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来自意大利的费尔米、波特考福,来自德国的富克斯,来自丹麦的尼尔斯·波哈尔,来自英国的努恩·梅和其他人,还有我们美国人:乌雷、欧比和欧内斯特。我当时很年轻,才二十七岁。”
“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在摸索,做着前人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事,做着别人说不可能做成的实验。我们的预算按现在的标准来衡量少得可怜,于是我们没日没夜地干,很少休息。不得不那样,因为最后期限与经费都很紧。我们设法干成了,在三年之内。我们打破所有框框做成了两颗炸弹:小男孩和胖子。”
“然后空军把它们扔在了日本的广岛和长崎。世界舆论大哗,说我们毕竟不应该来那么一手。问题在于,假如我们不来那么一手,其他人也会的。纳粹德国、斯大林的苏联……”
“加路特隆……”马丁提醒说。
“是的。你听说过曼哈顿项目吗?”
“当然。”
“嗯,曼哈顿项目中有许多天才,其中两人尤为突出。罗伯特·奥本海默和欧内斯特·劳伦斯。听说过他们吗?”
“听说过。”
“还以为他们是同事,是伙伴,对吗?”
“我想是吧。”
“错了。他们是对手。明白吗,我们都知道关键是铀,世界上最重的元素。在一九四一年时我们就知道,只有更轻的同位素235才能产生我们需要的链式反应。问题在于要把隐藏在铀-238里的百分之零点七的235分离出来。”
“当美国加入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我们取得了一项重大突破。多年的忽视之后,官老爷们终于意识到需要往日的成果。老掉牙的故事。于是我们想方设法进行那些同位素的分离。”
“奥本海默的路子是搞气体扩散——把铀还原成液体,然后是气体,六氟化铀,既有毒性又有腐蚀性,很难操作。离心器是后来才有的,是由苏联抓获的一个奥地利人发明的,在苏库米投入了使用。在使用离心器之前,气体扩散法既缓慢又困难。”
“劳伦斯走了另一条路——用粒子加速进行电磁分离。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我恐怕不知道。”
“原理是,把原子加速到一定的速度,然后用强磁力把它们抛入一个曲面。好比两辆高速行驶的赛车进入了曲面,一辆重车,一辆轻车。哪一辆车到了外边?”
“重车。”马丁说。
“对。就是这个原理。加路特隆用直径二十英尺左右的巨大磁盘。这些……”他用手拍着照片中的飞碟,“就是磁盘。这个布局是我们在田纳西州橡树岭工厂的一个复制品。”
“如果它们能用,那为什么不用了呢?”马丁问道。
“速度问题。”洛马克斯说,“奥本海默先胜。他的方法快捷。加路特隆极为缓慢,极为昂贵。一九四五年以后,那个奥地利人获释后来到这里展示他的发明,加路特隆技术就被淘汰了。解密了。你可以从国会图书馆里获得所有详尽资料和计划。很可能伊拉克人就是这么做成的。”
两个人静静地坐了有好几分钟时间。
“你刚才说的是,”马丁说,“伊拉克决定采用老式T型福特汽车技术,而且因为大家都以为他们会去追求先进的赛车,没人注意到这个情况。”
“你说得对,孩子。人们忘记了——老式的T型福特车也许很老,但它能行驶。它能把你载到目的地,能把你从甲地载到乙地。而且还不容易抛锚。”
“洛马克斯博士,我们两国接受咨询的科学家认为,伊拉克已经有了一个气体扩散离心器串联在运用,去年一直在运作。另有一个也快要投产了,但很可能还没运作。据此,他们计算出伊拉克不可能炼制出足够的纯铀,我们说三十五公斤吧,用以制造一颗炸弹。”
“没错,”洛马克斯点点头,“一个串联需五年时间,也许更长。两个串联起码需三年时间。”
“但假定他们一直在连续地使用加路特隆。如果你是伊拉克炸弹项目的负责人,你会怎么干?”
“不是那样。”洛马克斯一边说,一边开始卷另一支香烟,“在伦敦时,他们是否告诉过你,当你开始加工零纯度的黄饼时,你必须先把它炼制成百分之九十三纯度以达到炸弹级品质?”
马丁想起了希普韦尔博士,他抽着烟斗在白厅下面一个房间里说过那番话。“是的,他们告诉过我。”
“但他们没说过,这个过程中从零到二十的净化占了大多数时间吧?他们没说原料越是纯净加工过程越快速吧?”
“没有。”
“嗯,事情就是这样。假如我有加路特隆和离心器,我可不想连续使用。我会依次序使用它们。我会用加路特隆把原料从零加工至百分之二十,也许是二十五的纯度;然后把这个纯度的原料给新串联去加工。”
“为什么?”
“那会使你在串联中的炼制时间减少一成。”
洛马克斯老爸在喷云吐雾时,马丁想了一会儿。
“那么你认为伊拉克什么时候可以获得那三十五公斤的纯铀?”
“取决于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加路特隆的加工。”
马丁陷入了沉思。自从以色列的轰炸机摧毁了奥西拉克的伊拉克反应堆之后,巴格达采取了两条方针:第一是分散和复制,把实验室分布在全国各地,这样它们不可能再次全部被炸毁;第二是采用各种伪装开展采购和实验。奥西拉克是在一九八一年挨炸的。
“这么说,他们是一九八二年开始在公开市场上购买各种部件,一九八三年左右把它们装配起来的。”
洛马克斯捡起脚边的一根手杖,开始在尘土上涂涂写写起来。
“他们在黄饼,即基本原料的供应上有没有问题?”他问道。
“没有,原料有许多。”
“假定那样的话……”洛马克斯说。
过了一会儿他用手杖拍了拍照片。
“这张照片上大约有二十台加路特隆。是他们全部的吗?”
