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对话全都传到了伯爵夫人号的驾驶台上。易卜拉欣点点头,表示船员们应该离开了。无线电报务员和那个年轻小伙子急忙爬下绳梯到了那艘快艇上,艇上的所有六个人都在等待着阿富汗人。
马丁深信已经发疯的约旦人易卜拉欣将加大马力驾船撞向迎面而来的其中一艘船只。他很清楚,他无法离开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唯一的希望杀掉船员,夺取这艘船。
他背朝外爬下了软梯。在小艇中的横向座板上,苏莱曼正在架设数码相机设备。从伯爵夫人号的栏杆处垂下一条缆绳,其中一个印尼人站在快艇的船头附近,迎着大船边淌过来的海流,紧紧地拉住这条绳索。
马丁攥住绳梯,转过身来,拔刀猛砍这艘灰色的石头般坚硬的充气快艇,把它划开了一条六英尺长的口子。他的动作是如此迅猛和出人意料,以致在两三秒钟之内没人反应,只有海流马上改变了。空气从汽艇里喷出,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由于船上已经有六个人,那一边的船体开始下沉进水。
马丁探出身子去砍那条缆索。他没有砍中,但刀子划破了那个印尼人的前臂。那些人此时才作出反应。但印尼人已经松开了缆绳,海水淹到了他们身上。
狂乱的手伸过来想抓住他,下沉的快艇却向后退却。舷外的大马力发动机使得船尾下垂,更多的海水涌了进来。小艇的残骸漂离了货船的尾部,进入了大西洋黑夜茫茫的黑暗之中。在海流下游处,它被发动机拖着沉了下去。在货轮船尾微弱的灯光下,马丁看到水中挥动挣扎着的那些手,很快它们就不见了。任何人都没法顶着四节的海流游过来。他回身爬上了绳梯。
这时候,易卜拉欣拉了一下炸弹专家留给他的三支控制杆的其中一支。马丁还在爬梯子,船上突然响起了微型炸药爆炸的一连串尖锐的噼噼啪啪声。
当初韦文利先生在爪哇星辰号甲板上伪装了六个海运集装箱,在空箱上方设置了箱顶,用的是一块铁皮,在四个角上作了加固。
炸弹专家在这四个加固点上安放好了炸药,并用电线把这些点全都连接起来,以船舶的主机作为起爆动力。当炸药爆炸时,箱盖的铁皮会被掀开好几英尺高。安放的炸药是不对称的,所以被掀起的箱盖会一侧高于另一侧。
当爆炸发生时,马丁刚刚爬上绳梯的最高处,嘴里咬着刀子。巨大的铁皮箱盖从侧面被掀到海里,马丁卧倒在船栏边,然后他藏好刀子,走进驾驶台。
“基地”组织杀手易卜拉欣站在舵盘边,透过舷窗玻璃凝视着前方。在海平线上,一座漂流的水上城市以二十五节速度迎面而来,十七层甲板承载着十五万吨的灯具、钢铁和人。在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驾驶台下面,掀去了顶盖的箱子暴露在星空之下。这时候马丁才明白它的作用:它既不是为了盛放什么,也不是为了隐藏什么。
一弯明月下面的云朵飘开了,前爪哇星辰号的整个前甲板都显露在月光下。马丁第一次明白,这不是一艘装载着炸药的杂货船,这是一艘化工船。从驾驶台一直到船首,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管路、阀门、桶舱口和消防龙头,这一切说明了船的用途。
在甲板上冲着首尖舱的方向均匀排列着六个原形排气桶舱。
“你应该留在小船上,阿富汗人。”易卜拉欣说。
“那里挤不下了,兄弟。苏莱曼差点掉到海里。我暂时留在软梯上。然后他们就开走了。现在,我留下来与你一起赴死。”
易卜拉欣似乎很平静。他看了一眼时钟,拉动了第二根操纵杆。电线从控制杆通到下面的电瓶上,获取电能再进入通道,在海上一个月的航行期间,炸弹专家通过秘密门道进去工作的就是那里。
又有六包炸药爆炸了。货舱的六个小舱盖被炸飞了。接下去发生的事情是肉眼看不见的:实际上有六条垂直的气体如火山般喷发出来。逸出的气体升到一百英尺的空中,接着失去了原动力,重力开始起作用。这片看不见的云雾迅速与空气相混合,跌落到海面上,开始向外围滚动扩散。
马丁明白他已经失败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他知道从菲律宾开始,他一直乘坐在一颗浮动的炸弹上,从六个失去盖板的小舱口里喷发出来的是看不见的死亡,现在已经不可控制了。
