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那双一闪一闪的蓝眼睛,听到空调的气流吹拂过来的坚定语调,乔治·布什承认,这也不是美国的意图。他的亲信后来发觉,让他担忧的与其说是萨达姆·侯赛因的大炮和坦克,倒不如说是撒切尔夫人那只使人气馁的手提包。
八月三日,美国与埃及进行了秘密协商。穆巴拉克总统被提醒,他的武装力量是如何地依赖于美国;埃及欠下了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会多少钱;以及美国给了他多少援助。八月四日,埃及政府发表了一份公开声明,谴责萨达姆·侯赛因的侵略行径。
让约旦国王沮丧的是,伊拉克暴君断然拒绝赴吉达,坐到霍斯尼·穆巴拉克的身旁参加由法赫德国王主持的会议。这倒也不意外。
对沙特阿拉伯国王来说,这是对素以彬彬有礼著称的阿拉伯文化的公然怠慢。法赫德国王是一个极有政治头脑、相当通情达理的人,他感到很不高兴。
这是吉达会议未能召开的两个因素之一。另一个因素是沙特的君主看到了美国人从太空中拍摄的照片。照片证明,伊拉克军队不但没有停止前进,而且仍处于战斗状态,并不断向着科威特南方与沙特的国境线推进。
伊拉克人真的胆敢越过国境入侵沙特阿拉伯吗?砝码在增加。沙特阿拉伯的石油储量为世界第一。其次是科威特,按照目前的开采量,还有可开采一百多年的储存量。第三位是伊拉克。吞并科威特后,萨达姆·侯赛因就能把排名倒过来了。再者,沙特百分之九十的油井和油田分布在王国东北端的达兰、佐法尔、达曼和朱拜尔,以及这些港口的后方腹地。这个三角形正好处在伊拉克共和国卫队作战师的进军道路上,而且照片证明还有更多的伊军作战师正在涌入科威特。
八月六日,沙特阿拉伯王国正式请求美军进入王国保卫其安全。
当天,美军第一批战斗轰炸机飞赴中东。“沙漠盾牌”行动开始了。
哈桑·拉曼尼准将跳下他的公务轿车,踏上希尔顿宾馆门前的台阶。该宾馆已经作为伊拉克安全部队在被占科威特的总部。八月四日上午,当他推开玻璃门进入大堂时,他感到很有趣,因为希尔顿就在美国大使馆的隔壁,两者都在海边,看出去是阿拉伯湾波光粼粼的湛蓝的海水,景色美不胜收。
从使馆看出去的全部景色也仅限于此——因为在他的建议下,使馆大楼已经立即被共和国卫队包围起来了,并将一直包围着。他不能防止外国外交官从他们的领土上发电报给国内政府,他也没有超级计算机去破解英国人和美国人使用的复杂密码。但身为反间谍局局长他很清楚,美国外交人员如果被限制得只能从窗户往外看,其实就没有什么令人感兴趣的情报可往家里发送了。
对英美外交人员来说,剩下来的可能性就是通过电话,从那些仍逍遥在科威特的本国同胞们那里收集情报了。这对拉曼尼又是一件头等大事:要确保大使馆的所有外线电话要么切断要么被窃听——窃听更好些。但他手下的大部分得力干将都在巴格达。
他走进分配给反间局的套房,脱下制服,把它扔给了他的副官——副官刚刚给他扛上来两大箱文件,大汗淋漓——走到窗前去看窗下的酒店泳池。待会儿游游泳倒是一个好主意,他想,然后他看见有两名战士正在那里灌水瓶,另有两名在往那里撒尿。他叹了一口气。
三十七岁的拉曼尼是一个整洁、英俊的男人,脸刮得光光的——他不喜欢蓄萨达姆·侯赛因那样的小胡子。他就是他,有自知之明,靠的是工作出色而不是政治影响;他是那帮靠政治发家的白痴们中间的技术专家。
他的外国朋友问他,为什么你要为这个政权效劳?通常是在拉希德宾馆的酒吧,或在更隐秘的地方,他把那些外国人灌得半醉时他们会问。他能够与他们混在一起是因为工作的需要。但每次他都能保持清醒。他并不由于宗教而反对饮酒,他会点个金汤力(一种鸡尾酒),但他让酒吧侍者给他上的实际上是汤力水(无酒精的汽水)。
此时,他会对这个提问笑笑,耸耸肩回答说:我是一个伊拉克人,并为此而感到自豪。你们让我去为哪一个政府服务呢?
