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家后,莱蒂斯比以往更牢骚满腹,埋怨说来了三个电话,都指名道姓要他接听,打搅了她下午的休息。这可不妙。
刚过八点钟,第四个电话来了。塞缪尔·纳特金从椅子上蹦起来,留下莱蒂斯一个人看电视,自己走到门厅去接电话。他很紧张,让电话铃响了好几声后才拿起话筒。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但很模糊,好像有手帕捂在话筒上似的。
“纳特金先生?”
“是的。”
“塞缪尔·纳特金先生?”
“是的。”
“或者也可以叫你亨利·琼斯?”
塞缪尔·纳特金的胃在上下翻腾。
“你是谁?”他问道。
“名字并不重要,朋友。你早上收信时看到我的小礼物了吗?”
“你想干什么?”
“我问你,朋友。那些照片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
“仔细看过了,是吗?”
塞缪尔·纳特金一想到这事,就恐惧得直咽唾沫。“是的。”
“嗯,你是一个淘气的家伙,对不对?我应该给你的公司老板也寄去一套同样的照片。是的,我知道你的公司,还有总经理的名字。然后,我也可能给你老婆寄去一套,或者还有网球俱乐部的秘书。你钱包里的东西可真不少啊,纳特金先生……”
“听着,请别那样。”纳特金急切地说,但对方的声音打断了他。
“我不会在电话里跟你多说的。别想去报警,警察根本找不到我。所以,要冷静,朋友,你可以把一切都拿回去,底片和所有照片。好好想一想。明天上午你几点钟去上班?”
“八点二十分。”
“我明天早上八点再给你打电话,祝你晚安。”
电话咔嚓一声挂断了,纳特金先生只听到嘟嘟的拨号音。
这夜他很不安宁,可以用“可怕”来形容。莱蒂斯上床后,他借口去给壁炉添加燃料,把钱包里的东西挨个检查了一遍。火车季票、支票本、网球俱乐部会员卡、两封写给他的信、他和莱蒂斯的两张照片、驾驶执照、保险公司社交俱乐部会员卡,这一切足以辨明他的身份和工作单位。
阿卡西亚街的路灯透过窗帘照进来,在半明半暗的亮光下,他看向对面床上莱蒂斯那张不高兴的面容——她总是坚持分床睡觉——心中想象着在他上班时,她打开第二次投寄过来的写给她的牛皮纸信封时的情景。他努力想象着公司领导本森先生收到同一套照片后的情景,或者网球俱乐部组委会召开特别会议,传阅那些照片并“重新审查”塞缪尔·纳特金会员资格的情景。他无法想象。但有一点相当肯定,这个打击是可怜的莱蒂斯无法承受的……她肯定承受不了。必须阻止这样的事情。
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他不习惯这种事情,直至黎明前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八点整,那个电话来了。塞缪尔·纳特金正在门厅里等候,与往常一样,他身穿铁灰色西装和白领子衬衫,头戴圆筒礼帽,手里提着雨伞和公文包,准备按时赶赴火车站。
“你考虑过了,是吧?”那个声音问道。
“是的。”塞缪尔·纳特金的声音颤抖。
“想拿回那些底片吗?”
“是的。”
“嗯,恐怕你得出钱来买呢,朋友。只是为了抵付我们的成本,同时也许可以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
纳特金先生咽了咽口水。“我不是有钱人,”他恳求说,“你要多少?”
“一千英镑。”那人在电话另一头毫不犹豫地回答。
纳特金先生惊慌失措。“可我拿不出一千英镑。”他争辩着说道。
“那你得去凑钱了,”那人在电话里轻蔑地说,“你可以贷款,用你的房子、汽车或其他什么东西作抵押。但你必须搞到,而且要快。今天晚上搞到。我今晚八点再打你电话。”
那人又挂断了电话,只有拨号音的响声留在塞缪尔·纳特金的耳边。他上楼,在莱蒂斯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就离家去上班了。但那天他没有登上八点三十一分开往查令十字街的火车。他去了公园,孤独地坐在一把长凳上。一位身着西装、头戴礼帽的绅士本应该去伦敦市区上班,却古怪地独自坐在树木花草丛中。他觉得应该好好想一想,坐在总是没完没了地玩填字游戏的老福格蒂旁边,他不能静下心来思考。
他认为,如果努力一下的话,是能够借到一千英镑的,但那会引起银行职员的怀疑。假如他提出要用过的旧钞,那么银行经理更是会大惊失色。他可以说,要去还赌债,但没人会相信,他们知道他不赌博。他也不酗酒,只是偶尔喝一杯葡萄酒,而且他不抽烟,只在圣诞节时才抽上一支雪茄。他猜测,他们会认为他有了一个女人,然后他又丢掉这个念头,他们知道他不会养一个情人。怎么办?怎么办?他一遍又一遍地自问,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可以去找警察。警察肯定能追查到那些人,即使他们用的是假名和租赁的房子。但那就要开庭审讯,他得去作证。他们会用代称来指被敲诈者,他在报上看到过,但圈子里的人通常会知道那是谁。一个人不可能一次次去法院而不被察觉,对于一个三十五年来一直过着刻板生活的人来说,这是瞒不住的。
