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哭不哭
什么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谢奇烽算是深有体会。
即使是他身在庙外,可庙里的和尚依然会时不时来骚扰他。据他估计应该是谢小仨这小子没事找事,居然教会了和尚发短信,害他每天平均接到五条问候及爱慕短信。
来了,又来了。
老大,在做什么?有没有想我?店开喽!生意还不错,董先生常来店里,帮了我好多。今晚生意太好,忙得有点晚。他还亲自送我回家,给人家添了许多麻烦呢!我打算明天为他特意炖盅茶汤犒劳犒劳他。晚安哪!睡个好觉。
合上手机,谢奇烽心里直发怵。董先生、董先生,她每晚给他发短信汇报董先生的情况,她到底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刺激刺激老大呗!”谢小仨四仰八叉地靠在阿哭的床上言辞凿凿,“这你就不懂了吧!情侣之间是需要一点小刺激的,有了刺激才有嫉妒,有了嫉妒才有如火如荼的爱情。”
阿哭忍不住拿手戳他的额头,“小仨,你才几岁?晓得些什么哦?”
“我年纪是不大,可对感情这玩意可看得太透了。你想啊,我爸娶了三任老婆,他前妻——我最崇拜的姐的亲妈和我的亲妈天天在家里发生战争,我们学校多的是男生女生玩亲亲。每天沉醉在这种氛围里,我对感情这东西想不懂都难啊!”
他老气横秋的话却让阿哭听着心疼,“你不喜欢你妈和瑞拉天天吵,你直接告诉她们就是了。干吗憋在心里自己难受?”
“习惯了,无所谓难不难受。就像大哥二哥习惯了自己的亲妈是这个家的禁忌,不可以被提起;就像姐习惯了老爸总是把她喜欢的男人当成敌人找到弱点逐个击破,直至从她的身边驱逐出境。咱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要习惯的人、事和生活。”
他的沉稳不符合他的年纪,在山里头像他这么大的男孩子每天还窝在一块打架,满山里疯玩呢!
阿哭不晓得该跟他说点什么,只想找个什么东西岔开话题,“小仨,你教我玩网游吧!好像很好玩的样子,我看你常常趴在上面。”
“好啊,我教你。”小仨爽快地答应了,郁闷就此终结。
两个人结伴在网上横行,时不时地还扯上几句闲篇:“我说阿哭,如果老大突然杀回来,估计你就能做我大嫂了。”
“为什么?”她迫切地想知道原因。
“因为这个世界上能让谢家老大放弃天涯回到家中的女人一定是他命中的克星。”这一点小仨相当笃定,怕只怕这个人至今尚未降临人间,“所以你啊继续发短信跟他聊董先生,先把他的占有欲撩起来再说。”
城里人怎么这么麻烦啊?阿哭对此嗤之以鼻,“我们那边,男女围坐在篝火边唱着跳着喝着酒,互相看对眼了,就拉起对方诉衷肠。然后男方托人去女方家里说亲,这门亲事就算定了。哪像你们城里人,把个亲事搞得这么麻烦。”
“一辈子的大事不麻烦,还有什么事可以麻烦?”谢小仨斜眼瞪她,一不小心他在网游的世界里被劈死了。
“这下,更麻烦了!”
谢家小仨凄厉的惨叫声贯穿整个谢家大宅。
麻烦的可不只是网络世界,阿哭的麻烦接踵而来。
那天一早茶汤店刚开张就来了两个男人,声称阿哭煮茶汤所用的配方是他们师父的,还说什么他们师父的方子都是申请了专利的,受知识产权法的保护。
阿哭听得头都大了,也没听懂这些人在说些什么。倒是董先生一声:“既然是法律上的事,那你们还是跟我的律师谈吧!”潇潇洒洒地把那两个人给轰出了店外。
可事情并不会就此打住,这天下午就有律师上门了。
“怎么办?这下我该怎么办?”她拿起手机也不管谢奇烽是在攀山还是在涉水,也不看手机有没有接通,直接嚷嚷起来,“老大,以后你只能在监狱里看到我了。”
谢奇烽正杵着棍子徒步走在路上,看到阿哭的来电他自动归为骚扰那一类——不接。
谢老大不理她,她该怎么办?这些破事该怎么解决?
