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岭之中秋风如龙,不时将那些黄叶向天上卷去。
山道上走来二人,前面的是公子问不得,后面跟着的书童用扁担挑着两个书箱,正是茗儿。
问不得站在路上望着那些起舞的叶子,喃喃道:“昨日还是风和日暖,今日已经满目萧瑟。这秋风残叶,景致悲凉得很。”
茗儿道:“荒山野岭,连个鬼的影子都没有。”
问不得想了想道:“这应该说幸好没有。”
茗儿忽然伸出手指,张大嘴巴望着前面。
问不得顺着茗儿的手指望去,只见不远处一男一女紧紧贴在一起。隔着女人的后背,对面那个男人也在向这边张望,眼神之中寒气逼人。
落叶忽然拔地而起。
阵风之后,那两个人竟都不见了。
茗儿看了眼问不得。
问不得张了张嘴巴,喃喃道:“茗儿,你有没有看到两个人?”
茗儿点头。
“既是人,怎会这么快就逃掉了?”问不得摇摇头,“一定是他们心中有鬼。”
茗儿长出了口气:“公子这样说,我心里好受多了。刚才景象真是诡异。”
二人顺着小路来到刚才那对男女立身的地方,这才发现在凹进去的山弯里立着一个男人的石像。
茗儿道:“我怎么觉得这石像很像刚才那个男人?”
问不得道:“我也这样想,但是……就算是现变的,那旁边也该有个女的才对。”
茗儿道:“公子不要这样说,很吓人的。”
问不得道:“究竟如何,我们却要问他一问。”
茗儿惊得瞪大了眼睛:“少爷,你是要让石头说话吗?”
问不得笑道:“当然不能。但是我们可以到附近的庄子上去问问。”
转过山弯,行不多远,只见路口几座瓦屋前挑着杏黄的幌子,上书“桃源居”三字。
门前古树枝条纵横奔突,颇有些情致。
问不得不由得道:“真是‘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啊。”
茗儿道:“只要不是丰都城便好。”
及至走近,正待进屋,只见屋内走出四个皂衣大汉。为首一人冲问不得道:“这位公子可是到桃源庄参加比武招亲的?”
问不得道:“招亲倒是无妨,但是比武却万万不能。古语云,君子动口不动手,依在下之见,倘若比试唱戏场面更加祥和精彩一些。”
那皂衣人冷冷道:“如若不是参加比武招亲,那公子请回,若不然打斗起来难免伤及无辜。”
问不得闻言连连摇头:“在下刚刚在路上遇到孤魂野鬼,好不容易才赶到这里,此刻就是打死在下,在下也断断不会回去。”
那人闻听此言,追问道:“这位公子路上当真遇到了鬼?”
“正是正是。”问不得道,“在下在路上见到一个男人竟然化作了石头,当真恐怖已极。正要找这里的人问一问。”
皂衣人冷笑道:“一派胡言。”
问不得道:“这位兄台不信,在下也是无能为力。此刻在下别无所求,只愿在这桃源居中小坐片刻。几位如不嫌弃,容在下做个东,与几位畅饮几杯。”
几个人向前走了几步,不再搭理问不得与茗儿。
问不得与茗儿进了桃源居,找张桌子坐下,要了些酒菜。
问不得刚刚夹起一块牛肉,只听旁边飞来一物,接着柱上传来“咚”的一声。举目看时却见柱子上钉了一块铁铸的鬼脸。
那鬼脸张目咧嘴,丑陋不堪。
就在那一瞬间,几个皂衣人面露惊恐之色,纷纷仗剑在手。
其中一个忽然掠上房顶,还有一个攀到了树上。
这般持续许久,却见动静全无。
问不得笑道:“有趣有趣,茗儿,今日真是好戏连台,你我且畅饮一杯。”
茗儿问道:“这鬼脸是什么意思?”
问不得道:“自然是鬼要来了,怕人不知道,就弄个东西出来。”
茗儿哦了一声。
问不得刚刚将酒放下,忽又听到空中劲风呼啸,柱上又是“咚”的一声。
只见那鬼脸上方木柱上又钉了一个亮银打制的女人像。
“这又是什么?”茗儿问道。
问不得摇头:“这个不大明白,但是我现在想,不如把它取下来。这件东西也够咱俩付账了。”
“哈哈哈哈……”旁边桌上的一人狂笑起来。
问不得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正在那里手舞足蹈,便问道:“你笑什么?”