九点半时,他离开公园的长凳,去了一个电话亭。他打了个电话到办公室,告诉自己的部门主管说,他身体不舒服,但下午会去上班。然后,他朝银行走去。在路上,他绞尽脑汁想找到一个解决办法,回想起他在报上看到过的所有关于讹诈的案件。法律上叫什么来着?敲诈勒索钱财,是这个说法。一条漂亮的法律短语,他痛苦地想道,但对受害人没多少用处。
假如他是个单身汉,他想,再年轻点,他会告诉他们真相。但他已经太老,不能再换工作了。而且,还有莱蒂斯,可怜脆弱的莱蒂斯,这个打击她承受不起,对此他毫无疑问。无论如何,他必须保护莱蒂斯,这一点,他已经铁了心。
走到银行门口时,他就没有勇气了。他不能面对银行经理提出这种奇怪而又说不清楚的要求。那等于是说:“我被敲诈了,我要贷款一千英镑。”而且,在给了第一次的一千英镑后,他们就不会再来索取了吗?把他榨干后再寄还照片?这很有可能。但不管怎么说,他不能在家门口的银行贷款。只有先回伦敦了,他勉强作出这个决定,毕竟他还是一个诚实的正人君子。因此,他坐上十点三十一分的火车。
他来到伦敦,但现在去办公室显得太早,于是为了打发时间,他决定去购物。由于生性谨慎,他不能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在口袋里揣上一千英镑,这不自然。所以,他到一个商场的办公用品柜台买了一个带锁的铁皮小钱箱。在其他商店里,他买了一磅糖粉(他解释说给妻子做生日蛋糕用)、玫瑰花用的一罐化肥、厨房里抓耗子用的捕鼠夹子、楼梯下配电箱里用的一些保险丝、手电筒用的两节电池、修理水壶用的一把电烙铁,以及遵纪守法的普通家庭会需要的一些其他无害的用品。
下午两点钟,他到了办公室,向部门领导报告说自己现在感觉好多了,然后便埋头于公司的账务工作。幸好塞缪尔·纳特金先生根本就没想过要从公司的账目上非法挪用钱款。
晚上八点钟,他又与莱蒂斯一起坐在电视机前,这时候,门厅里的电话响了。当他去接听时,耳边响起的又是那个含糊不清的声音。
“你搞到钱了吗?纳特金先生?”那人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个……搞到了,”纳特金说,不等那人开口,他接着说,“听着,你干嘛不把底片寄来,这样我们可以把整件事情作个了断?”
电话里一阵沉寂,好像线路另一头的那个人愣住了。
“你疯了吗?”那个含糊不清的声音终于说话了。
“没有,”纳特金认真地说,“我没疯,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如果你再这样闹下去,会有人痛苦的。”
“你给我听着,你这个疯子,”那声音恼火地说,“你必须按该死的指示去做,不然的话,我就把照片寄给你的老婆和老板,让你去见鬼。”
纳特金先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他说,“你说吧。”
“明天吃中饭的时候,坐出租车到艾伯特桥大街。拐入巴特西公园,沿着西车道背河走,半路上左转进入中央车道,一直朝前走。走到一半时,会看到那里有两把长椅,这个季节那里不会有人。用棕色纸包好包裹,放到第一把长椅下面,然后继续前行,从另一边走出公园。明白了吗?”
“明白了。”纳特金先生说。
“好,”那声音说,“最后一点,你一进入公园,就会有人监视你,你放包裹的时候也会有人监视。别以为警察能帮你,我们知道你的长相,但你不认识我。如果有一丝麻烦的迹象,或者有警察监视,我们就开溜。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是不是,纳特金?”
“是的。”纳特金先生有气无力地说。
“好,嗯,那你就按吩咐去做吧,别犯错误。”
然后那人就挂了电话。
几分钟后,塞缪尔·纳特金对老婆说要去房子侧面的车库。他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第二天,塞缪尔·纳特金严格按照指令行事。他沿着公园西侧的西车道走,刚要拐进中央车道的时候,听到有人叫他。那人在几步之外,骑在一辆摩托车上,在看地图,他戴着头盔、风镜,脸上还蒙着一条围巾。他透过围巾叫道:“喂,朋友,能帮个忙吗?”
纳特金先生停住了脚步。他是一个有礼貌的人,他走到两码外街沿石边的摩托车那里,弯腰去看地图。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咝咝响了起来:“我要拿走那个包裹,纳特金。”
他感觉到包裹从手里被夺走,听到引擎发动起来的轰鸣声,看到包裹被扔进摩托车把手前面的车篮中。一眨眼的工夫,摩托车就开走,汇入了中午艾伯特桥大街的车流中。这件事在几秒之内就结束了。那人动作敏捷,迅速逃离,即使有警察监视,也不大可能抓住他。纳特金悲伤地摇摇头,朝市区的办公室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