阿哭傻愣愣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六神无主地望着前方,怎么办啊怎么办?
“既然我们是合伙人,这件事我也有份,交给我办吧!你别管了。”董克成一肩揽下所有的麻烦,还劝慰阿哭,“你去忙你的吧!店里的生意还要继续,要是再把店里的事耽搁下来,客人还真以为我们这家是黑店呢!”
“这个我知道,天塌下来也要把客人照顾好,就跟大夫无论遇到什么麻烦都不能丢下病人不管的道理一样,大夫阿爹有教过我。”阿哭嘴上说着手里忙着配草药,一点也不耽误。
听她提起大夫阿爹,董克成眼神闪烁,“大夫阿爹是你父亲吗?”
“他收养了我,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亲人。”提起大夫阿爹,阿哭一脸肃穆,“可惜他故去得早,要不然我真想把他接过来享享清福。可我总觉得,大夫阿爹对城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说不定他以前还在城里待过呢!”
董克成狐疑地望着她,“为什么这样说?”
“大夫阿爹跟我说过很多山里面没有的事,他还说他住在山里就是喜欢山里人的简单。什么事什么感情都直截了当,我总觉得他有好多心事埋在心里,临死都没说出口。”阿哭将配好的草药放进汤盅里煮,没留意董克成的表情。
董克成帮着她拿东拿西的,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他……他是怎么死的?”
“他说自己心脏不太好,有一天我出去采药,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倒在药炉边,无论我怎么喊他,他都没有睁开眼。他好像睡着了似的,看上去很安详,很舒服——也许我的形容不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蓦然回头,竟发现有两行清泪穿越董克成的脸颊,“你……你怎么哭了?”
“不是,我……我只是想到自己父亲去世,所以才……”董克成不着痕迹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平静地微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你的父亲也去世了?”阿哭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合伙人真的所知甚少,“我都没问过你家里的事呢!”
“我家里?我妈和我父亲离婚后,我就很少见她了。我爸前些年去世了,其实就算他没有去世,我们父子也很久没有见面了,我们……我们对很多事的想法不同。”
董克成的话有所保留,连山妞都能听出来,可这到底是他的家事,她不便多问。哪像在村里头,一家有个屁大点的事,十里八村都清清楚楚。
也许是因为有董克成陪着,对手头的麻烦阿哭没太担心,然谢奇烽就没那么好命了。
自打没接阿哭那个电话之后,家人三不五时就打电话发短信来骚扰他,最夸张的就数谢小仨了,居然说阿哭很快就会被通缉。
她到底犯了什么罪要被人通缉?
犹豫再三,他决定缩短行程,反正这趟玩得心不在焉,败兴得很、败兴得很啊!
“你怎么回来了?”
“我怎么回来了?”
谢奇烽出了机场直奔阿哭茶汤铺,连行李都没来得及送回家中。可推开店门却发现阿哭正跟那个她天天在短信里提及的姓董的小子打得火热,对他的出现居然只是这句——你怎么回来了?
“你要是不希望我回来,我走就是了。”说着谢家老大作势就要走,好在阿哭最近被谢小仨熏陶得很好,知道这种场合绝对要拉住自己的男朋友不撒手。
“别别别,我正等着你回来给我拿主意呢!”
一碗茶汤,一份草药点心,她每天都为他准备好,就等着他回来,今天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你到底犯了什么事?”被一群人杂七杂八地熏着,谢奇烽到底也没能搞清楚阿哭惹上了什么麻烦。
“是这样的,”阿哭从头对他说起,“我按着我大夫阿爹的方子煮草药茶经营这家店,那天突然来了两个人,说我的这些方子都是他们师父的,还说什么根据知识产权保护法,我这是侵权。他们要告我,还让我拿出一大笔钱来赔偿。”
她只能解释到这个地步,接下来的事都是由董克成接手处理的,“我咨询过律师了,只要阿哭拿出她大夫阿爹写的方子集录,证明这些方子并不是从那两个人的师父处剽窃来的,问题并不大。”
谢奇烽左右一合计,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阿哭,你大夫阿爹的方子怎么可能跟人家师傅的方子一模一样呢?会不会中间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会吗?”阿哭翻出随身携带的大夫阿爹的方子集录,“这就是大夫阿爹的方子了,这上面还有他的名字呢!”