那人道:“在下自以为贪财无比,不料山外有山,与公子相形之下,实在惭愧惭愧。”
“何以见得?”
“在下贪财只为享受人生,公子却是要钱不要命。”
问不得摇头:“在下自幼便贪生怕死,又怎会不顾及自己的性命?”
“既然贪生,又怎敢打那‘神仙令’的主意?”
“‘神仙令’是何物,在下实在不知。”
獐头鼠目的男人一字一顿道:“就是公子口口声声要拿去付账的东西。”
问不得不由得又仔细看了看柱上那枚银制的“神仙令”:“这鬼劳什子如此可怕么?”
那人索性坐到了茗儿旁边,冲问不得缓缓道:“要说鬼劳什子,指下面的‘鬼令’尚还可以,‘神仙令’却要叫做圣物了。”
问不得用手指轻轻一拍桌子:“这分明是装神弄鬼,有本事出来几个要本公子也瞧上一瞧。”
那人笑道:“你若是真的见了他们,只怕是喊救命都来不及了。”
问不得道:“其实在下对江湖之事也并非一无所知,但是,这鬼啊神啊的,却的确是头一次听说。”
那人道:“这神鬼之争暗斗已久,真正成了气候乃至出现江湖纷争不过半年,别说公子,就是常常行走江湖的豪客也不见得能说出其中一二。何况神鬼之下,人人自危。若不是恰巧遇到在下,谁敢让你听得如此明明白白。”
“既然如此,这位兄台请讲。”
那人忽然嘿嘿笑道:“说说倒是无妨,但不知公子可否帮在下把账结了。”
问不得双目圆睁:“原来阁下是吃咱冤大头的。”
那人道:“公子冰雪聪明,在下岂敢岂敢。”
问不得道:“结账倒是不算什么,只是不知兄台的话值不值这些银子。”
“在下虽然不才,但是历来童叟无欺。”
“兄台请讲。”
那人道:“公子对于神鬼二道当真知之甚少吗?”
问不得点头:“何止知之甚少,简直就是一无所知。”
“好极好极。那咱就先从‘鬼道’讲起。”那人道,“所谓‘鬼道’,其本来名称叫做‘冥教’。”
问不得皱眉:“是日月‘明教’吗?”
那人道:“非也,那日月明教来自西域,是日月明,而在下说的冥教是死人的冥教,源自巴蜀。”
“既然是死人,又如何可以成教?”
“所以人们通常不喊它冥教,而称之为‘鬼教’。”那人说到此处,不禁摇头晃脑起来,“本来巴蜀之人就有崇巫尚鬼的习俗,那冥教教主便借题发挥,以阎罗王为至尊,称其主宰人世祸福吉凶。实际上,冥教的核心教义就在‘冥’字上,冥的意义也最终被简单到了两个字:黑暗。”
“‘黑暗’?怎么讲?”
“出手狠毒谓之黑,见不得人谓之暗。教中之人就是崇尚用黑暗手段达到个人目标。”
问不得道:“这是公然结党营私了,官府岂能坐视不管?”
那人笑道:“黑暗二字,说起来不算好听,但是却十分好用。因此冥教没用多少时间就从者如云,其间既有江湖人等,也有官员要吏,由于勾结过密,因此,冥教如今已是越弹压实力越强大,仅半年就从巴蜀山中发展至中原腹地。”
问不得道:“那岂不是说人们都鬼迷心窍了吗?”
“话不是这样说。”那人道:“人心有私,贪得无厌。只要你在江湖之中树得起来,自然就会有人归附,而一旦成了势力,那世人跪倒磕头还恐慢了半分呢!”
问不得道:“鬼道如此,那神道也这般凶险吗?”
那人摇头:“神道又名仙教,与鬼教相反。鬼教尚黑,仙教尚白——所谓‘清白作人,洁身自好’。”
“既是‘洁身自好’又何苦加入什么仙教?”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世间已是污泥浊水,谁又敢说自己做得到‘洁身自好’。官场之中,你‘洁身自好’岂不是坏了规矩,他人焉能容你。若无势力在你背后撑腰,‘洁身自好’就是自寻死路。“
茗儿此时插嘴道:“就是说,加入鬼教的是坏人,而加入仙教的就是好人?”
