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政治委员会也发报邀请蒋介石去视察,他采取了一个折中之法,派一位友好使者去内蒙,而他则偕大队人马到达察哈尔的张家口,继而转赴绥远再去太原,孔祥熙由北京到太原迎接。
南昌行营急电告知中央红军已突围西征。蒋介石即偕行营高级幕僚飞赴南昌,而宋美龄、孔祥熙和端纳则取道北京、天津、青岛、上海返回南京。他们在一个月里完成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旅途。
这次视察,使他看到了各地方势力的复杂和虚弱,增强了统一中国的信心,视察途中,他曾向端纳问策:“用什么有效方法驾驭这些各怀异心的地方势力?”
“你可以看看马基亚弗利的《君主论》。……”
“马基亚弗利是谁?……”
“他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的政治思想家和历史学家。
出生于佛罗伦萨的没落贵族家庭,是但丁的同乡。……”
“他的《君主论》的要点是什么呢?”
“他赞美共和国制度,渴望祖国统一。……”
“这也是我的奋斗目标。”
“他认为理想的共和国应该是人民代表、贵族代表和选任的国家元首共同参与政权的行使。……”
“我也赞成这一主张,这比赛克特讲的德国那一套,更容易被国人接受。……”
“但是,在意大利长期分裂的条件下,建立中央集权制君主国,才是最为适当的政权形式。……”
“有道理,那时的意大利的分裂也像现在的中国吗?”
“不,那要复杂得多。……”
“要达到这一目标的方略是什么?”
“希望有一个强有力的君主出来,统一分裂的局面。……”“中国秦始皇就是这样的人物,杜牧的《阿房宫赋》第一句就是:六王毕,四海一。……”
“《君主论》不仅主张统一局面,而且还要驱逐外国的侵略!……”
“中国也将如此,日本必须从中国土地上撤出去!”
“日本外务省天羽英二,在今年4月17日发表的声明,恰恰反映了他独吞中国的野心。”
“只要有一个强大的中国,任何侵略者的野心都不会实现。我们北伐时的战歌,就是:‘打倒列强,打到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齐欢唱。’……”
“那是一个光荣的时期,辉煌的时期,革命精神焕发的时期,”端纳由衷地赞叹着,“现在的国民党应该恢复北伐时期的革命精神,”蒋介石黯然。端纳又回到马基亚弗利的观点上:“《君主论》把政治从宗教和道德的束缚中解脱出来,提出国家利益为政治行为的唯一准则,那就是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蒋介石微微笑了。他自从涉足社会从军从政以来,“不择手段达到目的”就是他追求的目标和行动准则,可见天下“英雄”所见略同。
“但是,他有一句格言,你未必同意,”端纳脸上流露出深深了解中国和蒋介石的微笑。“他的格言是什么呢?”“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只对了一半!”蒋介石微笑着,那是一个自认为看透一切的微笑,并带有几分狂傲的自信,“共产党是日本的敌人,却不是我的朋友。……”
“但可以暂时的联合,……北伐时期的国共合作,就是证明。……”端纳坦诚的提出异议。
“任何联合都是暂时的!”蒋介石也表示出他的坦诚,“我们格言是,今天的敌人,可能是明天的朋友;今天的朋友,可能是明天的敌人。”
“一切以自身利益为原则!”
“诚哉斯言也!”蒋介石无时无刻不在推行着这个原则,但他对端纳的概括做了一点小小的修饰,“我蒋某所作所为都是以党国利益为最高原则,至于别人是否谅解,我是无所谓的!大行不拘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蒋介石的这段回想是愉快的,他希望端纳不久即陪宋美龄来南昌,同他分享胜利的欢悦。
他向地图扫了一眼,转身回到桌边。按铃要侍卫长备车,去看因身体不适而住院治疗的冯·赛克特。
四、病榻上的冯·赛克特
冯·赛克特仰卧在洁白而又绵软的病床上。昏昏欲睡,将近一年的反共战争,耗尽了他的精力,终因疲劳过度而积劳成疾。即使他预知自己再过一年零五个月就死去的话(他因病重于1935年3月回国,1936年春天就死了。)他也还是那样卖力地为蒋介石工作。
在冯·赛克特的日记中,写着人生四根精神支柱:“爱情、仇恨、信仰和祖国利益。”
这四个支柱的集中体现,就是对腓德烈、俾斯麦、兴登堡、希特勒的强烈崇拜。
埃德加·斯诺在他的《西行漫记》中,在评述李德时说过这样一段话:“作为一个德国人(指李德)共产党也尊重他对冯-赛克特将军向蒋总司令提出的战术的分析,这件事也真有戏剧意味,两个德国将领,其中一个是彻头彻尾的法西斯,另一个是布尔什维克,却通过这两支中国军队互相厮杀!……”
更有戏剧意味的是冯·赛克特(后期译为西克特)和李德都是街垒战专家,他们在慕尼黑的激战中,已经刀对刀枪对枪的较量过。不过那时,赛克特是久经战场的德国国防军的总司令,而李德是起义者的一个队长。因此,李德知道他面对的是他的同胞赛克特的堡垒战术,而赛克特却不知道他面对的红军中还有个李德。
这两个军事顾问不遗余力地对抗,一方面是为了他们的使命,一方面是为了他们的信仰。李德是为了推进世界无产阶级革命,而赛克特则是为了消灭共产主义,为了德国的对外扩张!