私下里,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一个打心底里讨厌的政权服务。如果确实有某种爱国情怀,那也是来自于对他的国家、人民尤其是普通老百姓的真实感情——而复兴党早就不再代表普通老百姓的利益了。
但主要原因是他想有所作为。对于他这一代伊拉克人来说,选择并不多。他可以反对这个政权,继之离开祖国移居国外,躲开秘密警察的追捕,靠阿拉伯语-英语翻译工作挣得一口饭吃。
他也可以留在伊拉克。
那样的话就有三种选择。继续反对这个政权,直至在秘密警察局局长奥马尔·卡蒂布的刑讯室里结束生命;或者当一个自由职业的工商经营者,在一个系统性走下坡路的经济体中苦苦挣扎;或者对那些白痴言听计从,保持微笑,靠自己的聪明才智一步一步地得到提升。
他认为最后一种选择没有什么不好。像莱因哈德·盖伦那样,先是为希特勒效劳,继之为美国人、西德人服务;像马库斯·沃尔夫那样,为东德工作,但不相信他们说的话。他是一位象棋大师,他为游戏而活着,为间谍与反间谍的阴谋活动而活着。伊拉克只是他的人生棋盘。他知道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专家也明白这一点。
哈桑·拉曼尼从窗边走回来,坐到书桌后面的椅子里开始写笔记。即使科威特能成为第十九个省,他也有大量的工作要做。
他的第一个问题是,他不知道萨达姆·侯赛因打算在科威特待多久。他怀疑其本人也不一定知道。如果伊拉克要撤军,那么没有必要展开一场大规模的反间谍活动去封堵所有漏洞。
私下里,他相信萨达姆其实能够逃脱处罚。但这需要认真布局,走对每一步,说对每一句话。第一个阴谋是必须参加明天在吉达的会议,去奉承法赫德国王,稳住他,让他宣称伊拉克无非是想要一个公正的条约,对石油,海湾进出门户,那笔巨额贷款讨个说法。这种方法,可以把整个事情圈在阿拉伯人范围之内,不让美英插进来。萨达姆就可以依照阿拉伯人的事情应由阿拉伯人自己处理的原则,一直瞒骗下去。
西方的注意力会有几个星期的时间差,他们听够了这种话,就会把这件事让四位阿拉伯人——两位国王和两位总统去处理。只要石油能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把他们浸泡在其中,他们就高兴了。除非科威特遭到野蛮的强暴,媒体也会扔掉这个议题,流亡在沙特阿拉伯某地的萨巴赫政权会被人们淡忘,科威特人会习惯在新政府领导下的生活,而撤出科威特的会议会咬文嚼字地拖上十年的时间,直至失去其重要性。
事情可以这么做,但需要适当的手法。希特勒的手法——“我只寻求公正的和平解决。这绝对是我的最后一次领土要求。”沙特国王法赫德会中计的——没有谁对科威特人存有特殊好感,更不用说对萨巴赫这个贪图安逸的人了。法赫德国王和侯赛因国王会扔掉他们的,就像一九三八年张伯伦扔掉捷克人那样。
麻烦在于,尽管萨达姆有许多小聪明——要不然他也活不到现在——但在战略上和外交上,他却是一个扮演滑稽角色的小丑。哈桑·拉曼尼估算,总统会在某方面把事情搞砸的——他既不想撤兵,也不愿继续进军去夺取沙特的油田,这样能给西方世界造成一个既成事实,使得西方也束手无策,除非摧毁油田,影响一代人的繁荣。
“西方”指的是美国人,还有与其站在一起的英国人,都是盎格鲁-撒克逊人。他知道盎格鲁-撒克逊人。在哈特利校长的塔西西亚预科学校的五年间,他学会了完美的英语,懂得了英国风俗,也明白了盎格鲁-撒克逊人事先不给警告狠揍你一拳的习惯。
他摸了摸多年前曾遭过这么一拳的下巴,不禁哈哈地笑出声来。在房间的另一头,他的副官吓了一跳。该死的麦克·马丁,你现在在哪里呀?
哈桑·拉曼尼,这位聪明、有文化、有知识、有自制力、出身大都市、为一帮歹徒组成的政权服务的上层社会精英,开始埋头工作。工作量很大。值此八月份之际,在科威特共有一百八十万人口,其中只有六十万是科威特人。另有六十万是巴勒斯坦人,这当中有些人忠于科威特;有些人站在伊拉克一边——巴解组织已经这么做了;而大多数巴勒斯坦人将俯首称臣。然后是三十万埃及人,其中有些无疑是为开罗工作的,现在等于是在为华盛顿或伦敦工作。还有二十五万巴基斯坦人、印度人、孟加拉人和菲律宾人,主要是蓝领工人或私家佣人。身为伊拉克人,他相信科威特人什么事情也干不了,即使是屁股被跳蚤叮了一下,也非得呼唤外国佣人给自己搔痒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