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克格勃上校尤尔琴科事件,中情局的老员工至今依然感到心悸。尤尔琴科是在罗马向西方投诚的,却令人惊讶地被允许在美国乔治城与他的审讯官一起外出吃饭。在饭店里,他去了一次洗手间,却再也没有回来。事实上,克格勃已经接触过他了,提醒他别忘了留在莫斯科的家人。他悔恨不已,愚蠢地相信了克格勃会赦免他的承诺,于是再次投向苏联,就此销声匿迹。
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对兰利总部主管安全屋的那个小小的办公室提出了一个简单的问题:现在我们手头上最遥远、最隐蔽、最难以进入和撤出的安全屋是哪一座?
主管房地产的同事立即就给出了答案:“我们称它为‘木屋’。是在喀斯喀特山脉的帕赛顿荒野,那里远离人烟。”
古米尼要他们提供所有的详细资料和图片。在接到资料夹半个小时后,他作出了决定,并下达了命令。
华盛顿州的西雅图市东北,是绵延不断的喀斯喀特山脉,那里山势陡峭,林木繁茂,冬天则是白雪皑皑。在山区里有三个区域,分别是国家公园、伐木林场和帕赛顿荒野。国家公园和林场是有路可通的,附近也有一些居民。
喀斯喀特国家公园开放期间,每年吸引着成千上万的游客去游玩,那里有迷宫一般的土路和小径,前者还能行驶越野汽车,后者只能是骑马或徒步行走。那里的管理员对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
伐木的林场因安全原因,是不对公众开放的。但林区里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土路,以供卡车装运树干去锯木厂。隆冬季节因大雪封山,林场和土路只能关闭。
再往东北方向,在靠近加拿大边境的地方则是一片荒山野岭。这里甚至连土路也没有,仅有一两条小径,只有在大山南边靠近哈特山口才有几座小木屋。
冬天和夏天,荒野里到处是野生动物。几座小木屋的主人常常是夏天来荒野里避暑消夏,之后便切断所有的电器和设备,关门落锁返回城市。这里大概比全美国的任何地方都更荒凉、更偏僻。除了佛蒙特北部被称为“王国”的地区,在那里,假如一个人失踪,在春天冰雪消融时人们会发现他冻成了一块石头。
多年前,一座偏远的木屋盖起来后挂牌出售,中情局把它买了下来。当时购买只是一时冲动,他们很快就后悔了,只是有时候把它用作高级情报员的夏季度假屋。十月份,当马雷克·古米尼副局长问到这里时,这座小木屋正大门紧锁。尽管冬天即将来临,启用它成本将会很高,但他还是命令对其进行改造,并重新启用。
“如果你要的是这种小屋,”房地产办公室主任说,“为什么不用西雅图的西北拘留中心呢?”
尽管面前是一位同事,古米尼还是别无选择,只能说谎。
“这并不是要把某个重要人物藏起来避人耳目,也不是要防止他逃走。我必须考虑他的安全——即使在戒备森严的监狱里,也发生过死人的事情。”
安全屋管理负责人明白了领导的意图。至少他认为他明白了。绝对要避人耳目,绝对要防止逃跑,而且至少在六个月时间内要完全自给自足。这不是他的专长。他找来了加州塘鹅湾监狱安全设施的设计组。
想去这座木屋几乎无路可走。一条小路延伸到小镇梅扎马北边几英里后就结束了,还剩下十英里距离。没有其他交通工具,一切都只能依赖直升机吊运。马雷克·古米尼副局长调用了西雅图南郊麦科德空军基地的一架重型“奇努克”直升机。
施工队伍来自陆军工程兵部队。根据华盛顿州警方的提议,建筑材料在当地采购。按照“无须知道”原则,参与施工的人只获知这座木屋要被改造成一个高度安全的研究中心。实际上,它将成为只关押一个人的监狱。
在苏格兰高地的福布斯城堡,培训工作已经紧张有序地开始了,而且还将越来越紧张。麦克·马丁已按要求脱下西服,换上了普什图部落人的衣袍和头巾。同时,他的头发和胡子也在任其疯长。
清洁女工被允许住在这里,不过她对“兽穴”里的这位客人没有丝毫兴趣,花匠赫克托也是一样。第三个留在城堡里的人是前特空团中士安格斯,他已经当上了福布斯伯爵这块领地的总管和保安。任何想私自闯入的人将会发现,在安格斯的地盘上动手是不明智的。
其余的“客人”则来来往往,除了两个必须长期留下来的。一个是纳吉布·库雷希,他是阿富汗人,曾在坎大哈当过教师,在英国避难时入籍英国,现在是政府通讯总局的翻译。他从原先的工作岗位上被抽调到了福布斯城堡。他是语言教师,负责讲解普什图人的所有语言和行为规范。他还要讲授身体语言、手势、如何下跪、如何吃饭、如何走路以及祈祷的姿势。