“好人或者坏人,自然不会这样简单区别,但是各教教义大体如此。”那人点头道,“神鬼二道,水火不容,彼此都想灭了对方,但是双方错综复杂,加之彼此势力又都过于庞大,因此都是有心无力。只不过,双方恶斗角逐却是在所难免。”
问不得道:“既然今日神鬼二令都已出现,那就是说,一场恶斗已经就在眼前了。”
那人笑道:“所以说,现在逃跑还来得及。”
问不得道:“什么都没有见到便跑得无影无踪,在下胆子也太小了些。”
“好,好。”那人道,“公子不愧是莫老先生的女婿,果然好胆色。”
说罢,那人笑着出门去了。
茗儿惊道:“他竟认得公子?”
问不得道:“我说这素不相识的,跟我罗嗦什么。不过咱也是花了银子的,不能说是吃亏。”
“只怕你的银子花得太冤枉了些。”问不得身后一人冷笑道。
问不得回头,只见那人头发散开,面色黝黑,身着青衫,正将一只鸡腿往嘴里塞。
问不得哼了一声:“那又如何,咱家有的是银子,花它几两又能怎样?”
“花些倒是不怕,但是被人偷就不同了。”那汉子又将一块碎骨头吐到地上。
茗儿忽然面色一变,惊叫道:“公子,我身上的银子不见了。”
问不得心下一沉,这茗儿平日心细如发,这些年来从不曾在钱上有过任何闪失。方才两人在场,光天化日,谈笑之间便被人偷了很多,想来是遇到高手了。
问不得冲那汉子笑道:“请教这位兄台,刚才那人是什么来历?“
黑面人道:“这个自然知道,但是不知你还有没有银子为我付账了?”
问不得道:“别的不敢说,一顿饭钱还是请得起的。”
随即冲掌柜的道:“连这位仁兄的账记在我的上面。”
黑面人道:“小兄弟果然爽快,既如此,我就告诉你,刚才那个人就是叫做无影手的段九。”
问不得干笑两声:“得遇天下至尊神偷真算大开眼界了。只恨在下不是神捕,不然定然要他好看。”
那黑衣人将碗中的酒饮尽,又到柜台抱了坛酒出门,回头对问不得笑道:“兄弟破费了。”
问不得叹道:“这酒是吃不下去了,掌柜的,结账。”
掌柜的拎着账本三并作两步跑过来,笑容可掬地轻声道:“客官,共是一百二十三两五钱三分一厘银子,公子爽快,咱那三分一厘银子,就不跟客官要了。”
问不得呆了片刻,哼道:“几个人一顿饭如何要得了这许多银子?”
掌柜的陪笑道:“一顿饭自然吃不了这些银子,只是那个恶赌鬼段八先前欠着咱们不少,客官既然说将账记到客官名下,小的只好向客官要了。”
问不得忽然觉得自己头大无比。
“这分明是黑店欺客。”茗儿怒道,“我不给你们银子又能如何?”
话音未落,一群厨师、小二手执刀勺等物围了过来,个个怒目圆睁。
掌柜的冷笑道:“江湖之中,什么样的阵仗小的没有见过,公子还是不要伤了和气。”
问不得冲茗儿道:“既是咱们说下话来便是一诺千金,何况咱们冲出去虽然易如反掌,但咱们不能落下言而无信的名声。”
茗儿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问不得冲掌柜的道:“账可以付,但你要告诉我,那段八与段九可是兄弟。”
掌柜的点头:“不错,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弟。”
问不得不再多问,将自己身上剩余的金银悉数拿出,估算一下,大概刚刚一百二十两。
掌柜的笑道:“无妨,不足部分在这里记下便是,想公子何等声名,改日必会归还的。”
问不得忽然上前一步,将木柱上的神仙令取下,丢到掌柜的身前桌上:“在下虽然不才,但是不愿欠人家什么,把这个算上,总是够数了。”
掌柜的道:“这小物件原非公子的东西,小的怕不敢要。”
问不得道:“若有事情,算在问某人身上便是。”
掌柜的哈哈大笑:“公子爽快,那你我就两不相欠了。”
问不得与茗儿走向门口,问不得忽然回头问道:“不知掌柜尊姓大名。”
掌柜的已久笑意十足:“雁过拔毛段七。”
问不得忽然笑了:“江湖,呵呵。”
段七也笑着挥了挥手,只见一个小伙计捧着一个托盘上来,里面摆着三杯酒。
“其实段某很久之前受过令尊的照顾,今日对问公子多有不敬。”段七上前,捧起一杯酒递给问不得:“只不过,雁过拔毛也有自己的规矩。作为赔罪,段某也有奥妙在这三杯酒里,虽然比不得玄冰春,但也别有情趣,请公子笑纳。只是不知公子敢不敢喝?”