他原先一直认为,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前爪哇星辰号,将冲向一个港湾,引爆安置在甲板下面的炸药。
他原先认为,它将撞向某个有价值的东西,与之同归于尽,他曾经徒劳地等待能有一次机会,杀掉船上的七个人然后接管船只。但这种机会没有出现。
已经太迟了,他明白爪哇星辰号并不是要去投放一颗炸弹,她本身就是这颗炸弹。随着气体快速逸出,它不需要移动寸步。迎面而来的那艘远洋邮轮将在它身旁三公里处被吞噬。
他刚刚听到了巴基斯坦男孩与玛丽女王二世号邮轮大副之间的通话。他这才知道,爪哇星辰号不会加大马力迎上去。担任护航任务的巡洋舰绝不会允许这样,而它也不需要这样做。一切都太迟了。
易卜拉欣右手边有第三个控制器,一只按钮。马丁顺着电线看见了一把信号枪,搁在驾驶台前方的窗台上。只要一发信号弹,只要一颗火星……
舷窗外,海平线上耸立着那座灯火辉煌的水上城市。十五海里的距离,三十分钟的航程,届时燃料与空气的混合将会达到最大限度。
马丁看了一眼仪表板上的无线电话筒。最后一个呼叫警告的机会。他的右手滑向他的衣袍开口处,那把刀子就绑在衣袍里面的大腿上。
约旦人易卜拉欣捕捉到了马丁的眼神和动作。如果没有这种野兽般的本能,他是无法从阿富汗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也逃不出约旦的监狱,躲不过美国人在伊拉克对他的追捕。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尽管语言相通,但这个阿富汗人不是他的朋友。原始仇恨的种子在这个狭小驾驶台上的紧张气氛中爆发了,就像是沉默中的一声尖叫。
马丁的手伸进衣袍里摸刀子,但易卜拉欣的动作更快,手枪事先放在桌子上的海图下面。枪口对准了马丁的胸膛。双方的距离是十二英尺。远了十英尺。
战士都接受过快速估算机会的训练,马丁在一生中多次做过这种估算。在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驾驶台上,在致命毒气的包围中,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扑向他的对手,要么扑向那个按钮。两者都不会有存活的机会。
他的脑海里涌现了一段诗文,那是很久以前在学校的课堂上吟诵过的诗句:
芸芸众生,谁人无死……
他还回想起“潘杰希尔雄师”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曾经在篝火旁说过的话:“我们全都免不了一死,英国人。但只有受真主保佑的勇士才会被允许选择如何去死!”
麦克·马丁上校作出了他的选择。
易卜拉欣看见他扑过来了,他熟悉一个行将赴死的人眼中的光芒。这个杀手尖叫着开火了。冲上来的人胸口中弹,就要死了。但在疼痛和震动中,还有意志力,还能使生命维持一秒钟。
在这一秒钟结束时,这两个人和船都被一片玫瑰色的火焰吞噬了。
戴维·冈拉克惊异地凝视着。前方十五海里,在这艘世界上最大的邮船再过三十五分钟就要抵达的地方,海面上腾起一团火山爆发般的巨大火焰。在驾驶台上值夜班的另外三个人那里传来了一声尖叫:“上帝,这是什么啊!”
“蒙特雷呼叫玛丽女王二世。转向左舷。重复一遍,转向左舷。我们正在调查。”
在右舷方向,冈拉克看见那艘导弹巡洋舰把马力增加到进攻速度,朝着火焰燃烧的方向疾驰而去。还在观看时,海面上的火焰开始闪烁,火势已经在减弱。显然,里士满伯爵夫人号遭受了某种可怕的意外事故。他的工作是要避开,如果海上还有人活着,蒙特雷号将会去找到他们。但最好还是去把船长叫来。当船长到达驾驶台时,大副解释了刚才看到的情况。现在他们与出事地点相隔十八海里,而且正在快速远离。
在左舷方向,美国海军的莱特湾号巡洋舰依然与他们平行航行着。蒙特雷号正在直接驶向前方腾起火球的海面。船长同意,万一还有幸存者,就由蒙特雷号去救助。
火焰更小了,最后的那团火焰是船只的残骸在燃烧。所有的高挥发物在蒙特雷号抵达现场之前已经烧完了。
玛丽女王二世号豪华邮轮的船长向电脑下达了指令:恢复驶向南安普顿的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