另一个是塔米安·戈弗雷博士。她六十五岁左右,一头银发在脑后结了一个发髻。多年前她嫁给了保安局(军情五局)的一名高级官员,两年前丈夫去世。由于她是“我们的人”——正如秘情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所说的,她对安全程序,即“无须知道”原则并不陌生,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提及她曾经在苏格兰逗留过。
而且她无需别人告知就知道,她要教导的这个人将要赴汤蹈火、深入敌后,因此她决心,不能由于自己的疏忽而导致他出错。她的专长是《古兰经》,她本人就像一本活的《古兰经》。此外,她的阿拉伯语也炉火纯青。
“你有没有听说过穆罕默德·阿萨德?”她问马丁。
他承认没听说过。
“那么我们就要从他开始讲起。他出生时的名字是奥波特·魏斯,是一个德国犹太人,后来他转信伊斯兰教并成为伊斯兰教的最伟大学者之一。他写下了也许是最好的关于‘伊斯拉’的评论,关于这段从阿拉伯通向耶路撒冷继而通向天堂的旅程。这是构成一天五次祈祷的原则,是信仰的基石。你小时候应该在古兰经学校里学过这个。还有你的伊玛目,他是一个瓦哈比教派的教徒,他必定坚信这是一次真真切切的旅程,而不是梦想或幻觉。所以你也要这么相信。现在我们学习每日祈祷,请跟我念……”
旁边的纳吉布·库雷希颇有感触。她对《古兰经》知道得比我还多,他沉思着。
在课间的户外活动时间,他们穿上保暖的衣服去爬山,安格斯跟在后面,名正言顺地扛着他的那支猎枪。
虽然自认为懂得阿拉伯语,麦克·马丁深知他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习。纳吉布·库雷希教他带有普什图口音的阿拉伯语。至于伊兹玛特·汗的声音,关塔那摩湾监狱曾经把他用阿拉伯语与狱友说的话录了音,以防他会吐露什么秘密。他从没有吐露过什么,但对库雷希先生来说,他的口音是珍贵的,可以教学生模仿。
虽然在苏联侵占阿富汗期间,麦克·马丁曾与穆斯林游击队一起在山区逗留过六个月,但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他已经忘记了很多。尽管大家都认为马丁肯定无法以普什图人的身份混入该族群,但库雷希先生仍坚持用普什图语训练他。
其实最关键的只有两件事:祈祷仪式,还有那个阿富汗人在关塔那摩湾时发生过什么。而关塔那摩湾D营的审讯官主要来自中情局。马雷克·古米尼副局长已经找到了从伊兹玛特·汗抵达开始就担任审讯官的三四个中情局员工。
迈克尔·麦克唐纳飞回美国兰利去与那几个人一起待了几天,榨干了他们能够回忆起来的每一个细节,拿到了他们所做的记录和录音。他此行的借口是,根据“不再危险”规则,中情局想确认一下是否可以释放伊兹玛特·汗。
审讯官们都异口同声地认为这个普什图山区的勇士、塔利班指挥官是所有在押囚犯中最顽固的。他很不合作,极少说话,从不抱怨,能忍受惩罚和最艰苦的条件。但大家都认为,如果你凝视他的黑眼睛,便能看出他想拧断你的脖子。
了解到所有这些情况之后,麦克唐纳搭乘中情局的“格鲁曼”飞机飞回英国,降落在埃泽尔空军基地。然后一辆小汽车载上他去了北方的福布斯城堡,在那里,他把了解到的情况向马丁作了通报。
塔米安·戈弗雷博士和纳吉布·库雷希集中训练马丁每日祈祷。到时候,马丁不得不跟其他人一起祈祷,他必须说得准确无误。在库雷希看来,要通过还是有一线希望的。那个人也并非土生土长的阿拉伯人,而《古兰经》只用经典的阿拉伯语写成,没有其他语言。如果说漏了一个词,可以用发音不准加以掩饰。不过,一个在古兰经学校里待过七年的男孩是不可能整段说错的。于是,马丁在纳吉布·库雷希带领下不停地起身、鞠躬、叩首,塔米安·戈弗雷因膝盖僵硬的老毛病不得不坐在椅子里,也与他们一起一遍又一遍地吟诵经文。
在苏格兰的埃泽尔空军基地,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美英的工程技术队正在安装连接美国和英国所有情报机关的设备。住宿设施已经竣工,可以使用了。以前在美国海军驻留期间,这个基地除了宿舍和办公室,还有棒球场、保龄球场、健身房、美容室、食堂、邮局和剧院。戈登·菲利普明白这项改造的预算资金本来就很少,史蒂夫·希尔又盯得很紧,于是就留用了原先那些便宜而又花哨的装饰。
英国皇家空军派来了炊事班,还承担了周边的安全警卫工作。没有人怀疑这个基地正在成为一个毒品走私活动的监听站。