问不得道:“以几位的身份与手段,加害在下易如反掌,因此在下并无顾忌。”
说着,问不得接酒一饮而尽。
段七道:“好,段某这第一杯酒要提醒公子两个字,就是闯荡江湖的必胜秘笈只有两个字:骗人。”
问不得哈哈笑道:“在下记住了。”
段七举起第二杯酒,问不得又饮了下去:“江湖之中扬名立万的手段也是两个字:骗人。”
问不得愣了一下,随即道:“在下也记住了。”
段七举起第三杯酒,问不得饮尽之后笑道:“骗人!要记住的仍然是那两个字吗?”
段七点头:“公子说的不错,只是过于轻巧,实际上,在江湖之中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险绝境,你只要想起了这两个字就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公子从此出去,百步之内,不停默念,今后虽有怎样的艰难,都挡不住公子的。”
“骗人,骗人,骗人……”问不得扬长而去。
门外四个皂衣大汉见得出门后的问不得如此举动不禁大惑不解。
问不得与茗儿走出很远,问不得才道:“段七的话虽然说得刺耳,但是道理却是对的,行走江湖,机关重重,当真要有过人的主意。”
茗儿道:“公子还是好人,要是依了我,一定拆了这家黑店。”
问不得笑道:“今日桃源居之中个个都是江湖中的一流人物,就凭我们两个,只有被拆的份。全身而退已经算是不错了。”
茗儿道:“银子都没了,怎么全身而退。”
问不得道:“放心,我的身上藏着银票,到了镇上,兑些就可以使了。”
茗儿道:“没想到公子还留了一手。”
问不得道:“未出门前,爹娘仔细叮嘱,反复告诫,就有这么一点好处。”
“两位慢走——”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问不得与茗儿回身,只见四个白衣少女丝巾蒙面,婷婷立在那里。
“莫非是在做梦……”问不得大奇,“几位都是一副神仙模样,只是不知究竟哪位姑娘要与在下讲话?”
其中一位姑娘上前道:“我且问你,你将本教圣物拿到哪里去了?”
问不得问道:“什么圣物?”
那姑娘道:“神仙令。”
问不得道:“是不是用银子打成的仙女像?”
姑娘点头。
问不得道:“在下不小心弄丢了,这样,你们与在下到镇子上,在下原样打一支还给你们。”
姑娘冷笑道:“既然没有神仙令,只好跟我们走一趟。”
问不得摇头:“俺娘从小就对俺讲,男女授受不亲,这两个大男人跟你们走算是怎么回事?”
姑娘喝道:“这就由不得你了。”
语音未绝,一条细绳灵蛇般飞向问不得。问不得急忙躲闪,茗儿抢前伸手去捉绳子,不料另外三位姑娘的绳子直向茗儿飞来。茗儿又伸手去拨,几条绳子左右翻飞,将自己裹入其中。茗儿大急,全身气力不知如何施展,转瞬之间就被绑了个结结实实。
茗儿又急又脑:“几个臭女人,使得什么妖术?”
问不得拱手道:“不知几位与盘丝洞有何渊源?”
那四个姑娘并不答话,亮掌移步,将问不得围在了当中。
茗儿叫道:“公子小心,这几个女人功夫了得。”
问不得立在那里,忽然道:“几位仙姑,你们将我们带走可管我们饭吃?”
一位姑娘道:“废话,堂堂仙教,如何缺得了你们两口饭?”
