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影响到了人民群众,他们在寻找新的指引。这是一场宗教改革运动。在北欧,情况甚至更糟糕。马丁·路德[44]掀起宗教改革,英格兰国王已经与罗马分道扬镳。在意大利这儿,关于真正的信仰的争议炸开了锅。在仅仅相隔几英里的佛罗伦萨,布道的僧人萨佛纳罗拉[45]遭到严刑拷打,人们要求他认错并放弃新教信仰,之后,他被绑在柱子上活活烧死。但即便他死了,反抗的声音仍在继续传播。”
“教会需要改革,但不是分裂,然而许多当权者看不清这种形势,锡耶纳的主教鲁多维科就是其中之一。他最担惊受怕,因为他已经把自己的宫殿变成了一个声色犬马、荒淫无度的场所。他包庇纵容富人,以此换取他们的财富。然而在他的城里,差不多就在他眼皮底下,有这么一位年轻的女士以自己的行动做出榜样,使他蒙受羞辱,而且人们全看在眼里。她没有像萨佛纳罗拉那样进行宣讲或煽动群众,但鲁多维科还是感到害怕。”
在田野广场的裁判台上,赛马会优胜奖被颁发给了获胜的堂区领导人。饰有“豪猪”图案的旗帜得意洋洋地狂舞着。他们即将高歌欢呼,奔赴胜利的宴会。
“我们全都错过了,亲爱的。”美国人的妻子说。她又试了一下受伤的脚踝,发觉现在好多了,“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
“故事只剩一点点了。我答应你,我们等会儿去看所有的庆祝活动和盛装表演,这些会一直闹腾到黎明呢。那么她后来怎么样了?仁慈的凯瑟琳后来怎么啦?”
第二年,主教的机会来了。那年夏天特别热。大地被烤焦了,河流也干涸了,大街上躺满了人和牲畜的尸体,老鼠大量繁殖。然后,一场瘟疫降临。
那是可怕的黑死病,成千上万人病倒死去。现在我们知道,这是淋巴腺鼠疫,是由寄生在老鼠身上的跳蚤传播的。但当时的人们认为,这是愤怒的神明显灵,降难于世,要安抚愤怒的神,得有一个牺牲品。
当时,为使自己和三名助手与城里的其他修女有所区别,凯特琳娜设计了一个图案,绣在她们四人所穿的衣袍上:耶稣的十字架,但有一条横杠折断了,以表示上帝为他的子民以及他们的行事方式感到悲痛。我们之所以会知道这一情况,是因为那位年迈的告解神父在多年以后写下了这些回忆。
主教宣称这个图案代表异教,并煽动了一伙暴徒,其中的许多人从他那里得到了报酬。他宣称,这次瘟疫来自那座院子,是由晚上睡在那里但白天聚集在街头的乞丐们传播的。人们愿意相信该有人对他们的病负责。暴徒们于是向这座院子奔去。
年迈的记录者现已作古,但他声称,自己从多个来源听说了所发生的事。听说暴徒们冲过来时,三个助手把破毯子披在棉衣外头,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凯特琳娜留了下来。暴徒们破门而入,殴打了在那里的男女老少,把他们赶到城墙外,任凭他们在乡野中挨饿,自生自灭。
然而,暴徒们把愤恨都发泄在了凯特琳娜身上。她必定是处女,但他们按住她,对她多次施暴。暴徒中一定有主教卫队的士兵,蹂躏完之后,他们把她钉在了院子尽头的木门上,她最后死在了那里。
“就这些,”德国人说,“七年前弗拉·多米尼科在酒店咖啡厅里就告诉了我这些。”
“没有了?”美国人问道,“他没有再说别的吗?”
