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铁匠铺子里找到一罐润滑油,把步枪擦拭到金属和木柄都重又闪闪发亮。储物仓库里有猎人使用的捕兽器和毯子。他把毯子拿到供旅客使用的木屋,在角落里的床铺上铺好。现在他唯一缺乏的是食物。不过,他最后在储藏室里发现了一罐糖果,于是就当作晚餐吃掉了。
第一个星期似乎过得很快。每天上午,他骑马出去捕兽打猎,下午,他把那些捕获的动物皮晾干,以便将来出售。他有了所需的新鲜肉类,而且他知道,荒野里有几种植物的叶子拿来熬汤营养很好。
他在储存库里找到一块肥皂,就在附近的溪流里洗了个澡。那里的溪水虽然很冷,但洗过以后精神大振。溪边还有罗斯巴德可以吃的鲜嫩青草。他在厨房里找到了碗和锡盘。他搬来干燥的越冬柴禾,忙着生火烧水、刮胡子。在他从唐纳森的木屋里拿来的物品中,有一把锋利的旧剃刀,他一直把它保存在一只细长的钢盒子里。有了热水和肥皂,他对于剃须变得那么容易大感惊讶。在荒原里或与部队一起行军时,他曾经不得不在没有肥皂的情况下用冷水刮胡子。
春天已转为初夏,但仍然没人来。他开始纳闷,他该到哪里去问夏延人去了哪里,他们又把轻风带到哪里去了呢。只有等打听清楚之后,他才能去找她。但他不敢骑马去东面的史密斯堡和西北面的埃利斯堡,在那里,他肯定会被认出来。如果他获悉部队仍要绞死他,他将使用唐纳森这个名字,并希望能由此不知不觉蒙混过去。
他在这座城堡生活了一个月之后,有客人来了,但他当时刚好去山里捕猎了。客人共有八个,是坐两辆长长的铁管车来的。车下滚动着几只黑乎乎的轱辘,但不是用马拉的,轱辘的中间是银色的。
八个人中,其中一个是向导,其余七个是他的客人。那导游是博兹曼蒙大拿大学西部历史系主任约翰·英格尔斯教授。他最重要的客人是一位资历尚浅的州参议员,是大老远从华盛顿赶来的。还有三位是来自蒙大拿州首府海伦娜的议会议员和三位教育部的官员。英格尔斯教授打开城门挂锁,让这群人走进去。他们好奇而又饶有兴致地打量四周。
“参议员、先生们,欢迎你们来赫里蒂奇堡。”教授说完,绽露出欢快的笑容。他是一位说话幽默的人,热爱自己据以为生的专业。他研究古老的西部和西部历史中的具体细节,工作是他毕生的爱好。他对旧时蒙大拿、平原上的战争,以及曾在这里交战和狩猎的土著美洲人有着惊人的了解。赫里蒂奇堡是他精心照看了十年并在委员会会议上吹嘘了无数次的一个梦想。这一天,是十年来最关键的一个日子。
“这里的城堡和商栈按原来尺寸真实再现,逼真还原了当年不朽的卡斯特将军所在的地方。我亲自监督了每一处细节的施工,可以向你们打保票。”
在带领团队参观周围的木屋和设施时,他解释说,这个项目是他向蒙大拿历史学会和文化基金会申请之后才立项的,项目资金来自基金会内部闲置的煤炭税费,经他多次说服后才得以落实。
他告诉他们,设计时做到了尽善尽美,使用的是当地森林出产的木材,而且,因为他追求完美,甚至钉子也是原来用的那种,铁螺丝是禁止使用的。
他的热情感染了客人们。他告诉他们:“我希望,赫里蒂奇堡不但为蒙大拿,而且将为周边各州的儿童和年轻人,提供一个具有深远意义的教育基地。预订旅游大客车的团队中,已经有来自怀俄明州和南达科他州的游客了。”
“在克劳人保留地的边缘,我们在墙外有二十英亩的围场可供马匹使用,而且,我们会及时备妥干草来喂养它们。专家们会用当时所使用的那种长柄大镰刀割草。游客们将会看到一百年之前的边疆居民的生活方式。我向你们保证,这在整个美国都是独一无二的。”
“不错,我很喜欢。”参议员说,“那么,你准备如何配备人员呢?”
