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让我像鸡舍里的母鸡一样待在笼子里没有任何价值。我可能不会说普什图语或者达里语[14],但我们真正的敌人是本·拉登的恐怖分子——他们全是阿拉伯人。我能听懂他们的话。我可以讯问犯人,读懂他们写的指令和记录。在阿富汗你需要我,这里没人需要我。”
他找到了盟友,被调了过去。当布什总统10月7日发表入侵声明的时候,特别行动处的先遣部队已经去和反塔利班的北方联盟会合了。基特·卡尔森和他们一起出发了。
二
沙伊赫考特山谷[15]的战斗一开始就很糟糕,之后更是每况愈下。随同特别行动处先遣队的海军陆战队少校基特·卡尔森本来应该回家的,但他所在的部队接到命令进行支援。
当暴动的塔利班囚犯像割麦子一样被北方联盟的乌兹别克人和塔吉克人撂倒的时候,他已经到了马扎里沙里夫[16]。他看到特别行动处的小伙子强尼·迈克·斯潘被塔利班俘虏殴打致死。从巨大的山谷的远端,他看到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特种舟艇中队的人营救斯潘的同伴戴夫·泰森免遭类似的命运。
然后是疾风骤雨般向南蜂拥挺进,绕过巴格拉姆前苏联空军基地,占领喀布尔。他错过了托拉博拉地块的战斗。美国收买的阿富汗军阀背叛了他们,让奥萨马·本·拉登和他的护卫随从溜过边境,进入巴基斯坦。
帕克蒂亚省的沙伊赫考特山谷仍有少数死硬分子顽抗。这次的情报又是垃圾。那不是一小撮,而是有好几百人。
被打败的塔利班分子当中,阿富汗人有地方可去:他们本国的村庄。他们可以悄悄溜掉,消失于无形。不过“基地”组织的战士都是阿拉伯人、乌兹别克人,以及他们当中最凶悍的车臣人。车臣人不说普什图语,普通的阿富汗人也恨他们。他们要么投降,要么死战。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后者。
美军指挥部针对这个消息制订了一个小规模计划,叫做“蟒蛇行动”,并把任务交给了海军的海豹突击队。三架重型支努干直升机满载着海豹突击队员,起飞前往他们本以为是守备空虚的山谷。
降落地面的时候,领头的直升机抬起机头,尾部向下,兼做跳板的机舱门在离地还有几英尺时打开。这时,隐藏着的“基地”组织人员向他们开火。一发火箭弹离得太近了,直接穿过机身,没有爆炸。炮弹空中飞行时间太短,来不及爆炸。所以它从一侧飞入,谁也没打着,又从另外一侧飞了出去,留下两个弹孔,呼呼灌着风。
真正造成伤害的是机枪。从覆盖着积雪的岩石隐蔽处射来的子弹扫过机身,虽然也没有打中飞机上的人,但却把控制面板打坏了,把它从飞机甲板上打了下来。飞行员把垂死的飞机在空中拉起,奇迹般又飞了三英里,直到他找到了相对安全的地面,紧急摔机着陆。另外两架直升机跟在它的后面。
可是有一名海豹突击队员,士官长尼尔·罗伯茨松开了自己的牵绳,踩到了一摊水上,滑出了飞机后部。他掉到了地上,没有受伤,但周围都是“基地”组织的人。在战场上,无论死活,海豹突击队从来都不丢下同伴。飞机着陆后,他们冲了回来,营救士官长罗伯茨,同时呼叫支援。沙伊赫考特战役开始了。战斗持续了四天。尼尔·罗伯茨和另外六名美军士兵阵亡。
距离较近,可以响应呼叫的部队有三支。一支是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的特种舟艇中队,一支是从另外一个方向过来的特别行动处的部队,前来支援的规模最大的部队是第七十五游骑兵团的一个营。
天很冷,气温在零度以下。一场暴风雪刺得眼睛生疼。每个人都在想,那些阿拉伯人是怎么熬过这里的冬天的。但他们熬过来了,还做好了准备,战斗到最后一人。他们不留俘虏,也没指望自己做俘虏。据目击者后来证实,他们从岩石的缝隙里,看不见的洞穴里,还有藏匿机枪的隐蔽处冲了出来。
任何老兵都会告诉你,战斗很快就会乱作一团,沙伊赫考特战役比大多数战斗乱得都快。班排脱离了大部队,单兵脱离了班排。基特·卡尔森发现,除了寒冰和暴风雪,只剩下他光身一人。
他看见大约四十码外的另外一个美军士兵,也是一个人,戴着头盔和头巾。一个穿着长袍的家伙从地上蹿起来,向身着迷彩的士兵发射了一枚火箭弹。这一回炮弹没有哑火。炮弹没有击中美军士兵,但在他的脚下爆炸。卡尔森看见他倒了下去。