问不得点头:“在下正饥寒交迫,你们过来绑上就是。”
通向远处树林的路上,四位姑娘在后,前面走着的两个人正是被五花大绑的茗儿与问不得。
正行进间,四位姑娘忽然停下,其中一个冲问不得与茗儿低声道:“别出声。”
语音未落,肃杀之中,十二名身着绿衫的蒙面人手执兵刃将几个人围在当中。
这十二个人身着一样的绿衣,使着一样的单刀。
其中一人开口说话,只是声音嘶哑,不似真声:“听说仙教四使者貌美无比,今日让几位大爷开开眼如何?”
四使者互相使了个眼色,随着叮当声响,他们手中的绳子两端各出现了一只亮银枪尖。
那十二个绿衣人暴喝着扑了过来。
他们的阵形分成两组。第一组八个人,其中每两个人夹攻一位使者,另外四个人站在外圈,不断游走,相机而动。
一时间只见兵刃闪处,杀气四射。
问不得在旁看了,知道强敌来袭,不由暗自心惊。
他看得出那四使者武功高强,几条枪鞭相互呼应,风雨不侵。
但是对手显然有备而来,他们虽然出手凶猛狠辣,但大多只是诱招而已。他们不断进逼就是要四使者施招出手。虽然武功相若,一时难分伯仲,但是由于人数上的优势,他们只要拖下去就可以消耗掉四使者本就不占上风的内力。四使者也清楚对手的意图,但是左冲右突,却始终不见对手的包围有任何的松动。
如此僵持下去,四使者就是武功再强,也最终难逃一劫。
忽然三位使者抢攻,一位使者绳鞭甩处,问不得与茗儿的绑绳脱落在地。
那姑娘道:“鬼教十二巡夜出手之处,鸡犬不留,你们快快逃命。”
“十二巡夜白天也敢造次,真是乾坤颠倒。“问不得长叹道:“只是如此生死时刻,仙姑还出手救人,仙教风范令人佩服佩服。”
那姑娘喝道:“还不快走——”
问不得闻听哈哈大笑:“四位仙姑给在下饭吃便是在下的恩人,恩人有难,在下岂可袖手旁观。”
那姑娘狠狠道:“你连我们都打不过,如此生死关头,斗嘴又有何用,还不快走!”
问不得道:“仙姑美貌绝伦,在下岂敢胡乱出手,但是鬼教以多欺少,以男欺女,在下如何看得下去?茗儿,英雄救美,机不可失,是出手的时候了!”
茗儿应了一声,手中多了一对判官笔。
问不得几步冲了过去,喊道:“几位仙姑权且靠后,只待在下先抵挡一阵。”
四使者一时不知问不得是何用意,手中兵器依然舞动不停。
相机而动的十二巡夜见问不得过来,外围四人一起挥刀来迎。只见问不得发招极快,已经攻向其中一人的要害。那人一边躲闪,一边反手挥刀砍向问不得,但是一招挥出却感觉泥牛入海,忙顺势变招,只见鬼使神差与另外三人的兵刃撞在一起,火光飞激。
四人皆非等闲,大惊之下,收刀变式,回护之下,再施杀手,但是问不得却始终游荡于几把刀锋挥击不到的地方,而急攻之下,问不得只要一侧一闪,几把钢刀便会毫无误差地互相撞击。四人本是绝对优势,但在问不得面前却变得互相掣肘,几人功力互抵之后威力几近于零。
此时忽听问不得断喝一声:“鼠辈,着打——”
一语既出,只见其中一人身上猛地遭了一记重击,身体不由直飞出去。
其余三人一惊之下,竟都跃开。等地上那人从尘土中站起时,其眼神中已现惊恐之色。
另外一人强作笑脸:“这位英雄,敢问抟拳老祖是阁下什么人?”
问不得冷哼道:“打便来打,提家师做什么?”
一语既出,只听空中一声呼哨,十二巡夜纷纷退却,转眼消失在道旁的树林里了。
四使者惊异地望着问不得,其中一人拱手道:“承蒙高人相救,在此先谢过了。”
问不得道:“如此绝代佳人向在下行礼,在下实在受用得很,但是在下欠仙教的神仙令也是事实。”
只见那女使者道:“神仙令一丢,我们便会受罚,但是十二巡夜如此大胆来袭,显然有备而来,我教已临大敌。既是大敌当前,凡事就只能先有个缓急。”
“神鬼之争时有发生,怎见得就是大敌当前?”
