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岁的她长得美丽动人,有着一头瀑布般的栗色头发,雾灰色的眼睛和像是被永久性晒成金色的欧洲人肤色。学业结束时她被分配到一号航线,伦敦—印度,显然是因为她能说一口流利的印地语的缘故。
当时对于四螺旋桨的阿戈诺客机来说,这是一段很长的航程。航线是伦敦—罗马—开罗—巴士拉—巴林—卡拉奇—孟买,然后继续飞往德里、加尔各答、科伦坡、仰光、曼谷,最后是新加坡、香港和东京。当然,一个机组无法飞完整个航程,所以第一个机组会在伊拉克南方的巴士拉换班,由另一个机组在那里接班。
一九五一年,就是在巴士拉,在空港俱乐部喝饮料时,她遇见了一位在伊拉克石油公司工作的很害羞的年轻会计师,他的名字叫奈杰尔·马丁。当时伊拉克石油公司由英国所有并由英国经营管理,马丁是英国人。他请她吃饭。她已经被警告过要提防色狼——不论是乘客还是机组人员。但他看上去很善良,于是她接受了邀请。当他把她送回到空姐居住的英海航基地时,他伸出了手。她感到非常惊奇,就握了一下。
后来,在那个炎热难耐的夜晚,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不禁想知道去吻一下奈杰尔·马丁会有什么感觉。
在她下一次到巴士拉停留时,他又等在那里了。直到他们结婚后,他才承认自己为她神魂颠倒,所以从海航基地职员阿历克斯·雷德那里打听到了她下一次到巴士拉的时间。那年秋天,他们一起在空港俱乐部打网球、游泳,还一起去逛巴士拉的集市。在他的建议下,她请假跟着他去了巴格达。他就在那里工作。
她很快就感到,这是一个她可以安居的地方。穿着鲜艳衣袍的蜂拥的人群,街上的景色,底格里斯河畔的烤肉香味,出售草药和香料的尖顶小商店,金银饰品和珠宝玉器——所有这一切都使她回忆起她的故乡印度。当他向她求婚时,她当即答应了。
他们于一九五二年在海法街旁的那座英国国教教堂——圣乔治大教堂举行了婚礼。虽然没有她那边的亲友参加,但从伊拉克石油公司和英国使馆来了许多人,教堂内的两排靠背长椅都坐满了。
当时的巴格达是个理想的居家生活城市。生活悠闲,节奏较慢。在位的是男孩国王费萨尔,由努里作为摄政王辅助管理国家。伊拉克受英国的影响最大。这部分是因为伊拉克石油公司对其经济所作出的贡献,部分是因为大多数军官均受过英国教育,但主要是因为整个上层社会的人士,从孩提时代起就受到英国保姆的刻板教育,这种教育留给他们终生的印象。
后来马丁家里添了两个儿子,分别降生于一九五三年和一九五五年。他们的教名是麦克和特里,但他们的长相如同粉笔和奶酪般地不一样。麦克继承了英迪拉·波塞小姐的基因,长着一头黑发、一双黑眼睛和一身橄榄色的皮肤。英国社区里那些爱说笑话的人说他更像一个阿拉伯人。年轻两岁的特里像他的父亲:个矮、粗壮,有着粉红色的肌肤和姜色头发。
凌晨三点钟,麦克·马丁少校被一名勤务兵唤醒了。
“有一份电报,赛义德。”
电报的内容相当简单,但标示着“特急”字样,下面的署名表明这来自特种部队司令官。电报未要求回复,只是命令他立即搭乘下一班飞机回伦敦。
他把工作移交给了特空团的一名上尉。该上尉是教官组副组长,是第一次由团里派到中东地区。他自己则穿上便服赶往机场去了。
凌晨两点五十五分飞往伦敦的班机早就应该起飞了。机舱内一百多名乘客有的在打瞌睡,还有的在咕咕哝哝地说话,这时候女乘务员欣喜地宣布,由于营运原因引起的九十分钟延误马上就可以结束了。
当机舱门又一次打开,放进来一名身材瘦瘦的男乘客时,一些没有睡着的旅客都用眼睛瞪着他。那人身穿衬衣、紧身短夹克和牛仔裤,足蹬一双沙漠靴,肩头上挂着一只马桶包。他被引到商务舱内的一个空位子后就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起飞后几分钟,他放倒座椅靠背很快就睡着了。
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商人,早先已经吃了许多东西,又喝了不少违禁的饮料,后来在机场里等了两个小时,又在飞机上等了两个小时。这时候他又吞了一片解酸药,瞪着他身边正在轻轻松松睡觉的人。
