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畴一看,说话的这人五十多岁,头发花白,却在头顶盘了个发髻,插了根木头簪子,身上穿着土灰色的旧道袍,下身没穿裤子,估计就套了个大裤衩,道袍下面露出两条柴禾棒一样精瘦枯黑的小腿,脚上穿着双一脚蹬的黑布鞋。
再往脸上看,三角眼,吊梢眉,尖嘴猴腮,嘴巴上两撇胡子,说话的时候一翘一翘的,活像个耗子成精了。
这人不认识范畴,范畴可认识他。
他就是城隍庙的庙祝,姓吴,大家都叫他吴老道。
据说,他原本是本城一个家道殷实的富户出身,搁到现在那也是个富二代,不过,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就是处处被打击的对象,加上本就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整天在大街闲逛,偷鸡摸狗的,一度混的跟过街老鼠一般,名声着实挺惨。
后来,这人就消失了,谁也不知去了哪里。城里人只当是少了个祸害,慢慢的也就把他忘了。
过了几年后,他居然又跑回来了,穿一身破道袍,人模狗样的,找到当时的街道办事处,说自己如今潜心修道,只做善事,希望能帮他找个正经事做。
就有人想了,这人虽然不堪,户籍却还在本地,也是老街坊,看他此时打扮谈吐,也有几分道行的样子,刚好当时的老庙祝年老病故,于是就商量着把他安排到了城隍庙,当了个庙祝,专门负责掌管香火,抽签卜卦,清扫卫生,打更守夜,反正所有的杂活都归他一个人干,每个月也能领点生活费,算是安顿了下来。
这么说吧,自打范畴小时候记事起,这城隍庙里,就吴老道这么一个人,人多的时候忙忙碌碌,人少的时候悠闲自在,一个人过的倒也悠哉乐哉,而且以前那些毛病都没有了,貌似真的成了好人。
但是小时候,范畴来城隍庙就怕见到他,因为他长的实在是跟阎王殿里那些小鬼太像了,记得范畴每当淘气不听话的时候,他老爸只要喊一嗓子:吴老道来了!范畴立马就老实了。
快十年过去了,想不到此时还是他在当庙祝,范畴暗暗叹口气,他也老了。
“是啊,我们来找人,吴道长,这两天阎王殿里是不是有个女孩,在这里一直没走?”
吴老道对于范畴叫出他的名字,倒没意外,他眯了眯眼睛,说:“也不是一直没走,今天早上出去了一下,然后又回来了。”
“那她现在在哪?”花小鑫在旁喜出望外的赶紧问道。
“你找她干嘛,她欠你钱?”吴老道反问道。
“呃......没有没有......”花小鑫忙摆手否认。
范畴有些好笑,他这个债主当的也真是失败,算起来,还真的欠他十多万呢。
“她是我妹妹,这两天心情不好,就跑出来了,一直没回家,这不,我们来找她。”范畴语速稍快,带着焦急的表情说道。
吴老道点点头:“这样啊,那女娃也真是倔,来了两天,就在阎王像前面求,也不知道求的什么,劝她又不听,水米不进的,眼看着都憔悴了哟......”
“她现在在哪?”范畴急问道。
“在后殿,早上回来就去了,也不知道在干吗......”
范畴一拍脑门,忽然想起来了,这城隍庙大殿的后面,的确有个后殿,原来小鱼去了那里。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跑,花小鑫紧随其后,芙蓉姐姐自然也要过去,吴老道却在后面喊:“哎哎哎,那个女鬼不能进去。”
芙蓉姐姐惊讶回头:“你能看见我?”
吴老道三角眼一立:“废话,在城隍庙上班,要是连鬼都看不见,我不早被开除了?我说你是哪来的,赶紧离开,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小心判官老爷发怒,收了你这女鬼。”
芙蓉姐姐不乐意了:“哼,能看见我就算本事了?告诉你,老娘不是女鬼,瞎了你的狗眼,让你家判官老爷出来接驾!”
“哎呦呵,还挺厉害的,你说你不是女鬼,那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奶奶!”
芙蓉姐姐说完就走,丢下吴老道在那一头雾水的琢磨:第一次见这么霸道的女鬼,想必不是什么善茬,她连判官老爷都敢叫号,我还是别惹她了......