“也许还要多。我们不知道。我们就假设那是他们在操作的全部吧。”
“从一九八三年开始,对吗?”
“基本上可以这么假设。”
洛马克斯继续在尘土上写写画画。
“伊拉克缺不缺电力?”
马丁想起了在塔尔米亚沙漠对面的那座一百五十兆瓦发电站,以及黑洞关于地下电缆铺设到塔尔米亚的说法。
“不,不缺电力。”
“我们曾经缺少电力。”洛马克斯说,“加路特隆运转时耗电量惊人。我们在橡树岭建起了最大的燃煤发电厂,即使那样我们还得从公用电网中补充电力。每当我们开机时,整个田纳西州的灯光会暗淡下来——我们用电太厉害了。”
他仍在用手杖写写画画,计算着,然后涂掉,又在同一块地方上开始另一项计算。
“他们缺少铜线吗?”
“不会,这种东西可以在公开市场上买到。”
“这些巨型磁盘必须用成千上万英里的铜线把它们包扎起来,”洛马克斯说,“但在战争期间我们一点也弄不到。都被用作了战争物资生产,一盎司都不剩。知道老劳伦斯是怎么干的吗?”
“不知道。”
“从诺克斯堡[6]借来了全部银锭,把它们熔成了线缆。同样顶用。战后,我们不得不把它们全部归还给诺克斯堡。”他吃吃地笑了起来,“他是一个知名人物。”
最后他挺直了身体。
“如果他们在一九八三年安装了二十台加路特隆,并用它们加工黄饼直至一九八九年……然后取得百分之三十纯度的铀,喂进离心器串联运行一年,他们就可以在……十一月获得三十五公斤纯度百分之九十三的炸弹级铀。”
“今年十一月?”马丁说。
洛马克斯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又弯腰把他的客人拉了起来。
“不,孩子,是去年十一月。”
特里·马丁驾车下山,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中午,伦敦时间晚上八点。巴克斯曼应该离开办公室回家了。马丁没有他家的电话号码。
他可以在旧金山等上十二个小时再打电话,或者飞回英国。他决定先飞回去。一月二十八日上午十一点,他降落在伦敦希斯罗机场,并于十二点三十分与巴克斯曼碰面。下午两点,史蒂夫·莱恩与格罗斯凡纳美国使馆的哈里·辛克莱紧急通话。一小时之后,中情局伦敦站站长辛克莱用安全直线向主管行动的副局长比尔·斯图尔特报告。
直到一月三十日上午,比尔·斯图尔特才把一份详细报告交给了中情局局长威廉·韦伯斯特。
“已经核实了。”副局长比尔·斯图尔特向这位前堪萨斯法官汇报说,“我派人去过了雪松山边的那座小屋,洛马克斯老头都确认了。我们追查到了他原先的那份报告——已经存档了。来自橡树岭的记录确认这些碟盘是加路特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局长威廉·韦伯斯特问道,“我们怎么会一点也没注意到?”
“嗯,这个主意很可能来自于贾法尔·阿尔贾法尔——伊拉克这个项目的负责人。除了在英国的哈韦尔,他还在日内瓦旁边的瑟思受过培训。那儿有一个巨大的粒子加速器。”
“是吗?”
“加路特隆是就是一种粒子加速器。不管怎么说,加路特隆技术已于一九四九年解密,谁想得到就可以得到。”
“那么这些加路特隆是在哪里买到的?”
“零星购买,主要来自奥地利和法国。买这些东西不会引起别人的猜疑,因为该技术已过时。工厂是由南斯拉夫人承建的。承包人说需要图纸和计划,于是伊拉克人就给了他们橡树岭的计划——所以塔尔米亚是一座复制品。”
“这都发生在什么时候?”局长问。
“一九八二年。”
“那么这个间谍,他叫什么名字?”
“耶利哥。”比尔·斯图尔特说。
“他说的不是谎言?”
“耶利哥只是把他在一次秘密会议上听到的萨达姆·侯赛因的讲话报了过来。恐怕现在我们再也不能排除那是真话的结论了。”
“而且我们已经一脚把耶利哥踢出了游戏?”
“他为自己的情报要价一百万美元。我们没付那笔款子,而且在那个时候……”
“看在上帝的份上,比尔,这个价格便宜呀。”局长起身走到了窗户边。那些白桦树现在已经光秃秃地只剩下了树枝,不像八月份时那样枝繁叶茂了。在山谷里,波托马克河蜿蜒流向大海。
“比尔,派奇普·巴伯回到利雅得去。看看有什么办法与这个耶利哥重新建立联系。”
“有一条渠道,先生。在巴格达有一名英国间谍。他长得酷似阿拉伯人。可是我们已经向世纪大厦建议让他撤出那里。”
“但愿还没撤出,比尔。我们需要耶利哥回来。费用没有关系,我会签批的。不管这个设备秘密隐藏在何处,我们必须找到它并及时地炸毁。”
“是。呃……谁去告诉将军们呢?”
局长叹了一口气,说:“我两小时后会去见科林·鲍威尔和布伦特·斯考克罗夫特。”
最好是你而不是我。比尔·斯图尔特一边这么想一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