杨柳乘?谢奇烽赫然想起些什么来,“你大夫阿爹居然是杨柳乘?!”
“你认识我大夫阿爹?”没这么巧吧!
“杨柳乘是非常有名望的中医,不过听说他早早地就闭关,不再替人看病,专心研究他的方子集录。大概十多年前,我读高中的时候查不出病因地反复出现腹泻症状,吃了多少西药看了多少西医也没治好,当时老爷子托人找关系请杨柳乘出山给我医治,三帖药下去就完全康复了。后来小仨出世没多久发现有哮喘的症状,老爷子也想请杨柳乘给看看,结果找到他的住所,却听说杨大夫早就不住在那里了。”
谢奇烽感叹这世上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怎么也没想到杨大夫居然隐居在茨中,还收了你这么个养女徒弟。我估计,那两个要告你的人口中的师父就是这位杨柳乘大夫。”
“大夫阿爹那么厉害?”阿哭是觉得她的大夫阿爹不像山里的土郎中,可也没想到大夫阿爹居然是中医界的泰斗,“那现在我该怎么办?”
谢奇烽仔细翻看了那本手书的《杨柳乘集录》,最终做下判断,“杨大夫所记的方子集录在你手中,这上面还写着:送给我的女儿木阿哭——也就是说他把这本集录赠送给你了,你是他的法定继承人,那么你的行为完全不构成侵权,他们不过是杨大夫过去的徒弟,他们根本没权利告你。”
他这么一说,阿哭的心里就定了,“这样就太好了,我也不想和大夫阿爹的徒弟搞得不高兴。”
谢奇烽偏过头望向董克成,“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处理吧!你们好好做生意就行了。”
他的言下之意阿哭听不懂,深懂处世之道的董克成却听得很明白,“我知道谢家财大气粗,相信这种小官司对于谢家的律师团来说根本就是小菜。”
谢奇烽不客气地回道:“你明白就好。”
“太好了太好了,麻烦终于解决了,还是老大你最厉害了,我好喜欢老大。”
沉醉在喜悦中的阿哭狠狠地啄了谢奇烽一口,完全不曾留意这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谢家的律师团出马,处理起这类案件果然手到擒来。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翻找出这两个男人在拜杨柳乘为师期间,欲偷取杨柳乘的秘方为自己牟取利益,被杨柳乘发现后将其二人逐出师门,此事也促使杨柳乘终生不再收徒。
律师团还深入茨中从村民的口中采得旁证,证明杨柳乘多年来与木阿哭相处犹如父女,并且阿哭侍奉杨柳乘到临终乃至入土。
毫无疑问,阿哭是《杨柳乘集录》的唯一继承者,根本不存在侵权问题。
官司赢了,那两个大夫阿爹的过期徒弟还承担了诉讼费、律师费之类的一大笔钱。经过媒体的一曝光,阿哭茶汤铺的生意立刻火了起来,很多人冲着杨柳乘唯一传人的名头也蜂拥而来品尝这些茶汤。
忙归忙,可每每闲下来,阿哭总是唉声叹气的。
“你又在烦恼些什么?”谢奇烽实在听不得她的叹气声,就像一记记重锤无声不息地砸在他胸口上,开始不觉得什么,缓过劲来硬生生地疼。
“我在想大夫阿爹的事,原本不晓得大夫阿爹有这么多过去。这场官司一打,倒是知道了大夫阿爹很多往事,觉得他好不容易,从前的日子过得太苦了。唉——”又是一叹。
她这一叹一叹又一叹,让谢奇烽终究放下旅游手册好好关心这个老把他当男朋友倚靠的山妞,“你说得真奇怪,难道他在城里的日子比他在山里活得更累?”
“如果城里的日子当真这么好,你干吗还是一天到晚想着去游山玩水?”