“我的堡垒主义终于胜利了!”赛克特眼望着乳白色的天花板,曾反反复复地想着,“共军突围西窜,我的使命完成了!……”
但是这个胜利,给他带来预期的快感很快就淡化了,他忽然发现他的勃勃野心和毕生所追求的并不像他想的那样辉煌,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使他的心境变得黯然了。
他望着天花板上那盏球型电灯,想到他的故乡,想到普鲁士哥特式大教堂的幽暗的穹隆下,日夜燃烧着的火炬;想到他的童年;想到他为第三帝国的兴起所尽的力量……
冯·赛克特对第三帝国的概念是清晰的:第一帝国是中世纪的罗马帝国,那时被称为是神圣的。历史无情,即使神圣而又神圣,却没有挡住它的衰落。德意志国王奥托一世征服了意大利,那统治的疆域包括德意志、捷克、意大利中部和北部、勃艮第、尼德兰,帝国的统治中心是德意志,那时各地处在封建割据中,神圣的罗马帝国并没有真正的统一,在连年战争中存活了844年,便被拿破仑推翻了;第二帝国是普鲁士在1870—1871年的普法战争中击败法国后,俾斯麦所建立的德意志帝国,这位铁血宰相也只干了十九年。
冯·赛克特认为,这两次帝国都给德国带来了荣誉,而第二帝国后的魏玛共和国却是德国的耻辱,他希望1933年上台的希特勒的第三帝国,比第一、第二帝国带给德国更大的荣誉。获得荣誉的方法,那就是希特勒在《我的奋斗》中所宣称的:“不能用和平方法取得的东西,就用拳头来取。……”
冯·赛克特完全赞成希特勒的观点:“要取得新的土地,只有在东方才有可能,……如果要在欧洲取得领土,只有在主要牺牲俄国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这就是说,新帝国必须再一次沿着古代条顿武士的道路向前进军,用德国的剑为德国的犁取得土地,为德国人民取得每天的面包。”
以侵略扩张为目的的军国主义者,颇具日本那种武士道的献身精神。冯·赛克特在1933年5月首次来华时,就精读了日本首相田中义一给天皇的奏折,以便处理好德、日、中之间的关系,他认为田中义一的观点就是从俾斯麦的铁血政策和希特勒《我的奋斗》的启示中得来的:
“……我日人为欲自保而保他人,……”当冯·赛克特读到这里时,深感田中用词之精妙,不像希特勒那样露骨,你看他说得多么可怜可爱可敬可亲,侵略别人反说为了自保,践踏别人反而是保护他人,“必须以铁与血,方能拔除东亚之难局,……然欲以铁血主义而保东三省,……”他已经把东三省当成自己的了,把强盗逻辑说得多么策略,“则第三国之亚美利加,必受支那以夷制夷煽动而制我,斯时也,我对美之角逐,势不容辞。……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倘支那完全被我Fj征服,其他如小亚细亚及印度、南洋等异域之民族必畏我敬我而降于我。使世界知东亚为我国之东亚,永不敢向我侵犯,此乃明治大帝之遗策,亦是我日本帝国之存立上必要之事也。……”
冯·赛克特很敬佩田中义一的气魄,弹丸小国,竟想吞并大东亚,当它真的吞并了东亚,那么,它就要觊觎世界了。那时,德国与日本便为争夺世界统治权而拼杀,啊,可惜我冯·赛克特老了!
这种追求世界霸权的欲望,在多少侵略者的头脑中日日夜夜魂系梦萦?
冯·赛克特,由于焦躁不安而弄得筋疲力尽,他喝了护士送来的药,那是镇静他的烦躁不安的神经的,他微微闭上了双眼,在昏昏欲睡中,他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但他却无法集中思想了。
他已经陷入了暮年的疲惫之中,稀疏的白发倒垂在枕上,护士对这位外国老人的毫无生气的脸凝视了半分钟,他两鬓内陷透出苦涩的凄凉,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她不理解,这个洋老头为什么不在家里颐养天年?到中国来干什么呢?
当蒋介石在参谋本部次长林蔚的陪同下穿着白色罩衫走到冯·赛克特病榻前时,赛克特已经沉睡了两个小时了,为了他能够与蒋介石交谈,医生给他注射了兴奋剂。
蒋介石轻轻地握了握顾问的宽大却干瘪的手:
“我刚刚从太原回来,……怎么样?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