“这真是至高荣耀,参议员。这儿不是博物馆,而是一座功能齐全、可以投入使用的一八七〇年代模样的城堡。该项基金可以雇用六十名人员,在正好包含了国定节假日和学校假期的整个夏季工作。员工主要是年轻人,从蒙大拿州各大城市的戏剧学校里抽调过来。学生们热情高涨,他们将会完成一项极有价值的任务,也会对这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们另有六十名志愿者。我自己担任骑兵二团的英格尔斯少校,统帅这个据点。我手下有一名中士、一名下士和八名骑兵,都是些会骑马的学生。马匹是由一些友好的农场主出借的。”
“此外,还会有一些年轻妇女扮作炊事员和洗衣工。服装式样与那时候的一模一样。其他学戏剧的学生将扮演来自山区的捕兽者、来自于平原的侦察兵,以及要西行跨越洛基山脉的移民。”
“一位真正的铁匠已经同意加入我们,所以游客们能看到钉马掌。我会主持小教堂里的仪式,我们会唱响那时候的赞美诗。当然,姑娘们会有她们自己的寝室,还会有一位小组监护人,那是我们系里的助教——夏洛特·贝文女士。战士们会拥有一座宿舍,平民们另有一座。我向你们保证,所有的细节都已经考虑到了。”
“肯定还有些现代年轻人离不开的设施。关于个人卫生、新鲜水果和蔬菜是怎么安排的?”来自海伦娜的一位议员说。
“完全正确,”教授露出微笑,“实际上有三处技术处理。兵营里不能有荷枪实弹的火器。所有手枪和步枪都是复制品,除了少数几支能在监管之下放空枪的武器。”
“至于卫生,你们看见那边的军械库了吗?那里有存放斯普林菲尔德步枪的架子,不过,在一堵假墙后面有一间真正的浴室,配有自来水、厕所、水龙头、台盆和淋浴装置,能提供热水。盛放雨水的大桶呢?我们铺设了地下自来水管。大木桶背后有个秘密入口。里面有一只燃气冰箱,用来放置牛排、猪肉、蔬菜和水果,使用瓶装煤气。就这些。没有电,照明只有蜡烛和油灯。”
他们走到旅客宿舍的门边。一位官员朝里面窥视。
“好像已经有人抢先住进来了。”他说道。他们全都盯着角落里那张铺着毯子的行军床看,之后还发现了其他痕迹:马厩里的马粪,火堆里的炭。参议员哈哈大笑起来。
“你的一些游客似乎等不及了,”他说,“也许已经有一位真正的边防战士住在这里了呢。”
听到这话,他们全都笑了起来。
“说真的,教授,这是一件了不起的工作。我保证,我们都赞同。向你表示祝贺。这里是我们蒙大拿州的一张名片。”
他们随即离开了。教授转身锁上正门,心里还在纳闷,不知道那张床铺和马粪是怎么回事。三辆车沿着土路驶向一条狭长的黑石带,即三一〇号高速公路,然后朝北方的比灵斯和机场疾驰而去。
两个小时以后,本·克雷格从设陷阱的地方回来了。外人进来过的第一条线索,是小教堂旁边主墙上的那扇门,被人从里面插上了木杠。他记得他曾经把门关上并插入木楔。不管插木杠的人是谁,要么已从大门离去,要么仍滞留在城堡里。
他检查了那两扇高大的主门,但它们仍上着锁。外面的一些奇怪痕迹是他所不明白的,那似乎是马车轮子留下的,但更宽,还有锯齿形的花纹。
他提着步枪登上墙头,但经过一个小时的检查后,他满意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卸下门上的木杠,把罗斯巴德牵进来,看到它在马厩里安顿下来并开始吃草后,又去检查阅兵场上的印迹。那里有鞋印和靴印,还有更多的锯齿形痕迹,但没有蹄印。而且大门外也没有鞋印。这倒是很奇怪。
两星期后,城堡居民工作团组抵达。克雷格又一次外出,去普赖尔山脚下设陷阱了。
人员浩浩荡荡。一共来了三辆大客车、四辆轿车和装有二十匹马的银色拖车。客货全都卸下后,汽车开走了。
这些工作人员在比灵斯就已经换上各自扮演的角色服装。每个人都有一只装有替换衣物和个人用品的背包。教授已经检查了每一件物品,并坚持禁止他们带来任何“现代化”的东西。任何电器或电动用具都是不允许的。有些人实在难以与他们的晶体管收音机分手,但合同的规定必须遵守,甚至连二十世纪出版的图书也不允许。英格尔斯教授坚持认为,无论从真实性的角度还是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彻底变换为整整一个世纪前的模样至关重要。
“过上一段时间,你们就会相信自己就是当下所扮演的角色,是生活在蒙大拿历史上最关键时期的边民。”
很快,戏剧系的学生们开始欣喜地探索起他们周围的环境来。他们不仅想在暑假里志愿从事一份远比餐馆打工要好的工作,还希望这份具有教育意义的工作,能对他们今后的职业生涯有所帮助。
骑兵们把马匹牵到马厩,在营房里安顿了下来。有人把拉蔻儿·薇芝[59]和乌苏拉·安德丝[60]的美艳照片钉在墙上,但立即被没收了。城堡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人们变得越来越兴奋。
来自遥远东部的平民工人、小商贩、钉马蹄铁的铁匠、厨工、侦察兵和移民占据了第二座大营房。贝文小姐把八位姑娘安排到女生宿舍。两辆由白帆布作篷的四轮大马车,由雄壮高大的马匹拖曳抵达后,停在了城堡大门附近。这对于未来的参观者来说,将构成一个重要的景点。
本·克雷格在半英里之外勒住罗斯巴德的缰绳,警觉地审视着城堡,这时已是下午三四点钟光景。大门敞开着。隔着这段距离,他能够看到停在大门内的两辆有篷马车,以及在阅兵场上穿行的人群。星条旗在大门上方的旗杆上迎风飘扬。他看见两名蓝军士兵。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想找人打听夏延人的去向,但现在他有点不确定了。
经过半个小时的思量,他骑马前行。他在两名士兵正要关门的当口穿过门洞进入城堡。他们好奇地看看他,但没有说话。他跳下马,想把罗斯巴德牵向马厩,却在半路上被拦住了。
夏洛特·贝文小姐是个好心人。她善良认真,充满了美国人式的热情。她长得金发碧眼,鼻子上有几颗雀斑,脸上经常挂着笑容。看到本·克雷格,她绽出灿烂的微笑。
“嗨,你好。”
天太热,已经戴不住帽子了,所以这位侦察兵无法脱帽致意,只能点点头。
“女士。”
“你是我们团里的成员吗?”