他用自动步枪撂倒了那个打火箭弹的。又有两个人蹿出来,朝他射击,还喊着“真主至大”。他把他们都放倒了,第二个人距离他的枪口只有六英尺远。卡尔森来到那个美军士兵那儿,他还活着,可是状况很糟。火箭弹弹壳上白热化的弹片切进了他的左脚踝,伤得很重。穿着战斗靴的脚只连着根肌腱和一些肌肉组织,骨头不在了。他还处于最初的震惊状态,在剧痛来袭之前,还不知道疼。
两个人的衣服都蒙着厚厚一层雪。不过卡尔森能辨认出游骑兵徽章的闪光。他试图用他的无线电寻找其他人,但只听到静电的噪声。他解下伤员的背包,取出急救包,将整支吗啡注入伤员裸露的小腿肚里。
游骑兵开始觉得疼了,紧紧咬着牙。吗啡开始起作用,他重重地跌坐下来,有些神志不清。卡尔森知道,如果他们待在这儿,两个人都会死。狂风阵阵,能见度只有二十码。他看不见任何一个人,就用肩膀把受伤的游骑兵架在背上,开始行进。
他正在徒步穿越地球上最糟糕的地形:一英尺厚的白雪下面,是光滑的鹅卵石,每个都有足球那么大,很容易摔断腿。他的负载包括:他自己,一百八十磅;背包,六十磅;游骑兵,另外的一百八十磅;还有自动步枪、手榴弹、子弹和水。他把游骑兵的背包扔了。
后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艰难跋涉走出那个死亡峡谷的。有那么一刻,游骑兵的吗啡过劲儿了。卡尔森把他放下来,给他注射了自己那支。仿佛过了一整年,卡尔森终于听到引擎的轰鸣声。他用失去知觉的手指抽出他的红褐色信号棒,用牙齿撕开,朝着噪声高高地举起。
担负伤亡撤离任务的黑鹰直升机机组人员后来告诉他,信号棒离机舱太近了,他们以为自己被击中了。他们安静下来朝下看时,发现飞机下面有两个雪人,一个倒着,另一个在招手。救援行动非常危险。黑鹰直升机悬浮于积雪上方仅仅两英尺处,两名海军陆战队员把游骑兵绑在轮床上,拖入机舱。卡尔森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飞机,然后就晕了过去。
黑鹰直升机把他们送到坎大哈后——这里如今是美国一个巨大的空军基地——又去忙活别的了。游骑兵被带走,进行优先诊疗和重症护理。基特·卡尔森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第二天,游骑兵被注射了镇静剂,躺着被送往遥远的德国拉姆斯坦美国空军基地。那里的基地医院是世界一流的。
这会儿游骑兵的左脚已经没了,完全没有办法保住了。一场干净利落的截肢手术,完成了炮弹开了头却没有做完的工作。留给他的,是没有脚的腿、假肢、跛足、一副拐杖,还有游骑兵生涯走至终点的前景。他就是戴尔·柯蒂斯中校。身体经得起旅行的时候,他又被送往华盛顿郊外的沃尔特·里德国家军事医疗中心做战后康复,以适应他的假肢。基特·卡尔森少校之后很多年没有再见到他。
坎大哈的中央情报局负责人接到了上级下达的命令,然后卡尔森就被送往迪拜。中情局有很多人都在这里。他是从沙伊赫考特山谷出来的第一个目击者。之后是给一系列“大佬”作漫长的情况汇报,讯问他的人来自海军陆战队、海军和中情局。
在军官俱乐部,他碰到了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子。他是一名派驻迪拜的海军指挥官,那里也有一个美国海军基地。他们一起共进晚餐。指挥官说他来自海军罪案调查处。
“你回国后为什么不调到我们那儿去呢?”他问道。
“当警察?”卡尔森问道,“我可没那么想。不过,还是非常感谢。”
“我们比你想的要大得多,”指挥官说道,“不是只有水手上岸超期滞留那点事。我说的是重大罪行,追踪那些偷窃数百万的罪犯,我们还有阿拉伯语地区十个最大的海军基地。这可是个挑战。”
这句话说服了卡尔森。海军陆战队也隶属美国海军,他只是在这个大机构里做了下调整。他觉得,自己回到美国后肯定还得去兰利的二号楼,回去分析那些阿拉伯材料。他提交了去海军罪案调查处的申请。他们把他挖走了。