将军!谢奇烽被戳重内伤。
“我……”
他正想给自己找借口,却见董克成赶了过来,他几步就走到阿哭的面前,帮着她又是配药又是洗汤盅的,搞得阿哭怪不好意思的。
“我男朋友都坐在那里,怎么好意思让你帮忙呢?你去歇着吧!等晚上盘点的时候再来,数数钱就行了。”
她这句话说得谢奇烽都快爆炸了,拿他跟董克成比?他为什么要跟那个男人做比较?
“你们俩做生意吧!我不打扰了。”眼不见为净,谢奇烽决定回家睡懒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看那个董克成别扭,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那是嫉妒——不会真给谢小仨说中了吧?他喜欢上那个山妞?
怎么可能?谢奇烽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上次是因为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才会跟她发生那种错误。他一直避她唯恐不及,这已经充分说明他实在是不想跟她有再近一步的关系。
所以,为了解脱,他还是继续流浪天涯吧!
说走就走,回到谢家大宅,他就开始动手收拾装备。开餐厅的谢老二睡得晚起得晚,这个钟点还游荡在家里,一不小心就目睹老大打算卷包袱逃难的行径。
“你又要走?你不觉得你最近越来越不想回家了吗?”
谢奇烽也不吭声,他异常的沉默让谢传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哦,我知道了,你是打算躲阿哭。”几乎是肯定语气了。
谢奇烽不愿跟他谈论这些,忙不迭地解释:“我一向四海为家,怎么是因为谁呢!”
“如果真是那样你就不会抽工夫跟我解释了。”谢家老二痞痞地凑到他身旁,“哎,说句真心话,你到底打算怎么对阿哭?我听说她是杨柳乘唯一的传人,这样看来她的身份也非同寻常,你不妨考虑考虑,反正你们俩都那样那样了,你也是该对人家负责。”
谢奇烽拿眼狠狠瞪他,“要照你这么说,你要负责的女人还不一直排到街尾?”
“现在说你呢!”谢老二神色惊慌地四下看看,“幸亏没给流苏听到,要不然我……”话一出口他就惊觉自己露馅了,赶忙岔开话题,“总之,你打算拿阿哭怎么办,你倒是给句话啊!”
“我想她总有一天会明白我这样整天四处游荡不回家是因为我不想跟她纠缠不清吧!”
打好行囊,谢奇烽将包袱背上身,猛一回头才发现那双趿着拖鞋的脚丫子就踩在他的身后。
“阿哭……”
谢小仨说适当的刺激是情人间最好的调剂;谢小仨说要是让一个男人过分刺激了就会适得其反;谢小仨说你可以让老大嫉妒你和董克成,但你不能让老大误会你和董克成;谢小仨说老大是爱你的,要不然以老大的性格根本不可能跟哪个女人上床;谢小仨还说……
他还说了些什么?阿哭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遵照小仨的意思她匆匆地跑回家来,想向他解释清楚她和董先生的关系,可……
不用解释了,该听解释的人是她。
“为什么?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她的平静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说不出个所以然,谢奇烽竟觉得忐忑不安。那些话本就是他该当面对她说清楚的,他紧张个什么劲啊?
“其实阿哭我不是……我只是……”
“不喜欢我,为什么跟我上床?”
借用谢小仨那些粗俗的字眼,阿哭直截了当地问了。是的,她问了。
反正在他的心目中她就是一个粗俗的山妞,即便她是名医杨柳乘的养女,也高雅不到哪里去,“在我们那里只有很爱很爱一个人,才想把她揉进自己的骨子里。你把我揉进了你的身体里,可你却不爱我——为什么?”
“我……”
这让他怎么解释?告诉她,全都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让他一时之间神经错乱,这不比告诉她,他不爱她更伤人嘛!
“阿哭,你听我说,其实是因为……”
“对了,我忘了,你不是我们山里人,你是城里人。你们城里人即使没有爱也可以上床,流苏跟我说过的,你们城里人跟我们山里人不一样,你跟我……不一样。”
他想伸手拉住她,他想解释,可她却一步步向后退,退到自己的小圈圈里,再也不出来,这样就不用再见他了。
“你不用为了躲我而离开这里,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要走也该是我走。”她冲上楼准备收拾自己的背篓就走人。
电话偏在此时不凑巧地大声作响,眼见着这对当事男女都没有空闲接电话,谢家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