作为教授的助手和研究生,她从一开始就参与了这个项目,还参加过无数次面试以确定最终人选。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年轻人。
“我想是吧,女士。”陌生人说。
“你的意思是,你想加入?”
“我想是的。”
“哦,这有点不合常规,你不是我们的工作人员。但现在天色晚了,不适合在外面草原上过夜。我们可以让你在这儿过夜。你把马牵到马厩去,我去和英格尔斯少校谈谈。请在半小时后去司令官办公室好吗?”
她穿过阅兵场走到司令官办公室,在门上敲了敲。教授穿着骑兵二团少校的制服,坐在办公桌后埋头处理公文。
“坐吧,夏莉[61]。年轻人全都安顿好了吗?”他问道。
“是的,而且我们又多了一位。”
“是谁?”
“一位骑马的年轻人。二十三四岁。刚从草原上骑马过来。看起来像是一个迟到的当地志愿者。他想加入我们的队伍。”
“这我不一定能同意。我们的编制有名额限制。”
“哦,不过,他已经带来了自己的所有装备。马、很脏的鹿皮装,还有马鞍。马鞍上甚至还挂着一张卷起来的动物毛皮。他显然很能干。”
“他现在在哪里?”
“在马厩里。我已经告诉他,让他半小时内来这里报到。我想你至少可以见他一面。”
“哦,好吧。”
克雷格没有手表,他是根据落日来判断时间的,误差在五分钟以内。他前来敲门,听到许可后走了进去。约翰·英格尔斯坐在写字台后面,已经扣好军服的纽扣。夏莉·贝文站在一边。
“你要见我是吗,少校?”
教授立即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逼真打扮吸引住了。他手里抓着一顶圆形狐皮帽。开朗而诚恳的栗色面孔上,有着一双沉静的蓝眼睛。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修剪的栗色头发,在脑后用皮带扎着马尾,旁边还插着一支山鹰羽毛。身上的鹿皮装甚至还有手工缝制的歪歪扭扭的针脚,和他以前所见到过的那种真品一样。
“哦,好吧,小伙子,这位夏莉告诉我,你想加入我们的队伍,相处一阵子?”
“是的,少校,我很愿意。”
教授作出决定。该项目的操作基金留有一些余裕,以备偶尔“应急”之用。他判定,这个年轻人的加入就是一次应急情况。他把一张长长的表格挪到面前,拿起钢笔在墨水瓶里蘸了一下。
“好吧,让我们了解一些细节。姓名?”
克雷格犹豫了。到目前为止,还丝毫没有被认出的迹象,但他的名字也许会使人们回想起来。可这位少校身材丰满,脸色有点苍白,看上去像是刚来边疆。也许东部地区的人们没有提起过头一年夏天在这里发生的事件。
“克雷格,长官。我叫本·克雷格。”
他等待着。少校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反应。他那胖乎乎的手工整地写下:本杰明·克雷格。
“住址?”
“什么?”
“你住在哪里,小伙子?你从哪里来?”
“外面,长官。”
“外面是草原,然后是荒野。”
“是的,长官。在山区里出生并长大,少校。”
“天哪。”教授曾听说过有些人居住在荒山野岭的油毛毡棚屋里,但那通常是在洛基山脉的森林中,在犹他、怀俄明和爱达荷。他仔细地写下“无固定住所”。
“父母名字?”
“都死了,长官。”
“哦,对不起。”
“是在十五年前过世的。”
“那么,是谁把你抚养长大的?”
“是唐纳森先生,少校。”
“噢,那么他……”
“他也死了,是被熊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