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云影收茶声(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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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腊八

是腊八,打开了存贮年味的匣盒。

一旦离家远了,便听不得爆竹声,看不了张灯结彩的披红挂绿,更严重的,遇到年下的风俗节日,更是一天长似一天的熬煎,这些零碎的信息似乎带着七分追赶,前引后拥,爆竹声很远,可浮在空气里一声声噼啪的脆响,就像响在你的面前,炙烈而热情。就这样,略带目的性的推着我们,在年龄的日历上心甘情不愿的翻开另一页。

前一刻,还是“今时”,后一刻,便成了“去岁”。

小时候过了腊月初八,大人的年意还没开始,我们就已经提前活跃在新年里,小响炮、大地雷、礼花炮、竹节炮,不知和小伙伴糟蹋了多少,稍微不留意还会炸伤自己,手指一肿就是半个月,可这都不碍事。大寒节气过后,按数九寒天的日子,腊八正好逢上四九、五九,天寒地冻,下雪的机会很大。腊八节下,和家人围坐一桌,喝茶听戏,爷爷奶奶喜欢秦腔,原本下雪天适合听舒缓安静的旋律,而秦腔却像声声春雷破空而出,震耳欲聋,苍凉里透着广阔,打破了屋外这一片绵长纯白的安静。窗外大雪簌簌的下上一夜,天地一白,院子里的红梅凌雪而开,幽香透过窗户缝隙一缕缕飘进来,其余的芳香物料一概都不必预备,而冬青属耐寒绿植,迎着大雪,更是绿的紧俏,绿的饱满。院子里有了红香绿玉,还有这一色的净白,多余的颜色挤进来也就无可立足。

父亲电话那头告知,家中一连下了两天的大雪,后面接着还有好几天的大雪天气,雪天里第一要做的就是堆雪人,不论美丑,堆起来了,就算没辜负这雪,给雪人围上暖色的围巾,戴双手套,用胡萝卜做个鼻子,再怎么难看也遮掩过去了。可是青岛却很少下雪,想要踩上去咯吱咯吱响的雪,更是难上加难了。

腊八这天,青岛正好赶上温度骤降,因为靠海沿山,风很大,气温又低,如果披散头发,走在路上无论怎么整理都活像个蓬头鬼,还是个冷冻的蓬头鬼。这天下班比较早,一个人去JUSCO逛,准备给办公桌上多买几盆多肉植物,下了车,沿路边高墙往商场正门走去,双手冻到东西也握不稳,风虽然大,但毕竟不会像刀割一样疼,于青岛,这是我极其喜爱的特点,相比南方的靠海城市,青岛四季分明,夏天不会太过爆裂的热,冬天的气温最低也就零下两三度左右,不至于过冷,非常舒服的海洋性气候,在北方,是唯一一座富有活力的宜居城市。高墙距离我有五六米远的样子,沿着马路边正对着就是商场门口。我看到一位老人家紧挨着墙端坐着,头戴一顶破旧的军绿色布帽,嘴上用一条灰色的围巾包裹着,身上穿着一件看似单薄的外套,脚底是一双白色运动鞋,看起来整个人很不协调,他双手环胸抱着,紧闭双眼,那时候下午四点左右,青岛的太阳已经有了再往西去的六点钟的昏红,单从外貌上看年纪,老人家六十来岁,清瘦的面庞。快进商场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老人仍旧紧闭双目,像是外面一点都不冷,他在晒太阳。

在商场里逛了一个多小时候,五点多了,太阳几乎快要落山。买了盆栽,吃了一些甜点。因为家住的近,所以准备走回去,十来分钟的路程。出了JUSCO正门,吓了一跳,老人家还在,而且保持着与我刚进商场时相同的姿势和态度。等走近了一些,才发现离他不远的正前方有两大盒的干货,一个是炒瓜子,另外一盒是炒花生。我向来不爱吃这些东西,又干又上火,而且于健康不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走到老人那两盒干货前面,老人见状立刻起身走来。

“小姑娘,你要买点什么,我这里的花生是五香味的,和商场里的不一样,都是自己亲身炒的。”

“小姑娘?”心里冷冷的对自己笑了一声,虽然走在大街上,还是会被这么称呼,但毕竟也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了,自我觉得讽刺味道很重。面相上不显老,算是好事,但是也不能很矫情的以为自己真的十来岁,“年轻”的意思并不是所谓的“自我认为”,而是一种气质上的流露和自然放松。我原本想要问问老人五香味到底包括哪五种,但又想想不能耽误了老人的生意,尽快买完要紧。

“我买一斤的花生吧!”。

老人拿出了老式的杆秤,为我称了一斤,其实压根不会吃,因为我一向讨厌吃花生。不喜欢却心甘情愿的买,这种心情里多少包含了点对老人的同情,也许他坐了一整个下午,从我进出商场这么久的时间里,老人的姿势一动未动,说明一个下午东西没卖出多少。

因为我开口一直是普通话,而非青岛方言,因此老人顺势问了一句:“你是在青岛上学吗?”

“不是,我在青岛工作。”,我说道。

“噢,原来都工作了呀,你们的工资肯定很高吧。”

“不多的”我回答。

在一个老人家面前,而且是冷风口里靠着卖点花生和瓜子为谋生计的老人面前,我说不了多少话,我想起了曾经看到过的一段话:“一个人的幸福,很大一部分看他老年时的状态,清闲时一壶浓茶,忙碌时子孙绕膝,不必皮肉苦,无需四季忙”。

“老爷爷,今天天气太冷了,你应该穿个大外套出来,不然会生病。”

老人家手里正在整理和包扎为我称好的花生,他的手上一道道口子皲裂着,皮肤干涩松弛,再抬头看看他的眼睛,也许是天气真的太冷了,他眼角挂着一点泪珠。

“没事的,今天还不算冷的。”

后来我又东拉西扯和老人家聊了许多,十来分钟后冻的快要站不住了,我起身便向家的方向走去。

这时候,东面的天特别清亮,淡淡的蓝,亮亮的光,几朵散乱如絮的云慢悠悠浮动着,而我的身后,太阳越来越沉,晚霞层叠,红的、黄的、蓝的,谁也不欠谁的铺叠在一起。

花生,我不会吃,但,又有人特别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