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香客。
这些香客就像是野地里掀开一块石头后,忽然爬出的各种虫子。本来一个都没有,可忽然间,在道路上就变成了一大片。有车,有轿,有马,大家喜气洋洋,仿佛遇到了天大的喜事。
在人流中有四个怎么看都不怎么正常的人——
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背着一个衣冠不整的道士,那道士仿佛病得很厉害。旁边一个富贵公子模样的人,背着个大个儿的书箱子,看起来不怎么背得惯,走几步就要颠一下。一个年轻姑娘白衣胜雪,看起来倒是很标致,可是不知为什么,一只手里拎着个铁铲子,另一只手似乎卷着一面旗子。
好在不久他们就都到了目的地。高高的悬崖峭壁之上,有龙飞凤舞的一行字——一个都不救寺。
问不得抹了把头上的汗:“啊呀,总算到了,还真叫‘一个都不救寺’。”
葛青道:“希望你们已经想好了,在不救大师说不救的时候,你们该怎么办。”
铁铲老人忽然睁开眼睛:“是不是该吃药了?”
问不得摇头:“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人,一路上只管嚷着要吃药。”
铁铲老人问:“你见过多少病人?”
“除了前辈,好像也不曾见过别人。”问不得想了想,忽道,“既然一个都不救,那这些人都跑到这里干什么?”
葛青道:“烧香啊,据说这里的香很灵的。”
问不得问:“怎么叫做很灵?”
葛青道:“比方说,想升官的来烧上柱香,来年就升官了;想发财的呢,来烧柱香,来年就发财了;想娶个美女呢,来上柱香,来年就娶个大美女。”
问不得点头:“小偷呢,来上柱香,明年就多偷些东西;土匪呢,来上柱香,明年就多干几票;鬼教呢,来上柱香,你们神仙教就完蛋了。”
葛青啐了一口:“佛门净地,你瞎说什么呢!”
问不得笑道:“哈哈,我知道为什么叫一个都不救寺了。遇到这样一些人,出家人怕也是被逼急了。”
铁铲老人忽然大笑不止。
问不得不解:“前辈笑什么?”
铁铲老人道:“快快把老夫医好,老夫要在这里摆个摊子,真是天下难寻的好道场。”
等他们走进寺院里面,看见满院子的人都围在前面议论纷纷。举目望去,只见寺里一座贴崖而立的楼黑乎乎地冒着青烟,显然是刚刚失过火。
问不得问:“那是什么所在?为什么烧成这个样子?”
葛青道:“那个呢,就叫做药师楼,是寺院存放药材的。如果我猜得不错,逃脱的十二巡夜想到我们会找解药,就索性把这里烧个干净,断了你们的念想。”
问不得摇摇头:“好狠毒的十二巡夜!那我们该怎么办?”
葛青道:“既然来了,就见一见不救大师,也许看在十二巡夜烧楼的份上,他会帮助我们。”
问不得问:“看来你对这里很熟。”
葛青道:“因为我来这里求过不救大师。”
问不得道:“他说‘不救’?”
葛青点头:“对,‘不救’。”
问不得整了整衣服:“不救大师在哪里?”
葛青向前扬了扬下巴。
问不得向前望去,只见一大群香客跪倒在一间屋子门前,大声喊着:“天火难测,请大师不必忧虑,我等这就募集银子,一月之内必将重修药师楼,阿弥陀佛……”
问不得正看得出神,却见两条人影在那座屋后闪了闪脑袋,转眼又不见了。问不得不由分说,丢下书箱,跟了过去。
只见前面两人,一个光着头,在阳光下极为扎眼,看穿着僧袍的样子,应该是和尚;另一个人高马大,手里拎着一口腰刀。两人顺着后墙飞快向后殿跑去,样子十分狼狈。
问不得紧追不舍,随着二人跑入后殿。
那和尚一边关门,一边问问不得:“施主追贫僧作甚?”
问不得怔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随即嗫喏着问道:“二位为何慌慌张张跑到这里?”
那和尚道:“那些施主来得太过突然,贫僧来不及回避,只好跳窗而逃。”
问不得奇道:“那间屋子不是不救大师的禅房吗?”
那和尚双手合十道:“贫僧正是不救。”
问不得又愣在那里。片刻之后,问不得点点头:“既如此,在下有一事正要求不救大师,不知不救大师可否答应?”
不救大师道:“若是救人,施主就不必求了,贫僧无论如何也不会救的。”
问不得道:“在下只是想求些药而已。”
不救大师道:“施主没有看到屋外那座药师楼吗?敝寺所有药材都已化作灰烬。”
问不得道:“前来求药的是神仙教中重要人物,只因伤在鬼教十二巡夜手上,危在旦夕。此事事关重大,万望不救大师想想办法。”
不救大师一言不发,眼睛望着大殿的顶子。
问不得叹了口气:“大师当真不救?”
不救大师摇头:“不救。”
问不得拱了拱手:“看来传言不虚,所谓人各有志,在下叨扰了,就此别过。”
不救大师却冷不丁问道:“你们来了几个人?”
问不得道:“四个。”
不救大师道:“三男一女,其中伤重一人是一位道士?”
问不得忽地一喜:“大师莫非是看在同是出家人的份上,愿意出手相助?”
不救大师道:“他修他的道,我诵我的佛,井水不犯河水,救他作甚?”
问不得转身要走。
不救大师道:“贫僧问清楚,只是因为有一位施主要将一样东西交给他。”
问不得回头,见不救大师手中举着一个葫芦,忙接了过来:“这位施主是谁?”
不救大师道:“此人曾在俗世做过不少恶事,如今一心悔过,愿意向佛。贫僧决定收他为徒,只是法名未定。贫僧为他准备了两个法名,一为悟能,一为八戒,却不知为何他迟迟不愿接受,因此贫僧也不知该如何向施主介绍。”
问不得道:“此人可是十二巡夜?”
不救大师道:“既入我佛门,尘世中事,已如烟云散去,巡不巡夜,贫僧不知。”
问不得打开葫芦,放在鼻下,脸上顿时现出欣喜之色,随即深深向不救大师一揖:“谢大师。”
不救大师道:“贫僧不过将俗物托付,至于这俗物派何用场,施主自悟。”
问不得得了十二巡夜的解药,兴冲冲地奔出后殿。远远看见铁铲老人他们正在一棵树下,便奔了过去,口中道:“有救了,有救了……”
“解药?”葛青大奇,“这是不救大师给的吗?”
问不得得意道:“那是自然。”
葛青又问:“好奇怪!不救大师跑到后殿去了吗?”
问不得道:“多亏本公子机灵,否则谁能想到不救大师已到后殿去了!”
话音未落,只听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一大群香客顿时潮水般朝后殿涌去。
问不得苦笑:“本公子救了铁铲前辈,却害了不救大师。”
铁铲老人笑道:“这还不简单。你救了老夫,老夫就能救不救大师。”
“当真?”问不得将信将疑。
铁铲老人大笑不已。
没过多久,寺院边上便竖起了一面文王八卦的幡,上书“赵大仙”三字。
铁铲老人靠在树上,半闭着眼睛。在他的面前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队。
铁铲老人悄悄冲跟在后面的茗儿道:“把箱子准备好,开始装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