之处。

程逸爱瞥他一眼,“不关你的事。”

骆廷鸾逗她:“如果你告诉我,我就教你在半空中换气的法门。”

程逸爱眼珠子转了几圈,不情愿地道:“二师兄快生日了,我要给他削根笛子。”

“你送了他也未必要吧。”骆廷鸾颇没好气。

这段日子下来,刘逸书他们三人对程逸爱的排斥,他看得很清楚。说穿了就是嫌他明明出身不好,却抢走了师父师兄的关爱,一群不懂事的小孩子。

“是啊。但不送怎么知道。”程逸爱说得轻描淡写,却紧紧把笛子抱在怀里,凛凛山风吹来,瘦小的身子不由得缩成一团,“一下子有那么多哥哥姐姐,真像在做梦一样。”

骆廷鸾再次使用十成的内家真力克制住把她揽进怀中的冲动,心里终于承认了把宝贵初恋送给一个小毛孩子的悲惨事实。

这之后的日子里,骆廷鸾变着法子讨程逸爱欢心,诗词传情烹饪达意之类做了个遍,无奈程逸爱年纪太小情窦未开,全无反应。眼看催促回家的书信一封接着一封,骆廷鸾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就差没暴走。

在烧山事件的两天之后,程逸爱拿了自己习字的功课来向他炫耀。

“大师兄说我这个已经能算是书法了!”

骆廷鸾看着宣纸上的草书不住赞叹,一方面确实字不错,更重要的是他那拳拳的少男情怀作祟,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心爱之人的字里,就算出不了王右军,瞧出个卫夫人完全不在话下。

看到落款的地方,他疑惑地眯起了眼。

“小爱啊,你不是叫小爱吗?程逸爱?”多么可爱的名字呀!

“我是啊。”程逸爱点点头,说得理所当然。

“可、可这个字不是河岸的岸?”连自己的名字都会写错,迷糊得真可爱。

“本来就是这个字啊。”“程逸岸”看他的眼神明显是在看白痴。

骆廷鸾一愣。

所以说是两地方言差异的关系?其实他是“小岸”不是“小爱”?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依旧笑得老成稳重。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像男孩子嘛。”

虽说她性格也是男孩子气的,不过年岁渐长,应该会变温柔婉约些吧。当然也不必像妹妹那样,她只管做她自己就可以了,既有豪气,又偶尔露出些女儿姿态……啊,真可爱!

“我本来就是男孩子,这个名字什么不对?”

什、什么?

他好一会儿不能理解话中含义,脑子混乱成一锅粥的当儿,辛逸农出现了。

“啊,骆兄你果然在这里!在指点逸岸书法?骆兄这些日子对小师弟的关爱,辛某实在感激不尽。逸岸,你也要好好谢谢骆大哥才是。”

小……师弟?

小师弟是谁?哪里来的小师弟?他不是从头到尾都在和这个叫做小爱……不,小岸的可爱小师妹玩耍吗?

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可以这样?这么说来难道他之前那些蠢事非但都白做了,而且极有可能成为洞庭贵公子、江湖第五美男子、不远将来的武林人气王这辈子最难磨灭的污点?

啊啊啊,老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还我纯真的初恋来啊,混账!

望着师兄弟俩告辞后并肩走开的身影,骆廷鸾欲哭无泪。

“哥哥,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突然出现的妹妹成为他此刻的救赎,他不要摆哥哥架子了,也不要再勉强装什么老成持重,他要扑进妹妹怀里痛哭一场!

“偷偷告诉你哦,大哥。我呢,喜欢大师兄,以后一定要嫁给他。”

“……啊?”

骆逸冰面对痴呆状的哥哥,露出不属于她年龄的娇媚笑容。

骆廷鸾再一次石化在风中。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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