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之上,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高飞与王进都知道,此时此刻,何立民就算是再转回头与敌机接战都不可能了,首先,那架破旧的教练机根本就不可能追上敌人的零式战斗机,其次,便是那架教练机能够追上又如何呢?只能是白白地成为日机的靶子。而此时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重庆号能够很快的停下来,让客机上搭载的乘客迅速得离开。
但是,重庆号客机并不是战斗机,这种比较老式的客机需要滑行很长一段距离后才可以完全停下,就在这架客机的几个轮子已经落地,开始进行滑行之际,四架敌机已然呼啸而至,而这架客机却仿佛根本没有觉察到厄运的来临,还在缓慢地滑行之中,而此时高飞与王进的心却是猛地一沉,心道:“完了!”
果不其然,这架重庆号客机落地之后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半空中的两架零式战斗机便同时开起了火来,哒哒的机炮声在刹那之间便响彻了云霄,竟然将这架民航客机的噪声都盖了过去,所有的人只听到子弹连成片的声音,眼前正在滑行的飞机机背上冒出了火星来,虽然说客机的机壳都比较厚,是用两毫米厚的铁板焊铆而成的,但是也在瞬间被敌人的战斗机击穿,并打出了无数的窟窿。
“他娘的死鬼子!”高飞忍不住破口大骂着,快速得向客机停靠的方向奔去。
王进楞了楞,已然明白这位高大哥是要过去做什么,他是要在这架客机停住后,去帮助那些有可能已然受伤的乘客。当下,他也顾不得个人的安危,紧随在高飞之后,向客机可能停泊的地方跑去。
空中的零式战斗机并不管顾这是没有武装保护、而且是搭载手无寸铁的普通乘客乘坐的民用航班,就如同是发了疯的野兽一样狂吼乱咬着,震耳的机炮声、缭乱的轰鸣以及呛人的硝烟混在了一处,围绕着这架民用航班上蹿下跳,那种兴奋就好像是恶狗见到了骨头、蚂蝗见到了血一样。
就在浓烈的硫磺之味四处弥漫之际,这架客机终于在跑道上停了下来,舱门也迅速地打开来,不待梯子推近,便有乘客从上面跳了下来,急急地四散得向他们认为有可能安全的地方跑去。但是,此时的白市驿机场,一片开阔,连可以掩身的树木、草丛都没有,又有哪里能够成为可以躲避扫射的避难所呢?
那些日本飞行员真得疯了起来,他们撇开了这架已然被打得千疮百孔的民航班机,在半空中追着地面上的乘客胡乱地扫射着,子弹打在地上,掀起了团团的尘土。当先跳下飞机的两个身体健硕的汉子,便这样倒在了血泊之中,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
“快钻到飞机底下去!快钻到飞机底下去!”高飞大声呼喊着,已然跑了过来,王进也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这一声喊就恰如雷霆一般将那些慌乱的乘客惊醒了过来,四散而去的人们又纷纷回转了来,再也不顾什么风度与颜面,钻到这架已然停泊下来的客机的下面,躲避着敌人无差别盲目的射击。
一个穿着蓝色旗袍的女孩子跑到了十米远处,听到了高飞的呼叫便又折返了回来,但是,她的命运却十分得不济,刚刚转过身来跑了两步,在机枪扫射卷起的尘埃里,犹如一朵娇弱的刚刚盛开便被人掐断的美丽花朵,在移动并跳跃着,跑道外面的人们拼命地对着她喊着:“脱掉高跟鞋!快脱掉高跟鞋!……”都恨不能自己代替着她去跑,但是这个少女早就慌乱起来,还没有来得及脱鞋,一架鬼子的零式战斗机便到了她背后的上空,随着“哒哒”连续不断的机枪声再次响起来,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时间就仿佛被凝固了一样,整个世界都变得鸦雀无声,只看到那个美丽的少女就那么随着敌机机头吐出来的水舌倒下去,那件蓝色的旗袍带着修长的身躯,静静地躺倒在了血泊之中,机关炮溅起的泥土高高地飘起来,再纷纷扬扬地洒落在那件和蓝天一样美丽的衣服上……
王进的眼睛已经红了起来,他已经跑到了这架民用航班的机身之下,眼见着那个美丽的少女倒毙在血泊里,却毫无办法,他的心不由得滴起了血来。
在高飞和王进的指导之下,那些躲进飞机底部的乘客们纷纷蹲下身子,用手臂抱住了自己的头,挤到了一起,以防万一。
四架日军的零式战斗机并没有因此而离去,他们趾高气扬地在白市驿的上空盘旋着,再一次把目标对准了这架停着不动的客机身上,想要打穿两层厚厚的铁板,击中躲在飞机下面那些惊恐万状的人们。他们对着客机的机身再一次扣动着扳机,王进都可以听到子弹击中飞机铁板所发出来的清脆的响声,可是这个时候,耳尖的他却又听到了机舱里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他的心不由得悬到了嗓子眼里:“飞机上还有人没有下来!”他马上反应过来,对着身边的高飞大叫着,同时从比较安全的飞机底部钻了出来。