这让他离开了中央情报局,某种程度上让他回到了海军陆战队的怀抱。他被派往弗吉尼亚州纽波特纽斯市的朴茨茅斯海军基地。苏珊在这里的大型海军医院很快就找到职位,和他生活在了一起。
在朴茨茅斯,他可以经常去看自己的母亲。母亲患有乳腺癌,正在接受治疗。三年后,疾病夺去了她的生命。那一年,他的父亲卡尔森将军最终退休,同时成为鳏夫。在朴茨茅斯也可以离自己的父亲近一些。老将军去了弗吉尼亚海滩边上的一家养老院。在那里,他可以玩他最喜欢的高尔夫球,还可以和其他海军陆战队的退役军人一起,在海滩上参加老兵晚会。
他在海军罪案调查处待了四年,将十名负有罪案的重要逃犯抓捕归案。2006年,他被调回海军陆战队,升任中校军衔,被委派至北卡罗来纳州的勒琼军营。他的妻子苏珊在乘车穿越弗吉尼亚前去和他会合的时候,被一名喝醉酒失去控制的司机撞到了头部,去世了。
当下
这是一个月内发生的第三起刺杀事件,这一次是佛罗里达州奥兰多市的一名高级警官。一个晴朗的春天早上,他正要出门,弯腰拉开车门的时候,被人从后面刺中了心脏。虽然濒临死亡,他还是抽出自己的佩枪,打了两发。行刺他的杀手当场毙命。
随后的调查证实,这个年轻的杀手出生于索马里,也是一名因得到同情而被准予政治避难的难民,他在市环卫部门工作。
他的同事证实,他性情突变已有两个月了,孤僻、离群,对美国式的生活方式十分不满。最终,因为他变得非常难相处,和他同一个清洁车的乘员都很排斥他。他们把他的性情改变归咎于他对故土的思念。
事实却不是那样。查抄他的住处时发现,这是因为皈依极端圣战主义所致。房东太太听见从他的房间里传出布道的声音。看来他是因为沉迷于一系列的在线布道才变成那样的。一份完整的报告被送往奥兰多联邦调查局办公室,然后被送至华盛顿特区的胡佛大厦。
这件事在这儿已经不再引起惊讶了。同样的事件在美国已经报告了四起;在英国,联邦调查局已知的有两起。一名中东传教士,说着一口地道的英语,在网络上布道。有些人在长时间收听这些布道后,悄悄地皈依了。之后便是突然冒出来的,完全无法预见的谋杀。目标都是当地民众中的名人显要。
中央情报局、反恐主义中心和国土安全部都已经查过了。所有美国情报机构,即使只是和对付伊斯兰恐怖分子沾点边儿的,都被告知并记录在案。但没有人能够给出有帮助的情报。这个人是谁?他从哪儿来?他在哪儿录制的节目?他开始登上“最有价值目标”的名单,但他的标签只有一个词——“传教士”。
传教士持续不断地号召人们,只要他们皈依,给大撒旦全力一击,就可以得到安拉永远的祝福。在美国的移民人群之中,有超过一百万穆斯林。他们或是自己在生活中皈依伊斯兰教,或是通过他们在中东和中亚的父母。对传教士的极端圣战布道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潜在皈依群体。
在周二早上总统办公室的通报会上,传教士被提请讨论,最终进入了那份“暗杀名单”。
人们用各不相同的方式应对悲痛。对有些人来说,只有歇斯底里地大哭一场才能证明自己的真诚。另外一些人的反应则是,静静的,突然崩溃,无助地啜泣,而且多数情况下都是在公开场合。不过也有人就像动物一样,只在私密的地方独自疗伤。
他们独自悲伤,只和墙壁分享他们的眼泪,除非他们需要紧紧拥抱另外一位亲人或是伴侣。基特·卡尔森去他父亲的住处探望他。因为他的岗位在勒琼兵营,所以待不了很久。
他一个人待在基地空空的房间里,把整个人都投注到工作上。他孤身一人去野外跑步,或是在健身房长时间运动,直到肉体的痛苦让内心的伤痛变得迟钝,直到基地的医生告诉他要放松些。
战场猎人计划,是一门教授海军陆战队员在野外、乡村和城市环境下追踪和抓捕技巧的课程。核心思想就是:永远做猎人,不要成为被猎捕的对象。基特是思考创制这门课程的创始人之一。他在朴茨茅斯和勒琼的时候,发生了很多重大事件。
“9·11事件”引发了美国空军和政府对威胁的突变,哪怕这种对美国的威胁只有最微小的可能。国家预警系统慢慢开始考虑如何对付偏执狂了。其结果就是“情报”机构的爆炸性增长。美国原有的十六家情报收集机构一下增加到超过一千家。
到2012年,根据准确的估算,美国解密的绝密文件有八十五万份。超过一千两百家政府组织和两千家私人公司,在从事和反恐主义以及国土安全相关的绝密计划。涉及的场所超过一万个,遍布全国。