“讨厌的阿拉伯人。”他嘟哝着说,接着努力想睡觉,但没能睡着。
两个小时之后,黎明来到了海湾。英国航空公司的这架喷气客机朝着西北方向飞行,并于当地时间上午十点之前降落在伦敦希斯罗机场。麦克·马丁走在第一批从海关大厅出来的旅客之中,因为他没有大件行李托运。没人到机场来接他。他知道没人会来,他也知道该到哪里去。
这时候在华盛顿,天还没有亮,但远处乔治王子县的群山上空已经出现了一片朝霞。帕图克森河就是从那里流淌下来汇入到切斯皮克河。在兰利的中央情报局总部楼群中,有一栋长方形的大楼。此刻,该大楼的六层,也就是顶层,仍然灯火通明。
中央情报局局长威廉·韦伯斯特法官用指尖揉揉疲倦的眼睛,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波托马克河边一大片枝叶繁茂的银色白桦树,此时仍笼罩在黑暗之中。一小时之内,初升的太阳将使这些桦木树叶恢复淡绿色。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自科威特遭入侵之后,他一直只能在接听电话的间隙打盹。这些电话来自总统,国家安全委员会,国务院,等等,似乎每个人都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在他身后坐的是与他一样疲倦的主管行动的副局长比尔·斯图尔特,和中东处处长奇普·巴伯。
“那么,就这些了吗?”局长问道,好像再问一遍能得到更好的答案似的。
可是答案并没有改变。现在的处境是,总统、国家安全委员会和国务院都要求中情局提供来自巴格达心脏、来自伊拉克高层的超级机密情报。萨达姆是不是想赖在科威特不走?他会不会在联合国安理会不断发出的决议的威胁下撤军?他是否会在面临石油禁运和经济制裁的情况下屈服?他有什么想法?他有什么计划?他到底想干什么?
但是中情局不知道。当然,他们在巴格达是有一个情报站。但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情报站站长一直被冷落在一边。他的身份已经被反间局局长拉曼尼这个狗杂种知道了,现在情况清楚地表明,几周以来提供给中情局代表的情报都是一派胡言。他的“最佳”线人显然是在为拉曼尼工作,并一直在提供垃圾情报。
当然,他们有照片,有足够的照片。KH-11和KH-12人造卫星每隔几分钟飞临伊拉克上空,把整个国家的一草一木都拍了照片。分析员们在夜以继日地工作着,以分清哪一个可能是毒气工厂,哪一个可能是核设施——或者诚如其所声称的,是一家自行车厂。
好了,在中情局和空军联办的国家侦察办公室里,分析家们与全国照片译解中心的科学家们正在绘制一张某一天会拼凑完整的图画。这里是一个指挥中心,那里是一个萨姆导弹基地,那里是一个战斗机基地。很好,因为照片是这么显示的。有一天,也许它们会被炸回到石器时代。但是萨达姆还有什么武器?还有什么深藏起来的、埋在地下的武器?
多年来对伊拉克的忽视现在酿成了苦果。那些在韦伯斯特身后的椅子里萎靡不振的人,是老时代的密探,在柏林墙的水泥尚未干透时就已经在那里浴血奋战了。他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直至后来电子器械取代了人工情报收集。
而且他们已经告诉过他,全国侦察办的照相机和设在米德堡的国家安全局的窃听器无法揭露计划;电子设备无法侦察意图,无法进入到一位独裁者的脑海之中。
同是一届政府,同是一届国会,当初是如此地热衷于电子小机件,花费几十亿美元巨款去开发和制造由天才科学家设计出来的小发明,可现在却大声嚷嚷着,要求得到那些小机件和小发明显然无法向他们提供的答案。
坐在局长身后的人说,电子情报是人工情报的支持和补充,不能取代人工情报的收集。话是对的,但还是没有解决他的问题。
白宫所要求的情报只能由安插在伊拉克高层统治集团内部的线人、密探、间谍或叛徒来提供。而这正是他所没有的。
“你问过世纪大厦了吗?”
“问过了。与我们一样。”
“过两天我要去特拉维夫,”奇普·巴伯说,“我会见到雅科夫·德洛尔。要不要我问问他?”