吴老道被吓跑了,芙蓉姐姐追到后殿,一看小鱼果然在后殿之中,只是却跪在地上,正在和一个身穿华服的********低低说话,范畴两人站在门外,却像是傻了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在了那里。
芙蓉姐姐没理两人,她看着那中年妇人,脸上露出讶色,微微一怔,随即低目垂首,快步走了过去,盈盈一拜,有些局促的说道:“原来是夫人在此,阿蓉唐突,夫人勿怪。”
那中年妇人这才缓缓抬头,随即露出笑容,招呼道:“阿蓉不必多礼,你我又不是第一次见,快坐快坐。”
芙蓉姐姐答应一声,却没有坐下,看看小鱼,笑着说:“夫人原来有客人。”
中年妇人叹口气道:“一个苦命的孩子,小鱼,我方才对你说的,就是前后一切的因果,你也不必执迷,好好的随你哥哥回家去吧。”
小鱼再次拜倒在地,语声凄迷的说道:“多谢夫人为我指点迷津,如果不是遇见夫人,恐怕我现在还在迷惑,陷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我这就回去,以后我一定会多来看望夫人,只是,十年未见,我有些怕......”
中年妇人微笑着,伸手抚摸小鱼的头发,低低道:“好孩子,不要多想了,你回头看看,那是谁来了......”
小鱼一愣,缓缓的回过头,却一眼看到范畴和花小鑫站在门外,不由得惊讶的站了起来,几步走了过去,却又站住了,紧紧的盯着范畴,目光游离着打量着他,似乎想在这张已经熟识的脸孔上,找到些许记忆深处的痕迹。
中年妇人面色和蔼的说:“刚才我对你所讲的,句句属实,他就是不惜性命闯入地府救你的人,你的亲哥哥。”
“哥......”终于,小鱼迟疑着,怯怯的,望着范畴,喊出了一声。
范畴此时的心情无比激动,想不到,他天天纠结的一件事,居然就这么被揭破了,小鱼此时喊的这一声哥,却是包含着骨肉离散十年的久别之情,跟前几天在医院中认的干哥哥,情感完全不同了。
“你真的是我的安然哥哥?”小鱼再次问道。
“嗯......”范畴不知说什么是好,使劲连连点头,双手微微颤抖,眼泛泪花,只觉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却千头万绪,张了张口,只流下两行泪来。
小鱼紧咬着嘴唇,上前拉起范畴的手,哽咽道:“我和妈妈前几年就回来了,可是我忘了家在哪,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也不知道你们还在不在,妈妈什么都不肯说,只是每天默默流泪,后来才告诉我,爸爸已经不在了,还说,以后她要是也不在了,一定要找到哥哥,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去哪找你,我只记得我有个安然哥哥,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原来你就是安然哥哥,难怪我见到你的时候,就有种亲切的感觉,爸爸是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范畴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瞬间决堤,紧紧的抱住小鱼:“没错,我就是你的安然哥哥,现在爸爸和妈妈都不在了,只剩我们了,你知道么,我认出你以后,天天都在想着把你认回家,可是我不敢,我生怕你想起以前爸爸打你们的往事,不肯跟我回来,不肯认我这个哥哥,妹妹,是哥哥不好,让你在外面流浪,受尽委屈......”
小鱼泪眼也早已模糊,抽泣着道:“原来你真是我哥哥,难怪你要对我那么好,可是你这个傻瓜哥哥,为什么不早说,还要瞒着我,要不是夫人见我可怜,告诉了我全部的真相,我都不敢相信,我的那个梦竟然是真的,我真的去过阴曹地府,而且你们还去救我,就连、就连顾小北也是假的,我好害怕......”
“妹妹别怕,我们一起回家,回到家里就什么都不怕了,不要去想什么梦,那都已经过去了......”
范畴兄妹二人终于相认,在场的几人也都为之感动,花小鑫不停的抹着眼泪,几次想上来搭话,还是忍住了,芙蓉姐姐也是双眼含泪,不住的偷偷抬起袖子拭泪。
“好啦好啦,你们相认就好,你这个哥哥当的不称职,有这么多事情都瞒着妹妹,以后要好好疼她,在这世上,你们两个是唯一的亲人了。”
那中年妇人劝慰道,范畴才缓缓放开双手,为小鱼擦了擦泪,转身走到中年妇人面前,拜倒在地,满心感激的说道:“多谢城隍夫人成全,若不是您老人家指点迷津,我还不知要费多少周折,才能认回妹妹,谢谢您啦。”
那中年妇人笑眯眯的看着他,却微微嗔怪道:“年轻人胡乱叫什么,哪个跟你说,我是城隍夫人了?”
范畴愣了:“啊?您不是城隍夫人?那......那您是谁的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