高飞还想要叫住王进,但是已然来不及了,王进十分快速地跑到了打开的舱门之下,他的这个举动立即引来了天空中敌机的注意,一架敌机已然呼啸着俯冲而来,将机头对准了舱门便扫射而来,但是王进的身手也十分得麻利,早已然攀着舱门的底部,使劲一悠,已然爬了上去,那些子弹就打在刚才他站着的地方,激起了阵阵地烟雾。
机舱里,头顶上尽是大大小小的洞,已经可以看到天空,那是刚才被鬼子的子弹打穿的,在靠进门处,有一个空姐装扮的人倒在过道里,王进俯身看时,发现她早就已经死了。后舱传来婴儿的哭声,他顾不得其他,沿着零乱的过道向后面寻去,穿过被打得破破烂烂的座椅,终于让他看到了一位倒在地上的妇女,怀里紧抱着自己的孩子躲在座椅之下,那哭声正是从那个婴儿那里发出来的。他连忙走了过去,这才发现这位妇女被子弹的一个弹片击中了额头,正汩汩地冒着血,染红了她浑身,此时她已然昏死了过去,即便如此,她抱着婴儿的手都没有片刻得放松,正好相反,却是紧紧地搂在了她的怀里。王进想也不想地立即将自己脖子上的毛巾取下来,紧紧地裹住了这名妇女还在流血的头,他知道如果不止血的话,这名妇女必死无疑。也就在他刚刚帮这名妇女包扎好伤口,便又感觉到了机身的震动,同时听到上面传来的子弹打穿钢板的声音,他想了未想,凭着条件反射一样的感觉,连忙抱住这一对母子,蜷缩进了一个座位之下,子弹从他的身边过去,撞击在飞机底部的铁板之上,向四处弹射着,一个弹片正打在他的身上,痛得他不由得咧起嘴来,好在他穿着飞行服,挡住了那个碎片进入他的身体。那一梭子子弹过去了,因为飞机的底部钢板很厚,所以并没有被打穿。
王进知道,在这个座舱里面还是非常不安全的,毕竟空间狭小,说不定哪一发弹片就会击中他们的头。他再不犹豫,一只手臂从妇妇的怀里接过哇哇嚎哭的婴儿,一只手搀着这个妇女快速地向舱门处移动。他知道敌人的战机在打出子弹之后,也因为速度的原因,会飞出老远,就算是他们准备再行扫射,也要重新调整机位,那就是一个不短的时机。
果然,如同王进所料的那样,当他几乎连拖带抱地把这名妇女拉到了舱门口的时候,外面的四架敌机已经滑出了老远,人们纷纷由飞机的底下钻出来,迅速地向跑道的外围跑去,以规避这危险的地方。
高飞和一名乘务人员已经来到了舱门口,他们接过了那名婴儿和那个昏过去还没有醒过来的妇女,王进也跳下了舱门,不由分说,背起这个受伤的妇女便向五十米远处跑道之外奔去,那里有一片机场方面为了绿化而种植矮冬青,正好可以躲入其中。在他们刚刚跑到矮冬青丛里,日本人的四架零式战斗机便又转了回来,在机场的上空盘旋了良久,在没有找到可以攻击的目标之后,才耀武扬威地呼啸而去,留下的是一片狼籍。
王进并不知道,他救起来的那个妇女竟然是财政部次长钱英的妻子周芳,那个婴儿是他们刚刚满一岁的儿子。其实想一想,能够坐得起飞机的人,定然是有身份的人,普通的人家也没有这个能力。
因为挂记着大队长何立民的安危,所以王进在将这名伤员送上了救护车的时候,也没有留下姓名,便准备急急地赶回航空队,但是才走出接机处,便被一名从后面赶过来的一个二十岁上下,穿着件时尚的裙装的女孩子追了上来,拦在了王进的面前。“等一下!”这个少女唤着。
王进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着这个显得有些娇小的姑娘,发现这个女孩子长得虽然不如自己的表妹裴芙蓉好看,但是却有着裴芙蓉永远也无法赶得上的独立之气,她落落大方,并不象是王进认识的其他女孩子那般在他的面前总保持着一种羞涩的样子,她看了看王进的模样,也许是在惊讶这张英俊异常的脸,却是呆了呆,随即脸上绽放出了十分自然的笑容来。
“你有什么事吗?”王进问着她。
她笑道:“你好,谢谢你救了我大嫂和我侄子!”这个女孩子对着王进说着。
王进这才知道这个女孩子原来是就是那个被她救下的那对母女的亲人,当下他也随和地笑了笑,道:“不客气,这是我们军人应该做的事情!”说着,迈步准备离去。
“再等一下!”这名少女一把拉住了王进的衣服。
王进回过了头,看着她,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少女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呵呵,你不用知道!”王进说着,大踏步地走开了,急急地向他所在航空队的方向赶去!
“喂!喂!”那个少女还在后面大声地唤叫着,但是王进就好像没有听到,头也不回地已然走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