巨大的“银河”和“运输星”运输机从美国运来了可以扫描全世界的监听监视设施。没有进口阿拉伯语翻译设备,因为这项工作将由切尔特纳姆的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和米德堡的美国国家安全局负责,两个机构都将频繁地联系这个代号为“撬棍”的新监听站。
圣诞节前夕,十二台计算机工作站终于建立起来,可以投入运行了。这些工作站将是神经中枢,六名操作员将日夜坐在键盘前进行监控。
“撬棍中心”不是一个新的情报机构,它只是一个短期的、专门的、只为一个目的而设立的行动中心。多亏美国国家情报局局长约翰·内格罗蓬特的无界限授权,美英各情报机构为此提供了全面的合作。
“撬棍”的计算机安装了顶级的安全系统ISDN布伦特线路。每个工作站有两把布伦特钥匙,都配备了自己的移动硬盘,不使用时可以取出安放在戒备森严的保险箱里。
随后,“撬棍”的计算机就与沃克斯霍尔的秘密情报局总部、以及格罗夫诺广场的美国使馆中情局情报站通讯系统直接连接起来。
为了阻止一切与此无关的干扰,“撬棍”的通讯地址隐藏在一个登录密码为STRAP3的系统内,访问名单只限于少数几位高级情报官。
就这样,“撬棍”开始在中东和伊斯兰世界倾听阿拉伯语通话的每一个词语。这些都只是其他情报机构都已经在做的事情,但表面文章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
投入运行后,“撬棍”还有一个功能,除了声音,它还可以捕捉图像。全美侦察办公室投放在阿拉伯上空的KH-11人造卫星拍摄的图片,以及越来越多的“掠食者”无人驾驶侦察机拍摄的照片,也都传送到了这个隐蔽的苏格兰空军基地。这些从两万英尺上空拍摄到的高清晰照片同时也传送到了设在佛罗里达州坦帕的美军中央司令部。
埃泽尔空军基地里,一些头脑灵活的人明白,“撬棍”已经做好了准备,并正在等待某件事情,但他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二〇〇六年圣诞节前夕,亚历克斯·西伯特先生再次与楠榜先生的印度尼西亚公司联系,他提出,有两艘在英国利物浦注册的杂货船,其中一艘能满足楠榜先生的要求。恰巧这两艘船都同属一个小型船舶公司,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公司以前租用过这两艘船,客户都很满意。这家小公司名叫麦肯德里克航运公司,是一个老字号的家族企业,从事航海贸易已有百年之久。公司的负责人莱姆·麦肯德里克——这个家族的家长,兼任着“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船长,他的儿子肖恩是另一艘船的船长。
里士满伯爵夫人号是一艘重达八千吨的货船,悬挂英国国旗,租金不高,可以在二〇〇七年三月一日由英国港口载货出航。
亚历克斯·西伯特并没有提及,他极力向莱姆·麦肯德里克推荐这单生意,而且老船长也同意了。如果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公司能给他找到从美国到英国的回程货,那么春天时这便是一条利润丰厚的三角航线。
他们两人都不知道的是,楠榜先生联络了英国伯明翰市的一个人,阿斯顿大学的一位学者。那人驱车去了利物浦,用高倍望远镜把里士满伯爵夫人号从头到尾看了个通透,又从不同的角度用长焦距镜头给它拍摄了一百多张照片。
一个星期后,楠榜先生回了西伯特先生的电子邮件。他对没有及时回复表示歉意,解释说他在外地视察锯木厂,还说他觉得根据亚历克斯的描述,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确是一艘合适的货船。接下来,他在新加坡的朋友会跟西伯特先生联系,提供从英国运往远东的那批高档轿车的详细情况。
实际上,那些新加坡的朋友不是华人,而是马来人,而且不是普通的穆斯林,而是伊斯兰狂热分子。他们从已故的塔菲克·库瓦先生在百慕大开设的一个新账户里取得资金,此前库瓦把钱存进维也纳的一家小小的私人银行里然后再转账到百慕大。他们甚至打算,这批高档汽车的钱不能白白损失,任务完成后他们会出售汽车收回投资。
马雷克·古米尼副局长对中情局审讯官的解释是,伊兹玛特·汗也许会被提审,此话倒并非谎言。他确实想这么安排,还想宣判无罪释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