局长点点头。雅科夫·德洛尔上将是摩萨德局长,是所有“友好情报机构”中最不肯合作的。中情局局长仍对乔纳森·波拉德事件耿耿于怀。那是个摩萨德操纵的、安插在美国从事反对美国活动的间谍。局长不愿去向摩萨德请求帮助。
“只能依靠他了,奇普。我们不能浪费时间。如果他在巴格达内部有线人,我们要插进去。我们需要那个线人。现在,我要回白宫再次去面对斯考克罗夫特那张脸了。”
在这无可奈何的语调中,会议结束了。
八月五日上午,等在秘情局伦敦总部的那四个人已经忙了大半宿。
整个夜晚的大部分时间,特种部队司令官JP洛瓦特准将一直在打电话,只是在凌晨两点至四点才抽空在椅子里打了一个盹。像许多战士一样,他早就养成了只要形势许可就抓紧时间休息的劳逸结合的生活习惯。黎明前他已经梳洗完毕,准备好全力投入到下一个工作日了。
是他在伦敦时间半夜时分打电话给英国航空公司的一名高级职员,才把在阿布扎比的那架客机留住了。英航的执行经理在家里接到电话时,没有询问为什么他要把远在三千英里之外的一架客机留住,让一个额外的乘客登机。他认识洛瓦特,因为他们同是在赫伯特·克莱森特的特种部队俱乐部会员,大致知道他所从事的行业,所以没问原因就帮了他一个忙。
早饭时,一位中士勤务兵问询了希斯罗机场,获悉阿布扎比的航班已经追回了九十分钟延误的三分之一,将于十点左右着陆,这样,马丁少校可以在十一点前到达兵营。
一名摩托车信使已经匆忙地奔赴驻扎在阿尔德雪特的伞兵团总部,从那里的勃朗宁兵营取来了一份档案。那是伞兵团的人事行政参谋在半夜过后从档案室里找出来的。这份档案包括了麦克·马丁自十八岁当学生起在伞兵部队的十九年军旅生涯,除了调到特空团的那两段较长的时段。
第22特空团指挥官布鲁斯·克雷格上校从赫里福德驾车过来了,他带来了缺少的那两个时段的档案记录。他在黎明前迈步走了进来。
“早上好,JP。有什么要紧事?”
他们相互间很熟。被大伙儿称为JP的洛瓦特,曾是十年前把伊朗使馆从恐怖分子手里夺回来的突击队队长,而克雷格当时是他部下的一名军官。他们的友谊已有很长时间了。
“世纪大厦想搞一个人插到科威特去。”他说。话似乎已经说清楚了。长篇大论不是他的习惯。
“我们的人吗?马丁吗?”克雷格上校放下他带来的那份档案。
“好像是这样。我已经让他从阿布扎比回来了。”
“哦,去他们的。那么你同意吗?”
麦克·马丁是克雷格部下的一名军官,他们之间也有很长时间的交情了。克雷格不喜欢他的部下被世纪大厦从他的鼻子底下牵走。特种部队司令耸了耸肩。
“也许只能同意。如果他适合。如果他们认为不错,他们会去上层做工作的。”
克雷格咕哝了一声,伸手接过中士勤务兵锡德递上来的一杯黑咖啡——他与锡德以前曾在佐法尔并肩作战。当涉及政治时,上校知道套路。秘情局真想干什么事时,他们的路子是通天的。世纪大厦一旦决定办这件事,那么他们很可能会得手。特空团只能提供配合,即使是以联合行动的名义,实际上往往也是由世纪大厦牵头。
世纪大厦的两个人紧跟着上校到了,互相间作了介绍。那个级别较高的人是史蒂夫·莱恩。他带来了伊拉克科科长西蒙·巴克斯曼。他们被引到一间接待室里坐了下来,又给他们端来了咖啡,两份档案也给他们拿来了。于是两人埋头看阅麦克·马丁从十八岁之后的经历。头天晚上,巴克斯曼花了四个小时,从麦克的弟弟口中了解了他的家庭背景、在巴格达度过的童年及在海利伯里求学的经历。
一九七一年夏天,在海利伯里的最后一个学期,马丁给伞兵部队写了一封自荐信,并于那年的九月份在阿尔德雪特的司令部得到了一次面谈的机会。学校对他的评语是,学习成绩不错,体育优秀。这正适合伞兵部队。小伙子立即被接受了,并于当月开始了训练。这是一个为期二十二周的训练课程,未被中途淘汰的话,一直要到一九七二年四月才能结束。
首先是四个星期的队列训练、基本武器操作、基本野战训练和体格锻炼,接着又是两周相同内容的训练,但增加了急救、信号和三防(防核战、防化学战和防细菌战)课程。
第七周是进一步的体能训练,难度越来越大,但还比不上第八周和第九周——那是穿越威尔士布雷肯山区的耐力行军,这种拉练曾使体格强壮的人死于体温过低或体力衰竭。
第十周的训练课程安排在肯特郡的海瑟进行射击。打靶成绩表明,刚过十九岁的马丁是一位神枪手。第十一、十二周是考试周,在阿尔德雪特附近的野外进行,内容是在隆冬的冻雨天气里背负三只箱子在泥地中登山。
“考试周?”巴克斯曼喃喃地说,一边翻阅着卷宗,“那么后面到底还有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