“对手的十二巡夜并非泛泛之辈,而且,这里离我教分舵极近,如不是周密策划,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不过这些人出手只求速战速决,所以你出手之后,他们看到不能速胜,便撤出战斗,这显然还是有所忌惮。我看,这几个尽管地位不低,但却很像鬼教派出的探子。探子尚且如此,对手之强怕是有些恐怖了。”
“哦,那在下就明白了。”问不得笑道,“方才还心中还想,在江湖中在下只是无名之辈,这些成名的江湖人物为何如此稀松,禁不住一点吓唬。原来只是探子而已。”
“公子倒不必自谦,能喝住这些畜牲,绝对不是凡俗之辈可以做到。公子身手我们已经见到。徒弟尚且如此,但不知尊师抟拳老祖是何等样的英雄?为何没听家师提及?”
“尊师不提是很自然的,在名门正派言中,家师的确不值一提。”问不得道:“但是你们若问,在下只好实言相告,家师恐怕是亘古以来最厉害的人。”
“何出此言?”
“家师本是孤儿,小的时候别无长处,只好打架摔跤,无论大人小孩,牛羊马匹,乃至庄稼树木,必然冲上去拳**加。七岁时,家师已是村中一霸,无人敢惹。八岁时,由于村中没有对手,家师就离村而去,四处拜师学艺。每到一处便打遍一处。开始时不免吃亏,但越战越强,越战越勇,打架的本领日进千里。最后家师自己将多年打架的经验编成一套拳法,叫做抟拳。这抟拳的最大优势就是打群架。人数越多,威力越大,加之为了打赢,不免出手下作狠辣,无所顾忌,很多人因此绝后,因此,武林中人避之唯恐不及,很少有人乐意与之切磋。”
看到有使者暗暗摇头,问不得笑道:“在此时,家师尚不能算是武林宗师,只能称其为武林一害。他后来遇到了家父,被家父的玄冰春酒迷住,并且与家父成了生死之交。家父告诉他,江湖中人要努力成为一代宗师,被武林同仁所景仰,而决不能成为众矢之的。他倒是听家父的话,每当打架的念头冒出来,便去江湖之中寻找穷凶极恶之人,每每将那些自恃武功出神入化、为害一方的家伙打得跪地求饶、声泪俱下。若说被他废掉的恶人也算得上不可胜数了。”
几位使者眼中现出笑意。
问不得又道:“家师时常为自己那套抟拳自鸣得意,却苦无继承人,便对家父说要将拳法传授于我。家父只想我上进读书,不想让我学这‘下三滥’的什么‘抟拳’,便没有同意。以家师的脾气,你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便非做不可。于是每每偷偷带着我到镇上与大孩子们打架。开始一个人都打不过,后来不要说人,就是镇上的猪狗牛马见了也纷纷躲避。这令家师激赏不已,称赞我说‘颇有乃师遗风’。”
四使者闻听不禁大笑起来。
问不得道:“家父为此差一点与家师翻脸,这时家母便说,自己的孩子秉性如何自己应该是清楚的,根本不用担心孩子将来会为害江湖。况且目下江湖如此险恶,能有这样一套拳法护身,实在是修来的造化。家父反复琢磨,觉得有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一使者好奇,问道:“那就是说,你的抟拳是谁也不怕了?”
问不得摇头:“我最怕的就是你们。”
四使者不解。
问不得道:“抟拳招式过于下作,用在女人身上简直是无礼已极。当年家师一见女人只是拔腿便逃。在下也是宁可让几位将我绑了也决不出手。这就是抟拳最大的弱点。”
一使者笑道:“幸亏学这抟拳的人有君子之风,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另一使者暗笑。
闻听此言,四使者忽然笑作了一团。
问不得望着四使者,忽然觉得这笑声的确是人世最美的风景。
问不得忽然道:“在下本想到贵教赔罪,但是贵教目下大敌当前,在下前往恐不妥当。”
一使者道:“这就走了?”
问不得心下涌上一阵异样的感觉,但嘴上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