“还有一些情况。”德国人承认道。
“告诉我,请告诉我所有情况。”美国游客请求说。
“嗯,根据那位老僧侣所说,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就在谋杀发生的当晚,城里来了一场可怕的暴风雨。山丘上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天黑得使太阳,乃至后来的月亮和星星,全都失去了光辉。然后就开始下雨了。那场雨前所未有,它凝聚了极大的力量和愤怒,似乎整个锡耶纳城遭到了高压水枪的喷淋。暴雨下了整整一夜,并持续到第二天上午。然后雨过天晴,云开日出。
锡耶纳已经被荡涤干净,聚积在每一处裂缝内的污垢都被冲走了。洪水冲过街道,从城墙的缺口流淌出去,汇入到下游的山溪中。雨水带走污物和老鼠,如同基督的泪水一般,洗刷了坏人的罪行。
几天后,瘟疫开始收敛,不久便消失。那些参加了暴行的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其中一些人回到这个院子,里面空荡荡的。他们从门上取下那具残破的遗体,想按基督教习俗掩埋,但神父们害怕主教,怕担上异教徒的指控,于是,几个胆子大的人把尸体装上一辆垃圾车,拉出城来到乡间。他们把尸体烧了,把骨灰撒进山溪里。
佩特鲁齐家族的告解神父用拉丁语记载了这一切,他没有写确切的年份,甚至没有写明月份和日期。但在另一本编年史中,提到了那场特大暴雨的确切时间。那是一五四四年的七月份,大雨是在二日傍晚开始下的。
结局
“赛马节的日子,”美国人说,“也是解放日。”
德国人微微一笑。
“赛马节的日期是后来定的,德军的撤退则是巧合。”
“可她回来了。四百年之后,她回来了。”
“我相信是这样。”德国人静静地说。
“照料战士们,就像照料那些强暴了她的人。”
“是的。”
“那么她手上的标记呢?是被钉到木门上时钉子穿过的孔?”
“是的。”
美国游客凝视着那扇橡木门。
“那些污渍,是她的血?”
“是的。”
“噢,天哪。”游客说。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问道:“那么你是在照顾这个花圃?为了她?”
“我每年夏天来这里。清扫院子,料理玫瑰。这只是向她表达谢意的一种方式。她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今天是七月的第二天。她还会来吗?”
“也许会来,也许不会。但有一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男女老少,锡耶纳今晚没人会死。”
“这肯定会有开支,”游客说,“要使这里保持原样是有成本的。如果有什么事……”
德国人耸耸肩。“也不一定。墙边的凳子上有一只捐款箱,是在为锡耶纳的孤儿们募捐。我觉得她会喜欢这种方式。”
这位游客在美国人里也算是慷慨大方的。他把手伸进夹克,摸出厚厚一叠纸币。他转向捐款箱,抽出六张塞了进去。
“先生,”他一边扶起他的妻子,一边对德国人说,“我很快就要离开意大利,飞回美国堪萨斯了。我要去经营农场,养牛。但我不会忘记,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曾经来过她死去的这座院子,而且只要我活着,就会永远记住仁慈凯特琳娜的故事。来吧,甜心,我们也去看热闹。”
他们离开院子,转入巷子,朝通往远处传来欢庆喧闹声的街道走去。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从她原先一直藏身的廊柱阴影深处走了出来。
她也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上衣,头发编成紧凑的玉米辫子,脖子上挂着一串具有民族特色的珠子。她的肩上还斜挂一把吉他,右手晃荡着一只沉重的背包,左手拿着她自己的手提袋。
她站到男人身边,从自己的胸袋里掏出一支大麻烟卷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递给他。
“他留下多少?”她问。
“五百美元。”男的说。他说话已经没有了德国口音,完全是英国伍德斯托克西部的腔调。他倒空木箱内的美元,把钱塞进自己的衬衣口袋。
“这故事很棒,”他的伴侣说,“我喜欢你讲故事的风格。”
“还行吧。”嬉皮士谦逊地说,一边提起自己的帆布背包准备离开,“而且你知道吗?他们总是信以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